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南那座山上的那場談話，楊晨自然不知道，他只是日復一日地在打掃修葺着那一千三百八十六層臺階。
期間，葉玖曾經回來過，卻又很快離去，只不過走的時候，帶走了卓瑪小姑娘。
不論是楊晨還是羽，或者是勾月，都沒有辦法在一名十八翼天使的手下將小姑娘搶奪下來。
事實上，小姑娘是自願跟着葉玖走的。
楊晨在見到卓瑪小姑娘的時候，便知道這是一個從身到心都極其乾淨的女孩，而葉玖也正是這麼一個少女。
兩個從身到心都極其乾淨的女孩，自然投緣，在見到葉玖的第一時間，卓瑪小姑娘就已經對其產生了濃厚的親切感，這無關於她身上潔白的道服，也無關於她背後十八片展開的羽翼，僅僅只是因爲小姑娘很喜歡她身上光明的味道。
而且在小姑娘離開的時候，曾經留下了一句話。
“大叔，我跟隨你來這裡的時候，用的是我自己的雙腳走路，如今你的故事已經圓滿，而我的故事也已經講完，是時候去尋找我自己的故事了。”
本來還想冒着失去性命也不惜將之從葉玖手上奪下來的勾月，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便呆呆地怔在原地，隨後苦笑一聲，便不再理會。
楊晨和羽見得如此，也就再沒去管，專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轉眼間兩年的時間過去，他們再也沒有見到過葉玖，也沒有見到過卓瑪小姑娘。
漸漸地，楊晨開始把這件事情遺忘。
事實上，即便是記得，此刻他的心中也沒有那個只會講“從前有座山”的小姑娘了，可以說，他的心裡完全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和羽的工作已經接近了尾聲，只剩下最後一層臺階了。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曾經十天才打掃完一層臺階，而隨着漸漸熟練，速度變得快了很多，然而一千三百八十六層臺階，終究還是花費了兩年的時間才全部完成。
此時只剩下最後一層，以他們兩人現在的速度，實際上只需要花費半天不到的時間就可以全部完成。
楊晨在這個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順帶着連羽都被他招呼着停了下來。
勾月不解地看着兩人，走了過來，指着最後一層臺階，努了努嘴，意思很明顯。
“休息一下。”
楊晨說道。
隨後便在那最後一層臺階上坐了下來。
然而很快，楊晨就發現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多麼的愚蠢。
因爲就在這個時候，山下來了四個人。
爲首的一人是名老者，正是兩年前楊晨和羽在草原上遇到的那個葉蘇老人。
老人走在前面，身後跟着三位男子。
如今已經知道葉蘇老人住在城南外的那座山裡，楊晨自然能夠猜出他身後那三個人的身份。
只是他有些不解，爲什麼，這四個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說當初他的猜測沒有錯，那麼這位老人不是來找他的就是來找葉玖的，然而葉玖已經兩年不在山上的那座神殿裡，葉蘇老人不可能不知道。
那隻剩下一個答案了，葉蘇老人是衝着自己和羽來的。
“老先生。”
遇到熟人，楊晨不可能失了禮儀，上前行禮。
他身邊的羽，經過兩年多的普通人的生活，對葉蘇老人當年大不敬的敵意少了許多，也跟着上前行禮。
“小先生別來無恙？”葉蘇老人笑眯眯地說着，腳步卻不停，直直朝着山上走去。
“承蒙老先生關心，這兩年過得極好，不知老先生此番這是……？”
“我要上山，不僅是我，我身後的三人也要上山。”
楊晨心下一驚，當即有不好的預感升起，不由分說，便叫住了葉蘇老人：“老先生且慢，在下此刻正在打掃大道，如今僅剩一層，還望先生稍等片刻，待在下打掃完畢，先生再行登山不遲。”
此話一出，那老者依然笑眯眯地邁步前行，他身後那三人之中，一濃眉大漢卻站了出來，大喝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我家師傅要登山，與你打掃此道又有何干系？”
“沒有干係。”
楊晨苦着一張臉，弱弱說道。
事實上，這兩者之間卻是沒有關係，但問題在於，在楊晨的心裡，不知爲何，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郁，有一道聲音在他心裡響起，那邊是不能讓他們登山。
“兩年前，面對爛柯和尚，你曾說你想進城於是進城。”
葉蘇老人這時候回過頭來，笑着說道：“如今我想登山，因爲山就在這裡啊。”
我想進城，於是進城。
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想登山，因爲山就在這裡。
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爲這山本山就在這裡，今日不登山，是因爲不想登山，此時想登山，那便登山。
