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高戚禧卻越覺得不好在姑爺家呆下。因想到乾爹乾孃,他們一家雖恩重自己,無奈缺衣缺食,真不想再去那裡。又想到困在高貴家的水雲,還有已死爹孃,魂牽夢縈,不堪回首。對着冷風,落葉紛紛,日頭已墜,幻想以後的路,像這黃昏一樣難以看透。“該怎麼做呢?”高戚禧追問自己,心中愈悽苦。“我要到高家莊去,對,去高家莊一趟。”掐指算空閒日子,盤想已定。高戚禧來高瑜面前。高瑜正幹針線,見他臉色不太好,問道:“仁仔,有什麼事?別整日不說話,心中不痛快的,說來給你姑母聽聽!”高戚禧道:“姑母,過幾日我要回家一次,你和姑爺也說一下。”高瑜道:“就這事麼?”高戚禧點頭。高瑜嘆道:“你也該去一次,看一下你的家,看看水雲,去你爹孃墳前說幾句話……”說不了幾句,便聲塞語哽。高戚禧只好跑出去。隔幾日,高戚禧回去。家鄉的麥已割齊,留下空蕩蕩的田野,高戚禧緩緩走入家田,還留有當日與水雲放玩的風箏,經風吹雨打,早很破舊。高戚禧將風箏捧在胸前,乾脆躺在田裡,呆呆地望着天。空中幾隻蒼鷹頭上盤旋。若往日,高戚禧早發出一彈弓,將蒼鷹打下一隻,但彈弓送了李平度,因想起與李平度一起的日子,佩服他有一身好武藝。胡思亂想一陣,好久起身,將風箏揣在懷裡,往家裡去。猛想起文吉、開平,默語:“久未見兩兄妹,不知他們有沒有下山找過我與雲姐?可知道我家的事?他們或許早知道了。過後我還要去山上看他們兩個。”轉眼到家,家中物器、牲畜已被高涼翼收走,剩下空蕩蕩一片。高戚禧落了幾行淚,收拾一回,又往父母墳前去,哭了一場,方往山上找文吉、開平兩兄妹。兩兄妹故知高戚禧父母遇害一事,都勸慰高戚禧一陣,問候高戚禧安好,又說他們兩個常會去看水雲,叮囑高戚禧放心。說後,三人便去往高貴家,看望水雲。兩兄妹將高戚禧帶到屋後,敲動後窗。窗口驟然打開,探出一個喜不自勝的頭面。水雲只以爲文吉、開平兩個,忽看見高戚禧,驟然變色,驚喜悲傷,眼前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仁弟弟麼?免不了兩人頭碰頭、手搭手,哭笑起來。開平、文吉兄妹也在一旁湊高興。兩人親切一陣,高戚禧忽低頭不語,水雲問他何不說話。高戚禧覺得有愧,將後不知怎樣掙錢,贖她出來。甚愁苦!水雲急急安慰,不用着急,相信終有一日,了償心願。即便不能,只要高戚禧隔三差五地看她,也知足了。哪知高戚禧一聽,火冒三丈。一定要將水雲贖回,不要水雲呆高貴家。三人急來勸慰,方纔平息。良久,兩個含淚別離,高戚禧又拜別文吉、開平,囑託他們好生守着水雲,有空看她。兄妹二人一一應允。高戚禧方回龍水灣。
新年將到,姑母家缺柴火,高瑜吩咐高戚禧,上山砍些乾柴來。高戚禧應命去了,來到山上,砍了幾根樹丫,尋覓時,忽見地上躺着好些粗硬良木,想是別人砍下的枝丫,忘了收拾,丟在此處了。便將其與砍好的木柴捆一起,掂量掂量,足夠半月之炊,便早早下山。高戚禧剛到家廊,卸下柴木,又聽姑母姑爺在爭議什麼,側耳細聽,說做新衣一事。聞李棟昆道:“若他們三人都做新衣裳,又備好酒好菜,這年也過得太花費了。”又聞姑母道:“往年春節,你不是給大狗、二狗做新衣?還不照樣設了滿桌酒菜?如今這春節,大不了只給仁仔添做一件,有何大妨?”