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站在這黑色的石階面前,楊晨和羽都不禁感慨,一股唏噓的感覺油然而生。
當初修道十餘年,前後歷經三次,才終於將這條大道修成,如今再次踏入,卻是以客人的身份,感覺自然會不一樣。
對這裡的沒一塊磚石,每一處接縫,她們都熟悉無比,所以自然沒有普通人所面臨的那種難於登天的感覺。
更何況,以他們現在的實力,就算是硬闖,也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神殿之內,葉玖正在給卓瑪講着教義,突然之間,她的聲音停了下來,怔怔地望着門口。
注意到自己老師臉上神情的變化,卓瑪扭頭望去,然後驚叫了一聲什麼,便朝着楊晨和羽兩人跑了過來。
這十餘年,跟在葉玖的身邊,雖說遊歷大陸,但極少與人接觸,所以她異常珍惜這些少數能夠認識的朋友。
更重要的是,楊晨和羽,還不是一般的朋友。
“卓瑪,你先出去,我們有話要對你老師說。”
一番寒暄過後,楊晨看着她身後的葉玖說道。
“哦……”卓瑪略微不悅,不過還是乖乖聽話,走了出去,順便把神殿的大門也給關上了。
“你們當初用的是黑曜石,聽說這種石頭,只有地獄的火焰才能夠焚燬,所以……我估計沒有人能夠再次換下來了。”
等到卓瑪出去,葉玖突然說道。
楊晨聞言一愣,旋即便想到了對方大概已經知道自己的來意,想着先前製造那批羽箭的時候,用的便是從地獄來的黑曜石,心想若是地獄之火能夠焚燬黑曜石,那自己這場仗豈不就是輸了?便微微一笑說道:“其實你錯了,黑曜石堅固無比,就算你所說的地獄之火,也沒有辦法焚燬。”
“那麼……請恕我無能爲力了。”
葉玖的話很莫名其妙,但是楊晨懂了,羽也懂了,於是沉默。
大道是你們修的,所以你們成爲了新的神,要是現在不想成爲這個神,就必須有人重修修葺一次這座臺階,可問題是,你們當初用的是黑曜石,穩固大道,於是現在的大道很難再被破壞,那麼……自然不需要別人再去修。
“可是我能。”
楊晨突然擡起頭來說道。
黑曜石固然堅固,即便是烈火也無法焚燬,但是當初的那些石料商人能夠將之鍛造成磚,自然是有人能,而如今,就算是加上大道外面的陣法,但以楊晨的實力依然能夠輕而易舉破之。
所以他說他能。
石階是他和羽一起修的,那麼……破壞起來,自然極其容易。
可問題是,大道是他們修的,難道刻下,卻要親手崩壞自己修來的大道嗎?
於是此話一出,葉玖震撼無比,面容頓凝,道:“可那是你們修的,若是……破壞,又有誰來修呢?而且……一定非要離開不可嗎?”
“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所以當然要離開……信仰不斷,大道,自然會有人來修。”楊晨微微一笑說道。
“那便隨你們的便吧。”葉玖說着,不知怎地,突然一副疲憊的樣子,將手中那本厚厚的先前還在於卓瑪講解的教義合了起來,越過楊晨和羽,走向門口,清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動靜不要太大,我有些累了,去休息一下。”
說完這話,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神殿之中,消失在了楊晨和羽的視線裡。
楊晨和羽,看着這座肅穆的神殿,默然無語。
從一千年前開始,曾經熱鬧無比的神殿,就變成了只有一個人的神殿,這其中的變故,起源於神殿之外多了一層臺階,極少有人能夠走上來,還有一個原因,那邊是事關一千年前的一場變故。
那場變故之後,儘管大宋國內對光明的信仰不曾變過,但是對於神殿的態度,卻變得若即若離,根本沒有人願意來到這座聖殿。
甚至朝拜的時候,也寧願長途奔襲,去往其他的小神殿,而不是這座建立在宋國國都內的總殿。
一千多年來,這座神殿在十幾年前,發生了一場對話,於是天使文明走向末路,新的神誕生了。
十餘年後,又發生了一場新的對話,於是新誕生的神,即將親自將自己建造的大道崩壞。
千年之前的那場事故楊晨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覺得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情確實有些過分,於是細想着先前的那番對話,沉默不語。
“或許……她是覺得我們欺騙了她?畢竟當初……我們可以說奪走了她成爲神的機會。”見得楊晨低頭沉默,一言不發,羽在一旁輕輕皺眉道。
想着自己兩人這麼做,確實有點不負責,羽也覺得一股深深的自責由心底而生,可這是唯一的辦法,自己只能這麼做。
這麼想着,她的額頭舒展開來,再次說道:“可是就算是對不起她,我還是堅持。”
看着她堅定的美麗臉蛋,楊晨笑了笑,道:“不必自責,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而且……她只是說她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心道大主教說她累了,自然是因爲被我們的出爾反爾攪得心煩意亂,不想駁了我們的面子才那麼說,難道你還當真?
不過她的這句話沒有說出來,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難道說出來,對葉玖的傷害就消失了?
