林天楚選了一個池口,並沒有脫掉身上的衣服,泡了下去。
“哦?”桑昆微微一愣,“林先生,你這樣不夠豪氣啊!”
林天楚不作迴應,只是微微一笑,桑昆也不爲難於林天楚,畢竟他知道,華夏人都是比較含蓄的。
伸手到池邊,從自己解下的軍服腰帶上取下一個對講句,吩咐手下帶一套乾淨的衣服在外面待着,然後點上一根雪茄,休閒地吞吐起來。
“古巴雪茄,有興趣嗎?”享受一會後,桑昆問林天楚。
林天楚搖頭,“我不吸毒的!”
“呵呵。”桑昆微微一笑:“對了,剛纔我說什麼着的?”
“你說,有一個故事要說。”林天楚提醒。
“對啊,年紀大了,忘性就大。”
桑昆感慨一聲,林天楚看得出來,這個霸主他此刻刻並沒有做作,而且,他的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悲涼。
英雄也好,梟雄也罷。
桑昆能從一個小兵混到現在一國總統的位置,他無異是成功的?可惜,他不信曹孟德那般有一股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氣概,他的眼中,居然生出一絲倦意。
他想退?
這是此刻桑昆給林天楚最直觀的感覺。
——
“當年,到底是多少年前呢?”桑昆緩緩地開口,眼珠轉了一下轉,似是在思索:“好像……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非洲有一個小部族,那部族太少了,少得世界各大語言體系也沒有把這部族的族名翻譯過去,而這個不被人所知的部族,有一個十五歲的小兵。”
“十五歲才入伍,在非洲的孩子來說已經算是老了,一般的娃娃兵都是十一、二歲就入伍,然後挨個三、四年,只要不死在戰場上面,那麼很多都能捱到兵霸的位置上,雖然軍餉地位沒有得到半點提高,但至少,在他所在的小部隊裡,他就是……霸王!”
霸王?一山不能容二虎,但霸王往往只得一個,也只能有一個。可一支小部隊再小也好,也有個一百二、三十號人,
那不就是說,那些娃娃兵在成爲霸王之前,大多都……非洲大地那戰爭模式與發達國家不同,他們靠的是血肉抵擋子彈,用自己的拳頭與敵軍的長刀硬碰。
殘酷——非洲戰區最真實的寫照。
“當年,那小兵很幼稚……啊不,不對,十五歲的孩子天真幼稚是應該的,這是孩子的天性。應該怎樣說呢?”桑昆又再沉思起來。
林天楚沒有打擾他,似刻的桑昆,居然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憐憫之情。
“嗯,對了,是麻木。”思索良久,桑昆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詞彙,指了指天空:“除了麻木外,還有對天神的敬畏。”
“天神嗎?”林天楚冷笑一聲,桑昆並沒有注意。
不論他是抱着什麼目的來爲林天楚說自己的一生也好,起碼似刻,他是真的沉瀝於過去之中。
“那時,他很可憐,他認爲只要爲了總統而死,那就會得到天神的卷顧,那時他便不清楚爲什麼部隊裡的長官會說總統是天神的兒子,但是他也沒有去考量,很自然地認爲長官說的話是對的。”
“昔年,他做夢都想有朝一日可以爲總統光榮地犧牲,爲了得到天神的卷顧,他每一場戰爭都衝在最前線,面對着最危險的局面。”
“部隊裡,沒有一個人喜歡他,那些小霸王也以欺負他爲樂,原因很可笑,因爲……他每一次殺敵時那顆麻木的心也不爲所動,他喜歡把敵人的頭割下,用敵人的血在自己的臉上畫上古老的圖案!”
“在部隊的孩子眼中,他就如邪惡的魔鬼,所有孩子都怕他,而消除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令自己恐懼的人踩在腳下。”
“這裡的孩子都不單純?”
林天楚終於發言,他望着桑昆,彷彿要從這一個偉大的C國總統眼中看出他當年的影子。
“對啊,在文明世界裡,那些小霸王欺負小夥伴,不外乎就是出言侮辱一下,更甚者就是暴打一頓,但是,這裡是一片野蠻的地區,他們欺負夥伴的方法不太精彩,更可以說是單調,那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殺死我!”
桑昆說時眼裡露出深深的鄙夷,到底他是鄙夷當年那些野蠻的孩童,還是鄙夷這片大地的落後呢?
相信,只有桑昆自己才知道。
“是他,不是我。”林天楚思索一下後說。
“對,是他。”
桑昆也更正過來,他現在是偉大的元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卑微的小子了。
對,他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一個與自己不相干,從一開始便註定不太讓人快樂的故事。
“雖然面對同伴的逼害,面對戰場上的危機,但是他卻從來都不退避,他心裡幻想隨着時日的增長,居然變成了他的理想。”
“很荒唐是不?理想居然是有朝一日爲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人而死,但是,他就是爲了偉大的總統,天神的兒子做了很多……十六歲時,有一定年紀了,也到了談情說愛的時候,可女孩的部落酋長讓總統不滿意,所以……”
一絲悲悲哀由桑昆的眼中散發出來,說誰奸雄無情?或許,他們之所以能成爲奸雄,並不是他們真的無情,而是他們能很好地,把感情深深地埋藏進心裡!
“他殺了那女孩?”
林天楚吐了一口氣,雖然桑昆的故事裡面沒有一個血腥的詞彙,但他卻彷彿看到一幅悲壯的畫卷。
“不止,他奉名跟着長官,把整個部落毀滅了,而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也是出自於這一個部落,他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是他家裡飼養的那頭土狗,都是死於他的手上。”
“毀了部落,他只是有一絲絲……不知名的感覺,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這種感覺稱之爲悲痛,淡淡的,卻百轉千回,在他的心頭糾纏不休。”
“悲痛過後,他更多的是快樂,他覺得又爲總統效力了,他能出色地完成總統的任命,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兵,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兵!”
林天楚聽得頭皮發麻,他估計非洲大地中的小國大多如此,非洲的人民一出生就會被灌輸一種莫明的忠義思想,所以,現在桑昆說的故事很荒唐,但是卻讓林天楚理解。
父母,愛人,死在自己的手中,居然還能填滿他心中的使命感?
這已經不能用落後,野蠻來定義,或許正如桑昆說的,那是一種麻木,非洲人民從一開始他們的一生就註定了,他們一生都追隨着心中那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而這身影可以是一個英雄,也可以是一個一無是處的草包。
“草包?不對,如果用偉大的總統來形容他心中偉大的總統,這是對總統的侮辱,其實,用……懦夫更加的貼切。”
“二十歲,他奇蹟地未有死在戰場上,當年那些小霸王死的死,殘的殘,被偉大的總統丟到了深山之中,可二十歲那一天,敵軍入城,攻入了總統的府邸。”
“敵軍像他一樣,他們的眼神跟他似極了,一樣的麻木,只是他們心中的神,他心中的邪惡根源最後把總統踩在了身下。”昆桑拍了拍地面,示意林天楚地說:“不是形容詞,是真實地踩在了地上。”
“饒命!多麼勇敢的一句說話,他親眼看到,天神的兒子,強大無敵的象徵居然發出只有懦夫才能發出的求饒之聲。”桑昆的眼裡充滿了悲痛。
林天楚也感覺到壓抑,他知道,桑昆不是爲他當年追隨的總統而悲傷。
他心中的悲痛來源於信仰的破滅,那一聲“饒命”打破了他二十年的堅持,打破了他二十年的美夢。
桑昆是不幸的,但同時他也是幸運的,起碼,他沒有真的爲了“偉大”的前C國元首犧牲,他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