棟昆道:“你還不知打仁兒進了這家門,支出比往年大了,過年過節的不節儉些,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我說給二狗做件衣裳,大狗、仁兒的就算了。”姑母道:“我看給仁仔做一件,大狗、二狗的擱下以後計量。”棟昆眼裡只認一個錢字,怎捨得爲高戚禧添衣,慍道:“你怎如此死摳心眼?我又非對你仁兒壞,我只擔心二狗人小,不給他做,會鬧他哭,故此纔給二狗一人做,大狗的不一樣免了?”姑母道:“仁仔死了爹孃可憐,別無選擇才進了我們家。我們好好照料他,給他一個安慰!虧你還是做姑爺的,有這麼小氣的?”棟昆笑道:“我豈不知仁兒處境?若我們越那樣對他,越讓他不好受。我這樣做不會錯。”姑母氣得直罵:“誰辯得過你天生油嘴滑舌?”悶不作聲。高戚禧聽得明白,姑爺不願給自己做衣裳,故藉口推脫,這樣下去,姑母、姑爺肯定鬧僵,到時也幫不了姑母,不如自己趁早打算,爲姑母着想纔好。雖看不起棟昆,卻爲高瑜擔心,隻身廊外想心事。狗兒兩兄弟玩耍回來,在院中戲鬧,不斷喊高戚禧來玩。高戚禧也無暇顧及。高瑜聽大狗、二狗喊高戚禧,忙出來看望,見高戚禧坐地上,說道:“仁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柴砍好了?”說着,拿巾布在他身上翻拍,嘮叨一番,拉入屋,喝熱茶。續又嘮叨。李棟昆卻走出屋外,與兩狗兒逗玩。高戚禧因此打算離開姑母,又不便與她說,及過了春節,終開口與高瑜說了自己想法。高戚禧實意外出,或許那樣,才能掙到錢,贖回水雲。只有離了龍水灣,纔可不讓姑母護着自己,不讓她受害。高瑜聽畢,詫異道:“仁仔,你別嚇我,我知道你不喜歡姑爺,可他就是那德性。不要太在意。”高戚禧道:“我不怪姑爺,我不想在這裡,只會給你們添煩。”高瑜道:“傻子,你怎會給我們添煩?你在我家幹了不少活,計較起來,恐怕還要補還你,莫說白吃白住,就算白吃白住,原也應該。我們是你姑母姑爺,你是個省事人,這一點還不知?”高戚禧說不過姑母。高瑜橫豎不讓他回去。無奈,只好一人回房,打算悄悄離走。至夜,高瑜又來高戚禧房中,勸慰一番,子時方回。
隔日,高戚禧早起,留下一份書函,打點外走了。行未遠,卻見高瑜從後跑來,喘氣喊道:“仁仔呀,等一下,我有話說。”高戚禧止步。高瑜趕至道:“你真的看不起我們家,要回去了?”高戚禧忍淚道:“姑母,哪裡話?我連累您了,仁兒來生有福氣,再讓姑母照顧吧!”高瑜含淚道:“我早知這裡留不住你,好生照顧自己!”說罷,掏出兩錠銀,放高戚禧手裡。高戚禧推卻不過,只有收下。高瑜續道:“好好保重,有空常到姑母家來。”高戚禧應諾去了。高瑜又趕上送他一程,高戚禧道:“姑母回去吧,不用送了,仁兒自己走。”高瑜才停下,看高戚禧遠去,默默垂淚回家。
別過乾孃又見姑,孤零尋託依。一身孑然,途塞前程迷。
只顧薄情貪利,便笑你,假名棟昆。不堪冷欺,含忿恨偷離。
——《關河令》