這是極其簡單卻又強大的理由，楊晨無言以對。
於是他只能閉嘴讓道注目神往。
最關鍵的問題在於，葉蘇老人身後的那三人都是時間巔峰的存在，他不敢去阻攔。
因爲沒有那個實力，他只是普通人，普通人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然而當葉蘇老人一步踏上臺階的時候，楊晨依稀可以看到，那白玉打造的石階，竟出現了絲絲裂縫。
這種裂縫在葉蘇老人身後的那三人也踏入石階的時候，顯得更加明顯。
而且四人的方位很奇怪，一前三後，卻將寬闊的石階完全站滿，一步一步踏行而上，石階也跟着寸寸碎裂。
儘管還能走人，但看起來比之前更破，更髒亂。
楊晨曾經在葉玖的面前一聲不吭地答應打掃修繕臺階，一來是爲了感謝葉玖替他們洗去神格，而來也是爲了修道。
臺階就是道，是路，修路就是修道。
若是在他打掃完最後一層臺階，葉蘇老人即便一揮手便將整座神殿都傾覆於手他也不會再去理會半分。
可是現在他的工作還沒有做完，還剩下最後一層臺階，而他之前所打掃修繕過得臺階，又變得破爛髒亂。
所以他只能再次由下而上，重新來過。
這一次，他和羽只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將所有的臺階修整打掃完畢，只剩下最頂層的那一層臺階，按照他們現在的速度，一盞茶的時間都用不到。
然而看着那剛從神殿裡走出來的四人，楊晨便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因爲那四個人要下山。
他們上山的時候，他和羽的工作只剩下一層，因爲那一層，他們需要重新來過，而此時，他們的工作也只剩下一層，可是對方要下山。
這意味着，他們還要再次重新來過。
這一次，楊晨沒有問對方爲什麼要下山，因爲那樣顯得他太蠢。但同時他也沒有立刻開始重新打掃修葺，而是跟在那四個人的身後，下了山去。
神殿之中千百萬年來享受世間最好的供奉，值錢的東西自然不少，他大包小包地拎着下山。
楊晨現在所想，便是要給這些臺階換一種石料，一種無法踩碎的石料。
大宋的國都，汴京城的城牆，就是一堵攻不破踩不爛的城牆，所以楊晨也想讓神殿門前的石階變成一條打不破踩不爛的大道。
黑曜石並不算是很貴的石料，但問題在於，楊晨所需要的量很大，而且還要打磨成磚，這就需要極大的工程，自然要花費很多錢。
但是在他表明是要修建神殿門前的那層層臺階之後，商販不僅沒有收他的錢，並且允諾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他送去石料。
楊晨這纔想到，大宋作爲天下的中心，它的中心就在汴京城，而神殿，卻是在汴京城的中心，於是這座神殿便顯得尤爲重要。
有機會爲神殿效勞，不知道多少人願意傾家蕩產。
五天的時間一晃而過，第一批石料便已經到達，在楊晨的善意拒絕之後，石料商人這纔打消了找人來幫忙的念頭，戀戀不捨離去。
事實上，這並不是說楊晨本身有自虐的傾向，而是在是修道這件事情除了他和羽，沒有人能夠勝任，就算是勾月都不可以。
因爲這條長長的臺階，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陣法，經過三年的時間，楊晨和羽已經對這個所謂的陣法瞭若指掌，但別人就難說了。
或許汴京城南山上的那位老人可以，或許葉玖少女主教可以，或許極西之地那座寺廟裡的和尚們可以。
但他們不可能來這裡修道。
所以只剩下他們兩人。
黑曜石的密度極大，重量也是極重，現在的楊晨和羽已經是普通人，所以即便只是磚頭大小的一塊黑曜石，他們也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搬運。
這樣一來，工程的進度就會大大縮短。
這裡的臺階有一千三百八十六層，他們替換第一層，就用了半年。
這一次，勾月除了給他們準備食物，便坐在他們修好的臺階上閉目睡覺，看起來愜意無比。
而事實上，他正在修行。
當初爲了躲避星華六人的追殺，他不惜將自己的實力全部散盡，可現在，他不得不重新修行，因爲在他的心裡，隱隱覺得僅僅只是擁有一副神體，還不足以保護那兩個正在修道的男女。
而在這個時候，城南的那座山上，又發生了一次談話。
這一次談話的人，是山人和他的大徒弟居客。
“老師，既然覺得師侄所做沒有道理，又爲何去幫助那兩個人？”
居客眼皮微斂，恭順地站在葉蘇老人的面前，顯得像是一隻溫和的小貓。
葉蘇老人微微一笑，知道他所說的是一年前的那件事，飲了一口茶，淡淡說道：“天使文明即將覆滅，這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他們已經不是天使，卻有可能成爲真正的神，能夠幫助兩位神，就算是我，也抵制不住誘惑。”
“可是您曾經說過，人最終的信仰應該是人本身。”
“問題在於，神是真的存在……或許是老了吧，變得有些糊塗了。”
“老師您這哪裡是糊塗？分明是聰明到極點的決定。”
“三個弟子當中，還是你的馬屁拍得最舒服……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