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微風輕叩着窗戶,百葉窗搖搖擺擺,仿若痛苦的顫抖。
蘇柔沒有太多做作,直接收下了那張記憶卡大小的插件。然後被甦醒領着下樓打算去吃一頓垃圾套餐……不是,麥當勞超值套餐。那家麥當勞從兩年前就在這裡了,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類型,所以甦醒不必擔心晚上起來沒東西可吃了。
走出家,外面一片漆黑。甦醒左手在前面探索着黑暗,右手伸在背後拉着蘇柔,這個還在上初中的孩子面對如此黑暗時難免感到害怕,這點從她那顫抖的手心就可以感受到。甦醒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上來的,也不知道父母怎麼會讓這樣一個初中女生大半夜的出來玩。
彎彎折折的走廊轉瞬就過去了,來到電梯門口,電梯顯示樓層的那欄閃爍着微微的紅光,看樣子大概是不在工作狀態。甦醒暗罵了一聲,拉着蘇柔走到了樓梯口。
甦醒家住五樓,不高不低,走樓梯的話雖然不算快,但比起樓上那些動輒四五十層的住戶還是輕鬆很多的。樓梯的轉角處一般都放有一個巨大的垃圾桶,惡臭的氣息總是會在經過時迎面撲來。走到三層時,蘇柔的那隻手心裡滿是汗漬。
甦醒扭頭看了她一眼,“怎麼樣,要我揹你嗎?”
“那,那哥哥揹我吧,要輕點。”
甦醒低下身體,半個膝蓋頂着地面,讓蘇柔抓着他肩膀的衣料爬了上來,雙手纏住甦醒的脖頸,就像無尾熊抱住樹枝那樣。胸口兩團柔軟輕輕壓了一下甦醒。甦醒眉毛一挑,立刻驅逐掉本能的想法,甩甩腦袋後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沿着黑暗的樓梯向下發出協和的腳步聲。
二樓到一樓的樓梯格外的長,發黴的牆角時不時傳來幾聲“吱吱”聲,還有老鼠跑動的聲音。沾染了塵土的西瓜皮,六隻腳向上翻起的死蟑螂,甚至連構築着複雜蜘蛛網的沙發都有。沙發早已損壞,裡面的鐵質彈簧撐破棉絮跳了出來,時間所給予的破敗味道瀰漫着這片被遺忘的空間。
蘇柔背過臉去,側着臉靠在甦醒的背上,眼睛合攏,不一會兒就發出了均勻的酣睡聲。少女並非是不懂這些陰暗和醜陋,但她並沒有因此也將自己變得陰暗醜陋,而是一如既往的單純活潑,大概是她選擇了忽視和敬而遠之,才保持了自己純真善良的模樣吧。
從口袋裡掏出門卡,往門上輕輕一刷,甦醒一腳踢開鐵門,揹着蘇柔大步離去。鐵門在身後呯碰作響,與樓上響起的狗叫聲交相輝映。
整棟樓的燈光瞬間亮了一大片,吵鬧聲,狗叫聲,響成一片。
甦醒沒有回頭,而是向前飛奔着,如同自己的人生,唯有朝着前方不斷飛馳,才能看得到希望。敗了又如何?甦醒已經想明白了,敗是事實,但他還是比那些落井下石過河拆橋之輩高出太多了。無論是技術還是人品。
進入久違的麥當勞,熟悉的燈光照耀在甦醒臉上。嫺熟的點了一份麥香雞套餐,甦醒將蘇柔放在一個有靠背的沙發上,自己則坐到沙發對面安靜等待。
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安撫空虛的肚子,甦醒瞥了一眼窗戶外面。橘紅色的路燈如同一排排侍衛那樣站成兩排,守護着空曠與安靜的道路。偶爾駛過幾個深夜飆車的中年人。路邊的燒烤攤發出灰色的煙氣,隨着風的帶過朝着斜上方飄出去很遠也沒有淡化。
灰煙是迷茫的,沒有自己的方向,只能隨着風的動向而動,毫無規律,如斷了腦袋的蒼蠅。可甦醒不是蒼蠅,他從這一刻起已經決定不再隨波逐流,那些往日的傷痛,不理解和謾罵都將被埋葬。五年前他能爬到華夏第一,世界第二,五年後依舊也能,甚至超越。
雖然他也知道別的國家的人並非是吃白飯的,在他沉寂的這五年內,必然又有許多新星涌上浪尖,其中又有多少個“甦醒”呢?他不清楚。但是沒關係,無論擋在面前的是誰,他都會用自己的劍刃征服他。
這時候坐在對面的女孩醒了,甦醒有些驚訝,這次睡眠前前後後加起來不到兩分鐘,她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的入睡和醒來的?