高戚禧一面走,一面打聽哪處用人,也好找些活幹,至少糊餬口。誰知姑母的兩錠銀用光了,還尋不出有着落處。不免有些懊悔,若到高家莊去,買些用具,或買些飼養之物,可掙來更多,如今這些錢稀裡糊塗地耗掉,真多有不甘!高戚禧此時又恨自己愚蠢,即便現在回去,也不能了。也找不出哪處用人,即便找着,人家又不願收他。眼看身陷絕境,不禁渾身懼怕。高戚禧一時想不出好計策,只得一路乞討。又一面笑自己,從未想過自己會落此境地。剛討好飯,從一家走出,正張口吃起。只見一年長乞丐跑來,一手將飯碗搶走,又一腳將高戚禧踢開,臭罵幾聲,只顧狼吞虎嚥。高戚禧想搶回,乞丐卻把高戚禧打倒。高戚禧一時捂着肚皮,躺地上**。乞丐吃畢,走至高戚禧身旁,脅迫道:“娃兒,你可知道這些人家只給誰施捨?我,老子我,別人不許到這裡,何況是你這娃兒!聽好了,以後休想來到此地,快滾。”說畢,又一腳加上。高戚禧哪受得住這等屈辱,尋來一塊磚頭,要和那乞丐打起來。那乞丐急上前奪他磚頭。高戚禧力氣不濟,被他將石頭打落,扭倒在地。高戚禧猛往他手上咬一口。乞丐疼得直跳。高戚禧急拿回磚頭,怒視乞丐。乞丐見他難以降伏,也不敢妄自上前欺他。兩人眼對眼看了半晌。那乞丐道:“好了,娃兒,老子也不打你,看我們同道中人,不如商妥一個條件,往後你討了飯,你一半,我一半,我就允你在附近乞討,你看如何?”高戚禧似乎沒聽他,呆了一陣,扔磚頭跑了。找來一個角落,躺着閉眼就睡。天明時,因昨夜沒吃,肚裡餓得咕咕響,起身便竄人家乞討,正歡喜弄得一些稀飯。遠見又一乞丐方醒,看高戚禧手裡捧飯,虎視眈眈地望着。高戚禧明白這乞丐像昨夜乞丐一樣,割地爲主,不容別人佔他地方。便貓腰尋來一塊磚頭對着。那乞丐見了,果然軟下來,不再咄咄逼人。高戚禧一面守着磚頭,一面安心吃飯。
高戚禧乞討了幾日,對別的乞丐不再害怕,只要兇一點,別人也不敢惹自己。卻說高戚禧那早遇見的是一疤臉叫花,每日高戚禧乞飯,他都看在眼裡,因高戚禧總守着磚頭,纔不敢妄打高戚禧主意。但幾日過去,他眼色似乎有變,偶爾嘲笑。高戚禧也猜不透他想什麼,反正不理喻,只管自乞。一早,疤臉叫花忽離了附近,約莫半時辰,卻見他帶來另些乞丐,老遠對着高戚禧指指點點。高戚禧情知不對,緊忙拾起磚頭,立起身來。那些人靠近,只聽一高個乞丐道:“就這蠻小子麼?”疤臉叫花蔑看高戚禧,點頭稱是。幾人蜂擁至高戚禧身旁,你奪我拿。不一會,高戚禧磚頭落地,雙手被捉。那高個叫花揮拳往高戚禧後背一捶,喝道:“叫你敢往這兒來?叫你小子膽大包天?”高戚禧只覺後背“咚”地被擊,半晌喘不過氣,疼痛難忍。疤臉叫花趕來,又楸高戚禧耳朵,又扯頭髮。其餘叫花也不斷加拳腳。高戚禧雙手被困,只不吭聲,由他們喝打。那些叫花打夠了,也知高戚禧伏軟了,便歇下,喝高戚禧離開。高戚禧無奈離走。
高戚禧想找無叫花之所清淨,誰知找了半晌,也尋不出無叫花處,默語:“這是繁華喧鬧之地,無怪叫花皆來此處,若農家村舍,叫花罕至。等我離了此處,就不愁討不來飯,免讓人欺負!”想畢,又自笑起來。
高戚禧讓叫花打怕了,不敢再乞,似覺每位叫花皆有敵意,看都不敢看叫花一眼。原先父母在世時,家裡見來了叫花,只知叫花子可憐,給他們一些糧,他們就千恩萬謝,好話連篇。如今身臨其境,始知叫花這麼賤!高戚禧已一日未食,餓得實在難受。他擔心會不會餓死,生命就這樣終結?此時他又恨高貴,恨高貴的爪牙,還有無情義的姑爺,尤恨恃強欺弱之人。心裡不平,難免雙眼噴火,咬牙切齒。自知餓得受不了,見附近有一賣包子的,便想偷兩個充飢,此時也顧不上臉面,顧不上有甚後果,悄至攤主身後,等候時機。天色已晚,攤主着手收拾具物。高戚禧趁攤主彎腰之際,即刻抓來籠中兩個饃,閃至一角,狼吞虎嚥起來。片時,饅頭被啃個精光。高戚禧想知攤主有何起應,觀了一會,似乎沒有察覺,不禁心中暗喜,尋一偏僻處睡了。