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禮!”
面對西北方向,李子並腿昂首敬禮。
只有他一個人敬禮,卻在揮手間甩出一抹鋪天蓋地的蕭殺之氣。
就彷彿,在他背後深沉的初冬凌晨夜幕中,還站有一排排、一縱縱看不到的軍人那樣。
他敬禮,是因爲潘龍語跟他說龍頭走了,你替我給他敬個軍禮,算是給他送行吧。
潘龍語在說這句話時,語氣無比的淡然,就像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
但李子在敬禮時,臉上莊嚴肅穆的表情,卻像國歌奏響,紅旗冉冉升起時。
李子比很多人都清楚,龍頭對這個國家做出了多麼大的犧牲,他的離世對於某個格局的影響有多大,會有多少大人物在得知他今晚逝世後,坐在書房內眼望着西北方向沉默不語。
潘龍語在說完那句話後,也是久久的沉默不語,擡頭遙望着西北凌晨的夜空。
那邊的夜空墨蘭,異常罕見的純淨,所以顯得星光格外的亮。
亮到連李子能清晰看到,一顆流星曾經從星海深處,搖曳着長尾滑落。
今晚,有星隕落。
李子想到這六個字時,才慢慢放下了舉着的右手,看向了潘龍語。
潘龍語依舊看着那邊,動也不動。
藉着星光,李子能看出潘老師的壽眉,在不斷的突突跳着,這證明在他表面上雖然古井不波,可心卻亂了。
破軍星亮,這纔是潘龍語心亂的主要原因。
“唉--你錯了,我也錯了,我們都錯了。”
良久之後,潘龍語才輕輕嘆了口氣,低頭轉身看向了李子。
“潘老師,您有什麼吩咐?”
李子垂下眼簾,低聲問道。
“反而是你,說對了。”
潘龍語說話了。
可他說出的這句話,李子一點也聽不懂;我說對了?
我說對了什麼?
我什麼時候又說對了什麼?
“左右破軍星動的不是天意,竟是人爲。那個人說他不能死,他就不能死--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她,忽略了唯有她才能跟他的那層看不透的關係。可惜,已經有些晚了,晚了。”
潘龍語喃喃的說着,腳步蹣跚的走向了屋門口。
李子連忙跟上去,心裡琢磨:那個人,是誰?
是郭易秦。
當看到一輛黑色大越野,揚起一串黑夜都遮不住的黃龍(塵土),無視道路兩側上百舉手敬禮的軍人,囂張異常的按着喇叭,呼嘯而來後,陳斷玉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長刀,淚水被雙眸中的冷芒所遮掩。
這時候,無論是誰,都沒有資格在龍頭剛逝世時這樣囂張,哪怕從車上走下來的是郭易秦,是龍頭明文指定的接班人。
秦摘花伸手,握住了陳斷玉握刀的手,緩緩搖了搖頭。
鐵遼更是斜斜的跨了一步,擋在了她面前,目光平淡的看着郭易秦,淡淡的說:“龍頭剛走,你鬧的動靜太大了,會驚擾到他的。”
郭易秦停住了腳步,雙眼朝天的笑了,輕飄飄的反問道:“如果人死後,還能被驚擾到,那麼塵世間怎麼可能還有死人?”
嘩啦--數聲整齊劃一的手槍保險被打開聲,從道路兩側的軍人手中發出。
上百的軍人,來自不同的部門,因爲職責原因他們或許互不認識,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都是龍頭親手挑選出來的精銳,可以隨着那個老人一句命令,眉頭
都不皺一下的赴湯蹈火。
現在,備受他們尊敬的老人剛剛去世,就有人在他面前大放厥詞,這絕對是對在場所有熱血軍人赤果果的羞辱,必須得以鮮血來洗刷。
“我姓郭,我叫郭易秦。”
就像沒看到那些憤怒的軍人動作那樣,郭易秦只是看着鐵遼,笑眯眯的問道:“老鐵,你們不會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吧?”
就像看不見的驚濤駭浪般的殺氣,隨着郭易秦的自我介紹,攸地消失。
郭易秦,是龍頭生前指定的接班人。
龍頭仙逝後,郭易秦就成了現場所有人的直接領導人,只需一個命令--哪怕是讓他們跳崖,他們也得頭也不回的縱身躍下。
因爲他們是軍人。
服從命令就是軍人的天職,更不許任何人對發佈命令者,有絲毫的不敬。
鐵遼腮幫子用力鼓了幾下,還沒有說什麼,郭易秦就搶先冷冷的說:“誰若對我有意見,或者懷疑龍頭的命令,完全可以退出去,我絕不阻攔--任何人。”
現場鴉雀無聲。
“既然沒誰想退出去,那你們就得看清我這張臉,牢記住我的名字。”
站在雪亮車燈下的郭易秦,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指着自己的臉,緩緩的說:“都看清了,聽清了,我不希望下次還有人,在對我產生丁點的敵意。”
“我走。”
郭易秦的話音未落,秦摘花從鐵遼背後一步跨了出來,臉色平靜的說道。
陳斷玉一呆,張嘴剛要說什麼,秦摘花卻衝她笑了笑,說:“你留下。因爲你比我更冷靜,更理智些。”
秦摘花沒有說錯,陳斷玉確實比他更理智,更冷靜,但這絕不是他要走,她卻得留下的理由,因爲他們不但是戰友,更是戀人。
現在戀人要離開了,陳斷玉就算再冷靜理智,又怎麼可能會單獨留下?