“好餓。”這是她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
“哦,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剛好幫你點了一份麥樂雞套餐。”甦醒撓撓頭,從服務員手裡接過餐盤,放在蘇柔面前。看着她大快朵頤的模樣,甦醒想了想,起身跑到前臺說了一句,“麻煩來杯……大杯的可樂。”
等到甦醒和蘇柔走出麥當勞時,天空已經有了些放亮的前兆,TAXI司機也上路了,路面不再平靜,如同奔涌的泉水那樣有了生命。
“柔,你現在住哪裡?”甦醒忽然想到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唔,我現在,暑假過完就要上高中了,所以住在哥哥的旁邊。”蘇柔揉着惺忪的雙眼,軟趴趴的趴在甦醒腰上,枕着甦醒的手臂,半夢半醒的跟着甦醒走着。
“上高中爲什麼要住在我隔壁?”甦醒明顯吃了一驚。
“唔,因爲高中就在這附近。”
兩排路燈從前方一盞盞熄滅過來,很規律,並沒有跳躍着熄滅,也很勻速。那無聲的黑暗朝着甦醒這個方向逼近,如同末路。
甦醒不確定這是不是父母的安排,那兩個傢伙總是這麼不靠譜。但他們對孩子還是蠻好的,譬如甦醒上了大學就開始打電競,他們沒管,只是要求甦醒學習成績不要落下;蘇眩揍了幾次同班向她告白的男生,他們也沒管,只是出來樂呵呵的付了一下醫藥費;小學的蘇柔從雜誌上看到黑葉猴時,向他們撒嬌希望能親眼看一次,他們也高高興興的帶着全家一起去了福州動物園。
只不過是比一般人寬裕一點,卻爲什麼將所有的錢都花在孩子身上呢?甦醒偶然發現他們並沒有自己的娛樂項目,除了偶爾的同學聚餐外,平時都陪着蘇眩和蘇柔在聊天。
甦醒是比較早從家裡面自立出去的,對於自立他吃盡了苦頭,在大學凍得發僵的水桶裡搓洗自己的衣服,這時候他縱使懷念起家裡洗衣機的漩渦;在豔陽下暴曬一個小時發傳單拿微薄的十元,這種金額平時花起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還有那無法吐槽的飯菜,也無法與家裡的佳餚相比。日復一日的承受着這樣的苦難。
“哥哥你在想什麼呢。”蘇柔提飛一塊小石頭,目送着它越滾越遠。
“沒什麼,在想你高中會不會交男朋友。”甦醒隨口扯道。
“不會吧。”蘇柔想了想,認真回答道。
甦醒側頭摸了摸她那矮了一截的小腦袋,“好孩子,就該這樣,別讓父母擔心。”
“走不長遠的愛情,於我何用呢?”蘇柔目光開始氾濫着哀傷,根據甦醒多年來的觀察——這是另一種中二的方式。
“走不走的長遠是一回事,有很多事情在你沒長大之前是想不明白的,這種時候最好的做法就是做出不要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就行。”甦醒嘆了口氣,說出了很讓以前的自己痛恨的一句話,“畢竟男孩子洗洗之後,太陽一照,又是新生。女孩子卻不能這麼幹脆,會被打上一生的烙印的。畢竟女人是非常感性的動物啊,等你經歷了感情之後就會明白了。”
“哥哥你其實想說的是破.瓜吧?”蘇柔忽然說道。
“嗯,你明白就好,我還沒想好怎麼告訴你,沒想到你已經知道了啊。”甦醒發出有些僵硬的笑聲。
“知道了也沒什麼。”蘇柔搖搖頭,“男生在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總是遮遮掩掩的,不小心被女生聽到之後還會表現得非常尷尬。其實我們是覺得挺無所謂的,我們喜歡關注戀愛的問題,結婚自然也在討論範圍之內,然後就會聊聊那天晚上該做的事情。”
“啊,是嘛,我完全沒想到現在的女生這麼開放啊。”甦醒尷尬的笑了笑。
但是轉念一想,這是什麼情況?在空曠黯淡的街道上,和自己的妹妹並排走着,呼吸着她身上淡淡沐浴露的香味,討論着人類的戀愛和結合?
見鬼,這奇怪的話題還是趕緊結束吧。然而偏偏事實不隨人願。
“我們經常討論的就是做完那事之後該做什麼。”蘇柔眨巴着眼睛,似乎沉浸在某種美好的幻想中,“女A說,會一根根數着他的睫毛,數完之後再睡。”
“真,真浪漫。”甦醒不禁爲當今時代的女生感到汗顏。
“女B則是想着趁他睡熟的時候自己掌控一次主動權。”
“啊哈哈,是嘛。”甦醒擦了擦汗,不做評論。
“女C則是會剪下他的三根頭髮留在自己做的香囊裡。”
甦醒一愣,“爲什麼?”
“這樣一來,無論他在天涯海角,無論他在人間地獄,只要還有聲息,便能感應到他的訊號,爲他祝福。”蘇柔說着,表情聖潔且真切,好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
“挺像孫悟空那三根猴毛。”甦醒說,“可惜你們不會嫁給猴子,要拔的也不是腿毛,其實到時候也是沒差的,如果嫁給和尚,沒有頭髮可拔,就算拔眼睫毛也是一樣的吧。”
“哥哥真是沒有浪漫細胞呢,難怪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蘇柔一句話便命中了甦醒的死穴。
甦醒住的大樓就在眼前,那狗叫聲,吵鬧聲似乎平息了下來。
走回家的路不長不短,剛好足夠蘇柔講完。回眸看了甦醒一眼,蘇柔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反身關上了那扇沉重的紅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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