就在一天前,他們又在那處小樹林裡遇到了爛柯和尚,當時因爲害怕爛柯和尚又要纏着論道,於是楊晨帶着羽,一溜煙就跑了。
跑着跑着才發現,已經來到了山人所在的那座山,於是順着山道繞行而上,儘管山人已經不在,但是當初也曾有過一面之緣,而且當初居客三人不辭而別,此次自己應該是真的要離開了,楊晨自然要去道別一番。
只是來到山上,當初的那座草廬,居客和弄竹都不在,唯有愚人一人在草廬內學着當初的山人,想要煮茶喝。
不過世人都說愚人不愚,但是看在楊晨和羽的眼裡,那個茶煮得……總之就是大老粗一個,根本就沒有耐心煮茶,當楊晨和羽出現在草廬外面的時候,那個傢伙正在提着一口煮菜的鍋,往碗裡倒着什麼液體呢。
後來一問,才知道那是茶。
於是楊晨由於不忍心好好的茶被煮成了菜,便一邊耐心地教愚人煮茶,還一邊煮,一邊說着一些要領。
自然而然的,就開始聊起天來。
不過在這過程中,羽然發現楊晨似乎滿臉的愁容,便詢問了原因。
當時的楊晨自然也不可能說什麼神啊信仰啊之類的東西,便試着舉了一個例子,無非就是有一個乞丐,突然之間被發現其實是國王的兒子,最終登上了王位,但是後來他又不想當皇帝了,可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如果沒有了皇帝,整個天下都要玩完云云,最後才說那個乞丐正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只不過替人心煩而已。
沒想到在聽完這一長串的胡扯之後,愚人卻是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話,正是那句話,才讓楊晨和羽來到了神殿之中,之後纔有了先前的那番對話。
當時愚人的原話是這樣的:“切……這個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傻的乞丐,放着皇帝不當……好吧,就算真的有這麼傻的乞丐,就算不想坐王位,讓給別人坐不就行了?愁什麼?”
那個位置就在那裡,你不想坐,就讓給別人坐吧。
楊晨和羽向來都不是那種喜歡佔着茅坑不拉屎的人,於是當場一言驚醒夢中人,他們自然是要離開的,那麼這個神……誰愛當就去當好了。
只不過當初的葉玖,已經即將成爲新的神,而因爲楊晨和羽的出現,她不僅放棄了自己成神的機會,還甘願冒着生命危險,變成了一名天使,替他們兩人阻擋了桀多年。
好了,現在桀打敗了,他們也成神了,卻又反過來說,不想成神了,要不我們再找別的人呢吧?
這換作是誰,都會感覺無限心塞的好吧?
所以在羽看來,葉玖說累,純粹就是心累。
只是她不知道,其實葉玖是真的需要休息一下。在這裡,楊晨確實沒有說謊。
這又是一段不爲羽所知道的事情了。
在十幾年前,當他們來到這裡,找到葉玖的時候,在那五天的準備時間裡,楊晨曾經找到葉玖,談了一場話。
在那場談話裡,楊晨將自己的來歷全盤托出,爲的,就是想通過葉玖的知識,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辦法。
同時他也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葉玖,於是他和葉玖之間達成了一個協議,那便是當初還沒有準備好成神的葉玖,暫時幫助他成爲新的神,至少暫時先保證世界不會陷入桀的統治。
或許等到楊晨離開的那一天,葉玖已經準備好,那麼,舊神離去,自然就是新神進階。
只不過這些年來,葉玖也曾多次找到楊晨,告知了自己其實並不想成爲神的想法,再加上楊晨因爲葉玖的這種想法,一直都將羽當做這個世界的主神來培養,這才造成了漸漸地,他忘記了當初那場談話的內容。
而就在愚人的那一番話之後,纔想起來,自己和葉玖之間,似乎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
所以他想着葉玖能不能答應自己。
成爲新的神。
那麼,他和羽,就都能離開了。
所以在他們踏入神殿,並且讓卓瑪離開的瞬間,葉玖就已經知道了楊晨的來意。
他是肯定要離開的,而這十餘年裡,楊晨和羽之間的相處,葉玖也早已明瞭於心,儘管他們兩個當事人都纔剛剛知曉自己的心意,但是身爲局外人,葉玖很早就已經看出來了。
也早已做好了二手準備。
但是她還是不想。
過去的一千年裡,她都在爲成神做準備,然而在十幾年前,勾月從北方的草原尚帶來了一名小姑娘。
於是這名小姑娘開始跟着葉玖,遊歷大陸。
雖說葉玖已經活了一千多年,但事實上,她真正的心性,也不過只是十八九歲的少女,自從當年那件事情之後,她從此永葆青春,卻沒再踏出這座神殿半步。
人情世故方面,自然是懵懵懂懂,在與卓瑪相處的這段時間裡,她感受了歡樂,感受了溫暖,感受到了人間的美好。
而成爲神,那必將是斬去七情六慾,永遠活在永恆的冰冷之中。
可問題是,這就是她的使命,或者說宿命,這種宿命,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經決定了,如果有人在這中間成爲了新的神,那她自然可以逍遙快活一輩子,但是也總不能因爲自己貪圖一時的歡愉,邊讓別人代替自己去完成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