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在這十年裡,楊晨和羽不去管極西之地的那處廟宇舊了又翻新,不去管汴京城南那座山上的老人到底喝了幾壺茶,也不去管北方的那些蠻子是否攻破那座北邊的小城。
他們只知道一塊磚石一塊磚石地將那一千三百八十六層臺階全部替換成了黑曜石,潔白神聖的神殿前的石階,被他們完全變成了黑色,與神聖恢弘的神殿混搭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但楊晨和羽卻非常的滿意,因爲這下子,他們不用擔心再被踩壞了。
事實上,這處石階極高極長,而且處於神殿的正中央,可神殿除了一座主殿之外,另外還有兩處偏殿,分位於主殿的後側方,從山腳下看,三座神殿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白色的劍柄,而長長筆直的石階,則是鋒利黝黑的劍身。
當最後一塊黑曜石磚替換下來,楊晨終於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山腳下最後一層的臺階上,捋了捋這些年已經變得極長的鬍鬚,看着身邊同樣衣衫襤褸身形消瘦的羽,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前後耗費了十三年的時間,方纔將這一千三百八十六層石階搞定,她也是極其高興,此時見到楊晨偏頭看着自己發笑,不禁也覺得有些想笑,只是找不到很好的理由而已。
此時的羽儘管衣服破爛,神情憔悴,但一雙大大的眼睛彷彿天邊的星星,明亮無比,特別是偏着頭一臉的好奇模樣,更是增添了幾分可愛,楊晨甚至已經忘記了當初身爲天使的時候,她那冷淡高清的模樣,聽聞她的問題,不由得發愣許久。
是啊,我到底在笑什麼呢?
自從重生的那一刻,楊晨就覺得自己是帶着使命回來的,肩負着地球的未來。於是他變得每走一步都極其謹慎,因爲稍有不慎,在未來的戰爭當中,有可能因爲自己的一個小小的失誤而導致更多的人死去,或者戰爭失敗,最終整個地球都將淪爲被特洛伊聯邦奴役的命運。
然而他卻忘了,其實這一切都只是因爲他來自未來,來自那個充滿了硝煙戰火的時代,無數的鮮血與犧牲讓他將這一切都抗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以至於重生之後的他,根本就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舒心地笑過。
而此刻,他因爲好笑而笑,因爲想笑而笑。
這纔是本應該過得生活,在這個天使文明秩序下的世界裡,他可以暫時忘卻特洛伊聯邦帶來的壓迫感,可以暫時輕鬆地過一段尋常人的生活。
於是面對羽的問題,他輕輕回答道:“只是因爲我想笑,僅此而已。”
羽本想如過去的十幾年裡一樣,無情地狠狠地鄙視他一下,然後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然而不知爲何,她突然覺得此刻的這個男人,忽然之間變得無比的落寞與孤單,彷彿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又或者說他自己非要將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
不論如何,總之羽沒有笑,也沒有露出任何的表情,隨意地將自己的目光挪開,然後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因爲她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東西,或者說……是人。
十年前,一名老者帶着三個弟子來到了這裡,上山下山,於是他們必須重新來過,這一來過,便是十年。
然而今日,他們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完,這四個人卻又再次出現。
儘管此刻他們不再如之前一般大意,在即將成功的時候突然想休息一下,可是這四個人依舊的出現依舊破壞了羽的好心情。
楊晨發現了羽臉上的神情變化,於是他也看向那處,隨後發現了那四個人,儘管不願意,但他還是站起身來,對着四人行禮。
“山人前輩好,居客前輩好,愚人前輩好,弄竹前輩好。”
不只是因爲工作做完,還是對黑曜石有極大的自信,楊晨的信心十足,心情自然也愉悅,於是將來者四人的名號全部恭敬地問候了一遍。
說起來,他與這四個人也不過見過幾面,就連見面次數最多的那名葉蘇老人,他也只不過知道對方姓葉名蘇,可他卻能夠準確地在叫出那些人的名字的時候對着那人行禮。
這並不是說他早就對這幾人有什麼調查,只是這十年的時間裡,葉玖曾經帶着卓瑪小姑娘回來過幾次,雖然住的時間極短,可問題在於,卓瑪小姑娘喜歡講故事,特別是從前有座山的故事。
而卓瑪小姑娘口中的那座山,便是汴京城南的那座山。
也不知道小姑娘小小年紀,哪裡來的那麼多大陸秘史,但至少,楊晨在這些故事裡,對眼前的這四個人已經極爲熟悉。
恭敬的晚輩禮過後,他看着爲首的老人,面帶笑容,淡淡說道:“前輩,還要登山嗎?”
“是的。”
葉蘇老人回答道,隨後他也露出了笑容,看着而楊晨,認真地說道:“這一次,我請你登山。”
注意到葉蘇老人語氣中的嚴肅,以及他話裡的那個請字,楊晨微微一愣,不知道對方爲什麼會突然對自己這麼尊重。
就算自己曾經是天使的王,然而眼前的這位老人,言論裡全都是對神的否定,又怎麼會對所謂的神生出尊敬?