卻說那攤主回家,飯後清帳,發覺賠失了兩個饃的生意,心中怪疑,再清查一次,仍然如是,便認爲是自己哪兒弄糊塗了,也不甚在意,次日照舊點好數目上集。高戚禧因想在鎮中尋活,不願這麼快回家,及至自己餓壞了,纔想着回家好,吃飽之後,又毫無思家之情。他還認爲自己能尋出一個好活。不料又尋了一日,仍無起色,肚皮餓空了,又不敢乞討,便想再偷一次。高戚禧來至昨晚偷盜之所,見那攤主未收,趁他不留意,竊來三個熱包子,又一陣狼吞虎嚥,轉眼吃了精光,窺那攤主無應覺,滿足走了。那攤主飯後清帳,再次發覺帳目不對,不由心存疑慮,莫非又弄糊塗了?遂問妻子,今日出了多少貨。他妻子說,三十三包子,三十二饅頭。攤主見數字對頭,疑是有人偷盜,猜測昨日也一樣,並非自己糊塗。攤主怒道:“如今這世道,做賊的也真猖狂。”他妻子知其因,說道:“明日你好好留心,抓住了,給他一個顏色,八九是叫花乾的,管他是叫花還是叫菜的,當面揍他一頓就是,好好的不來討,硬要偷雞摸狗。”攤主也不言語。
卻說高戚禧次日還沒想到離開,在鎮上尋了半日活,肚皮餓時偷偷在一人家乞了一碗飯,避開別的叫花,躲一旁吃了,下午續尋,見幾日無獲,才覺得鎮上找活太難,本決意明日回高家莊,過段日子再去姑母家。早知在外找不出活路,何苦要離開姑母,如今哪怕姑爺再無情義,也寧願呆在他家不出來。似覺想通順了,心中也平靜許多。天色已晚,肚子不覺又餓乏了。此時集上人跡稀少,只剩些許叫花子。高戚禧雖想再乞討一次,只怕又像上次,此念便消。因想再去偷包子,反正那死攤主呆眼鈍耳,量偷他東西,他也察覺不出!心中得意,真去那裡了。悄窺那攤主,這次可不唾手可得?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原來攤主正揹着蒸籠看書。高戚禧走近蒸籠,不料剛近,似覺腳下絆住一線。細線另繫有紙,攤主坐守紙旁,見紙張繞凳腿旋動,回身觀看,恰見高戚禧伸手取包子。高戚禧聽聞紙響,見了攤主回身,也大吃一驚,想跑不及,只得讓攤主活脫脫捉住。暗想這下完了,不知要闖出什麼事來。那攤主已抓得高戚禧,哇哇大喊,十分得意,咄咄逼人。高戚禧不由漲紅了臉,無地自容。此時引來好些旁觀者,多是乞丐及鄰近居民。攤主見圍來許多人,愈加放肆,照高戚禧臉上就是一拳。高戚禧被打倒在地,頃刻鼻孔流出血來。攤主又將高戚禧提起,指對人羣說三道四。他說故意裝成看書,早備好機關,只等高戚禧上鉤。又說他如何敏捷,怎樣抓住高戚禧,高戚禧如何抗擊,他又如何制服。說了一堆,還不斷拍打高戚禧額頭。那次欺負高戚禧的疤臉叫花,及幾同夥也已圍來,一位指高戚禧道:“這不是當日捱揍的小子麼?我們不讓他搶飯碗,真難爲他到這裡來偷。”說得幾個叫花哈哈笑起,又有幾個往高戚禧身上扔石子、菜屑,嚷叫道:“小子好好認伏,等你在此呆不下,喊我們幾聲爺爺,求我等護你,我們豈有見死不救之理?”一面辱罵,一面擲扔。高戚禧萬分羞愧,首次偷盜,便招如此羞辱,難道老天爺真沒長眼,有意跟我高戚禧過不去?又有幾位街坊鄰人點擊,“哪兒來的小子,膽子賊大跑這兒偷東西?”、“從小沒了教養,大了還有甚好出處?”、“他爹孃怎麼無心管教他,任他亂竄胡爲?”高戚禧聽此不冷不熱之語,心中更覺沉落,似已浮在世外,與世人毫無絲連。正待自己如何收場,只見一五旬婦嫗靠來,問道:“何三,怎回事呢?”攤主見有人問他,愈起勁道:“田媽,這娃兒從小不學好,偏來偷我的饃!”