“我--”
陳斷玉剛說出一個字,卻看到背對着郭易秦的秦摘花,左眼衝她飛快的眯了下,心思電轉間來不及想別的,就啞聲說:“我留下。”
郭易秦眉梢一挑,笑了,再次掃視着所有人,問道:“還有誰,要離開?”
沒有誰吭聲,沒有誰離開。
“好,很好,秦摘花,你可以走了。”
郭易秦點了點頭,纔看向了秦摘花,臉上的笑容一收,淡淡的說:“人可以走,刀留下。”
秦摘花眼角猛地抽了下,腮幫子鼓了起來。
怒了。
郭易秦纔不在乎,從容對視着他憤怒的目光,再次說道:“刀,必須留下。”
秦摘花喉結緩緩動了下,緊握着的左手緩緩張開:“好,刀留下。”
一把刀鋒如水的長刀,被秦摘花雙手舉起,放在了郭易秦眼前。
他這個充滿敬意的動作,不給郭易秦的,而是給這把刀。
“好刀,果然是好刀。這麼好的一把刀,卻在不該持有的人手中,呆了那麼多年,確實受委屈了。”
郭易秦絲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神色,也是舉起雙手,接過了崑崙陌刀後,左手三根手指在刀鋒上緩緩抹過時,絲毫不在意對秦摘花的冷嘲熱諷。
如果是換在平時,除了龍頭外,哪怕是秦摘花的親爹,要是敢跟他這樣說,他也會拔刀相向--
很奇怪,現在他竟然沒有生氣,只是自嘲的笑了笑:“是,你說的很對,我是七殺手內最不成器的一個,
能擁有它多年,這已經是老天爺眷顧我了。”
說完這番話,秦摘花再沒片刻的猶豫,轉身就走。
很快,他孤獨且又單薄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現在,我就是這把刀的主人了,有誰不同意嗎?”
郭易秦纔不管秦摘花去哪兒,只是單手舉刀緩緩轉了一圈。
沒人說話,包括鐵遼跟陳斷玉。
郭易秦這才笑了下,手腕一翻,陌刀隱在了右肘後,大踏步的走向了院門口。
院子裡很靜。
靜的嚇人。
星光下,有一張藤椅。
藤椅上躺坐着一個早就沒有了生息的老人。
老人的臉上,蒙着一塊黑紗絲巾。
黑紗絲巾的一角,繡着一朵白色的並蒂彼岸花。
“現在,我就是這把刀的主人了,你同意嗎?”
郭易秦走到藤椅前,看着永遠都不再說話的龍頭,揚起手中的刀,重複了一遍他曾經問過鐵遼等人的那句話。
龍頭是不會回答的,他只是靜靜的躺坐在那兒,臉上蓋着一塊黑色的紗巾。
“你不說話,這就是同意了。”
郭易秦盯着龍頭過了很久,握刀的右手猛地一抖。
刀光閃耀下,那塊蒙在龍頭臉上的黑紗絲巾被刀尖挑起,在空中飛揚。
刀光驟滅,紗巾依舊隨風在空中飄揚--卻變成了數十上百塊,就像一隻只黑色的小飛蛾,被風吹過小院圍牆,無數精靈一般的消失在了黑夜中。
“你這輩子,都是個悲劇。你也太累了,好好睡吧。”
郭易秦看着龍頭的臉,片刻後轉身走向了院門口,淡淡的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對我失望的。”
“我讓你失望了。”
已經喝了整整兩瓶白酒的陸寧,坐在小墳頭前的草地上,望着遠處不斷拿腳在轟趕咬他褲管的毛驢的格林德,笑了笑說:“我現在不但學會了殺人,還變成了一個不人不鬼的登徒子。嗯,怎麼說呢,就是看到漂亮女人,就想跟人家睏覺的那種人。”
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陸寧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隨手扔在了一旁。
他有些後悔拿來的酒太少了。
如果再多拿兩瓶,那麼他在守在墳頭到天亮的這段時間,就好熬多了。
“這棵樹,是山羊替你栽上的吧?嗯,夏天時可以替你遮蔭。不過我倒是覺得,依着你老人家那副烙鐵都烙不傷的厚臉皮,應該不怕太陽曬吧?”
陸寧喃喃的說着,翻身跪在了地上,開始拔草。
邊拔邊罵:“山羊那個傢伙,其實比你更該罵。你說你都死了,他還活蹦亂跳的活着,就不能每年給你送你最愛吃的土豆時,靜下心來幫你拔拔草嗎?”
墳頭上的草,在冬季已經來臨時,彷彿比別處的草枯萎的更快一些。
陸寧揪住一把草葉,還沒有用力呢,就斷了。
草葉斷了,草根卻留在了地下。
“算了,總不能爲了給你拔草,就挖開墳幫你除根吧?”
陸寧總算明白,山羊爲啥總是無法把墳頭上的草‘斬草除根’了。
意興闌珊下拍了拍手,順勢躺在了上面,雙手抱着後腦勺,翹起了左腿看着露出曙光的東方叨叨着:“我記得,在你六十五歲生日那天,你喝多了後跟我說,你最希望等你死後,棺材裡能裝滿土豆。那樣,你可以邊死,邊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