更何況,現在的楊晨,已經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葉蘇老人爲何要對他如此尊敬?
就算是兩世爲人的楊晨,也看不懂捉摸不透葉蘇老人到底在想什麼,不解地問道:“先生的意思……在下不明白。”
“早年老師曾與先生相遇,幾番交談,便斷定先生非是凡人,如今先生大道修成,老師想請先生登山一敘。”
身着破舊青衫的居客,站到楊晨的面前,給人大方儒雅的感覺,更有意思的是,他說話的方式,楊晨注意到,在先前說話的時候,短短的一句話,硬是被他塞了不少事情進去,聽起來極其豐滿而且令人信服。
這大概便是上位者的威勢?
眼前窮酸書生模樣的中年人,不論從長相上還是穿着上,都不會給人任何的壓迫感覺,能夠從他身上看到的,便只有溫和與溫暖。
然而他就是那麼安靜地站着,卻彷彿一座山,亙在了面前。
所謂的上山一敘,楊晨自然明白,對方這是要讓自己去山上居住一段時間,不管有什麼目的,但對方是大陸上享譽已久的名人,總不好駁了面子。
可面對着那名中年男子,他還是惡惡想着,難道所謂的登山,便是登前輩您這座山?
不過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低着頭沉思了一會,便舉目看向那名老者,隨後說道:“不置可否帶人上山?”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如今的自己,已經不是孤家寡人,況且羽和勾月都是因爲追隨自己,才落得這番模樣,即便這十年裡,勾月一直在努力修行,然而如今見效極微,甚至連高手都算不上,任他們在這裡,楊晨實在放心不下。
然而他忘記了,事實上他自己也是個普通人,根本沒有保護兩人的能力。
葉蘇老人卻是不介意他的這點大意,微笑說道:“當然可以,山上極大,平日裡顯得甚爲冷清,多些人氣也是好的。”
“我們不白住。”他說道:“他們可以幫助你們挑水煮飯,劈柴洗衣服……”
“我們山下有間學院。”沒等他的話說完,便被那名濃眉大眼的男子打斷,只聽得他霸氣說道:“所有一切瑣事,自然有人打理。”
“你們是客人,怎能叫做白住呢?”居客也在這時候說道。
楊晨本想着去你們那住一段時間,雖說按道理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吃飯喝水睡覺終究是欠下了一個人情,如果能讓另外的兩人幫助你們做一些瑣事,至少良心上也過得去些,可你這愚人不好好地做好自己的角色,這個時候冒出來當什麼聰明人?難不成世間傳聞愚人不愚是真的?
但既然對方已經這麼說,他也沒有任何的理由,便不再說話,只是看向身後的兩人,徵詢他們的意見。
現在整個天使文明,應該只剩下他們三個了,準確地說,天庭實際上還是有很多的天使,但是能夠拿得出手的,確實只有他們三人。
所以他們必須相互信任,纔有可能在即將到來的大劫難中存活下來。
羽和勾月收到了楊晨的目光,均是露出了一副你決定就好的眼神,使得楊晨一陣臉上發燙,卻又舒心無比。
於是他眯笑着對葉蘇老人說道:“既然老先生有此誠意,在下這便準備登山。”
……
……
事實上,所謂的登山,並非一步一步往上爬,因爲站在楊晨面前的四個人,除了沒有修爲的葉蘇老人之外,均是世間數一數二的高手,即便他們不信仰天使,不修行神術,他們也能飛。
所以在一陣呼呼的風聲以及環境快速的變換過後,楊晨和羽以及勾月,就已經被葉蘇老人身後的三名弟子夾在腋下,片刻就出現在了一間草廬內。
令他們驚奇的是,先前葉蘇老人的那三名弟子是每人帶着一個人,並沒有誰能夠帶上葉蘇老人,可當他們進入草廬,老者已經坐在桌前,一邊微笑,一邊喝茶,完全沒有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
在一次確認了葉蘇老人的體內,如自己一樣是一名普通人,楊晨不禁對眼前的這位老人肅然起敬:“老先生果然大神通。”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老人擺擺手,並沒有否定楊晨的想法,將自己的那三名弟子趕出去之後,方纔說道:“如今先生已然修得大道,這等伎倆,自然逃不過先生的法眼。”
“我不明白。”
楊晨說道:“老先生既然不信世間鬼神,爲何又要幫助在下?當初那一千三百八十六臺階,正是出自先生之手吧?”
“世間能人輩出,老朽只不過活得久一些罷了。”
楊晨還沒有說什麼,他身後的羽和勾月便已經猛翻白眼,能夠活了幾千歲,放在人間,只是久一些?只怕已經成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