婦嫗觀望着高戚禧。高戚禧不由雙臉漲紅,不敢正視。田媽道:“我看這娃不像個沒教養之人,他是餓壞了才偷你的饃。何三你賞我一個臉,釋開那孩子,讓我領回家去問問。”何三道:“田媽夫婦二人德高望重,通情達理,遠近皆知。今日您既開口講情,我何三豈有不從之理?只是這娃兒屢次偷盜,任您教問,恐也白搭!”田媽道:“不管怎樣,讓我先帶回去問清纔好,他盜了你多少東西,我照價陪還。”何三道:“這可不必,區區幾個口中物,不足掛齒,我只擔心田媽您讓這娃兒騙瞞過了。”
田媽冷笑道:“我田鮮瓏活到今日,竟讓一個孩子騙住不成?”說罷掏錢,放案桌上,奪過高戚禧要走。何三急拿回銅錢與田鮮瓏,賠笑道:“田媽帶過他去就是,這樣豈不是瞧不起我何三?”推卻再三,田媽收回,帶高戚禧回去。高戚禧一路驚慌不定,身不由己,如墜雲霧,一會半時,被帶入一人家。田氏喚來其夫,私自與他說了些話。高戚禧也偷望了那老漢一眼,棕臉長鬚,牛高馬大,聲如洪鐘,精神飽滿,似從天上掉下一個神仙,不禁暗自嘆贊。此時天色已黑,田媽亮燈,備一些蒸薯,使喚高戚禧吃用。高戚禧不敢動彈,只躲一角,垂着頭。夫婦兩人相望,思量着策略,使他說話。田媽道:“孩子,你是哪裡人?爲何到這裡來?”高戚禧不答。老漢道:“折騰了一日,你該餓了。不如先吃些紅薯,填飽肚子,我們再聊聊。你看如何?”說罷,抓起幾個薯,往高戚禧手上送。高戚禧急避過身,揹着那老漢。老漢無奈,只得將薯放回,怔怔望着田鮮瓏。田鮮瓏道:“民青,我們先吃吧!我都餓了,你不餓麼?”姜民青會意,與田鮮瓏大口吃起紅薯。不時又看高戚禧。高戚禧只是揹着身,面牆角不語不動。兩人搖頭,不知該如何對付。靜過半時辰,兩人早已吃畢紅薯,餘下幾個,放盤裡生涼。姜老漢發話道:“孩子,你也該吃些東西了,熱乎乎的薯都涼了,看着多可惜!”說着,又拿眼去調唆田鮮瓏。田媽走過身去,拉高戚禧往桌邊來。高戚禧半推半就,緩移至桌邊。田媽抓起盤中薯,往他手裡塞道:“快快吃,天氣寒冷,吃完早睡去!”又吩咐姜民青另置牀塌。姜民青應着去了。高戚禧埋下頭,三下兩下,便將紅薯吃光。姜田二口自成婚來,並無子女,家中只有他們兩個。因其無後,故對年輕人特親套。兩人素日待人又好,今日田媽見高戚禧被衆人所困,不免有救度之心。別人都疑高戚禧天生賊性,她卻不信,意對高戚禧好好勸導,引其入正。田鮮瓏見高戚禧吃完,又道:“待我取暖水來,洗洗臉,洗洗手。”取來一盆暖水,放桌上,撫高戚禧道:“把身子低了,我給你洗洗臉。”高戚禧將頭微微低下,田媽笑着,用手在他臉上擦洗,找來幹巾揩淨。又爲他洗手。高戚禧頗受寵若驚,畏畏縮縮。等田媽擦乾了手,又側一旁不則聲。此時姜紫宸已置好牀鋪,往廳堂來,見高戚禧不似先時沉寂,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高戚禧細說道:“姓高名仁。”姜紫宸道:“高戚禧……你不是這裡人吧?要不,你父母爲何不領你回去?”高戚禧搖頭,不覺眼中噙了淚。兩人見他流淚,有些詫異,一時也猜不出所以然。姜紫宸道:“告訴我,你是哪裡人,過幾日,我兩人送你回家。”高戚禧不言語,此時眼淚似斷線珍珠,撲哧撲哧,不停掉入土中。田媽見他傷心,心中也悲慼,說道:“孩子,要哭就哭呀,有傷心事,都吐出來,給我倆聽聽纔好。我們都是好人,若有困苦,定會幫你。”高戚禧出外多日,嚐盡苦酸,今忽提及已故爹孃,又思念水雲,可悲自身處境,概嘆人間世情淡薄,不期自己流浪乞討,更不期飽含羞辱時有人來愛撫他。種種情由,悲苦交集,情不能已,忽掩面大慟。伏在桌上,同器物一起響起。夫婦吃了一驚,知他有難言之隱,田媽過去摟他,一同流淚。姜民青走出屋外。
田鮮瓏等至高戚禧平息,催他上chuang歇了,自己卻回房發呆。姜紫宸見田氏將高戚禧送入房,隨後進來。兩人靜坐一會,姜紫宸道:“你說這孩子會不會趁黑逃走?”田氏頗吃一驚,即起身道:“快看看去。”兩人又往高戚禧房中去,止立門外,田氏隔縫觀望一會,只見高戚禧雙手抱胸,睜着眼想心事。回身小聲於姜紫宸道:“我們先看住他,等他睡了再離開。”又想他或爲今日街上之事不安。便走入房中,勸慰道:“孩子,安心睡吧,不必爲今日之事愧心,那何三千不該萬不該打你,明日我就帶你到他家,讓他給你道歉。”高戚禧只裡側着身,裝成安靜入眠。田氏想他睡安穩了,走出於姜紫宸道:“他睡着了,我們走罷。”姜紫宸道:“他說了些話沒有?”
田氏搖頭道:“還沒有。多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他可不相信任何外人。”姜紫宸道:“要不,我給這門上個鎖,以防他夜裡逃走?”田氏想了一會,淡淡說道:“還是算了!他真要走,是遲早的事,我們也留不住他。況也無須強求!”兩人說了幾句,回房去了。高戚禧將兩人之語,細細聽入耳中,不免又掉幾掛淚,想此二老好人,該誠心信依他們。
翌晨,田鮮瓏果真領高戚禧往何三家去。何三自然說了些歉意之語,還留二人享用午飯,含笑送他們走了。高戚禧在田鮮瓏家呆了幾日,愈相信夫婦二人,漸將自己身世講與他們聽。夫婦二人問他將後怎樣打算。高戚禧想是掙不了錢,不如學武,若像李平度一樣好武藝,還怕搶不來雲姐?甚者將高貴一家殺個精光,爲雙親報仇。二人念其言有理,如今讓高戚禧在世上空手空腳去掙錢,那是千難萬難,或給他找個好師傅,授予武藝,纔有活路。姜民青道:“就讓仁兒上武當去!武當山離這兒不遠。聽聞山上有位高人,技藝駭世。仁兒在那定能學得滿身絕技!”高戚禧聽畢,欣喜若狂,問姜民青道:“當真?今日就去,我等不及了!”田鮮瓏道:“功夫不負有心者,只要你誠心學,怕師傅不肯傳你?怕學不來好武藝?只盼你早早藝成,遂你素日心願,我們也高興。”姜民青道:“我看今日不妥,今日得好好準備,明日趁早趕路。一路打聽打聽,終會找到武當山的。”高戚禧道:“仁兒有個請求,不知當講可否?”田鮮瓏道:“什麼請求?”高戚禧道:“仁兒講來,二位莫笑話!”兩人同說道:“不會的,只管講。”高戚禧道:“我爹孃已去,孤苦無依,承福得二老照顧,仁兒雖無以爲報,但求能認你們義父義母,盡我感激愛親之情。”二位聽得,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嘴,忙應道:“極好,極好,求之不得。”姜民青道:“我兩人無子無女,你肯認親,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你的情我們認了,只怕你嫌棄我們。”高戚禧道:“哪裡話?”急忙跪下叩拜。兩人高興得又是大笑,忙攙高戚禧起來。田氏樂着去打點行李。高戚禧、姜紫宸盤想明日之旅,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