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嘆息 簡介

幾代人的家庭生活

生活的嘆息 最近章節

對於顯然不是同類的李沁,王凡宇的觀察就更要多些。她身上不自覺但是隨時隨地都會散發的特質都在吸引着王凡宇,同時也在加重他的興趣。樂觀的態度,陽光的姿態,尤其是穩定的精神能力,以及即使遭到了挫折也能迅速調整恢復過來的良好心態。在剛剛畢業初入社會的李沁把自己對未來的擔憂對王凡宇說了以後,王凡宇表現出了自己從來沒有過的自信,那就是確定李沁除了社會經驗不足需要時間的歷練之外什麼也不缺少,讓她放心大膽的向前行進。王凡宇甚至在私底下自己預測了這個妹妹的未來,除了天災意外,沒有什麼能對她造成實質上的傷害。這種對她的自信,來源於她有完整的心靈,完整的精神世界,這種完整得益於從她幼年起家庭的溫暖和保護,直到成年穩定以後就沒有什麼外界的力量能夠破壞,而隨着她閱歷的增長還能夠不斷的加強。這是一種自我的力量,真正力量的來源,至於成就的大小,要看她自身天賦和運氣的配合。就算在最壞的情況下,她也總能保持自身的穩定。王凡宇從近距離接觸到這個妹妹以後就對吳仙瑞和李國良保持了一種欽佩的態度,這種態度並不來自於親情。客觀的說,這是一對平凡的夫妻,無權威無勢力無學識甚至日子過得也不算富裕,但他們培養了一個完完整整的,身體和精神都健康的人。有一次吳仙瑞在飯桌上流露出對女兒李沁婚姻的擔憂,怕她遇人不淑,王凡宇用少有的堅定迴應了她,“李沁不會遇到差男人,即使差的男人和她在一起也會變優秀。王凡宇帶着輕鬆的態度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接着說,“退一萬步講,她真遇到了渣男,那受傷害的也是渣男而不是她,最後渣男會承受不了傷害而主動離開。”而對自己另外的兩個妹妹,楊慧心和楊慧意,王凡宇保持着一種悲觀的態度,縱然她們學習很好,將來可能會有一份理想的收入,但也僅此而已。如果不修復精神狀態,可能一輩子都會陷入一種悲劇性的處境,而這種處境會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吳仙瑞顯然對王凡宇的話將信將疑,王凡宇覺得她在某種程度上把自己的話當做了一種吹捧。但對王凡宇來說,自己分析的是客觀現實,並沒有進行主觀的臆斷,甚至在分析的時候除去了親情的成分,把李沁只當做一個陌生人看待,沒有一絲的情緒在裡面。李沁在家裡待久了,顯然對於王凡宇和吳仙娥相處方式感到奇怪,就去問了王凡宇。王凡宇沒有正面回答,而對李沁說了另一番話,“咱們因爲近親的關係才聚到了一起,如果在社會上,大概可能只有短暫的交集,因爲我接受不了你,你也理解不了我,如果因爲其他的原因而不得不產生長久的交集,那就需要很多的容忍或者改變,最壞的結果是會給彼此帶來很大的傷害。”李沁對來自她哥哥這番奇怪論調感到很驚奇,王凡宇不再做解釋。

對於王凡宇與母親吳仙娥的關係,王凡宇覺得對妹妹李沁解釋不清楚,對於這種不能量化,千頭萬緒的複雜關係,縱然王凡宇有了一些眉目,但要去說出來依然是困難重重。一方面是因爲李沁並沒有經歷過,再一方面是語言的限制。這就是爲什麼很多的事情只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的原因。懂的自然明白。對於王凡宇來說,母親吳仙娥無時無刻不在緊緊追逐着自己,而自己無時無刻不在努力擺脫這種追逐。其實從開賓館那些日子王凡宇就已經感覺到了,自從王海脫離了吳仙娥的視線,吳仙娥就把注意力灌注到了自己身上。這是一種讓人窒息的感覺,越到後來,王凡宇越感覺到自己時常表現出來的那些激越,與吳仙娥小的摩擦大的爭吵,並不是表面上的那些事,而是爲了擺脫這種壓力。具體的理解就是吳仙娥對王凡宇施加控制,王凡宇極力擺脫這種控制,由此產生的矛盾。王凡宇清晰的記着母親無意中發出的感嘆,“我以爲我的孩子長大了就會像我一樣,沒想到越大就越不聽我的話。”而隨着王凡宇對家庭瞭解的逐漸增多,耳濡目染吳仙娥對趙榮華始終的逆來順受,終於從中發現了一個事實,吳仙娥想讓王凡宇也變得逆來順受,像她服從於趙榮華一樣服從於她自己。她想把王凡宇變成一件她自己的複製品。實際上吳仙秀早已經對她那倆個孩子這樣做了,而且看起來做得很成功,只是吳仙秀自己從來沒有直接意識到,她變成了當初她劇烈反抗過的那個人,而她也不顧自己的孩子意願正在把她們也變成她自己。最讓王凡宇感到爲難的是,吳仙娥一邊誇讚別人家孩子的優秀,一邊用強大的控制力來限制王凡宇的伸張。這些是王凡宇在結束擺地攤獨自開店的時候想明白的。那個小店是一個獨立的空間,除了有顧客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王凡宇獨自一人在內。這就有了很充分的學習和思考的時間。在這個意義上王凡宇很感激母親多年的辛勤勞作爲自己建立的物質基礎,使自己不用爲了餬口而奔波。王凡宇長久的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母親爲什麼要這樣做呢?爲什麼要把自己變成她呢?終於有了答案,母親吳仙娥實際上做的事,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以及爲什麼要那樣做。她只是出於習慣,她來自那樣的生活,她也習慣於用那樣的生活去對待其他人。甚至可以這樣分析,把感情的因素拋去。因爲客觀因素,經濟條件差,人多糧少,她從小就受控於趙榮華來支撐家業,一切所行所思都服從於趙榮華,在她成年有了自己的力量以後也會基於一種平衡心理去操控別人,或者難聽一點的是同態報復,首當其衝的是那些離她最近的人,所以先是王海,後來是王凡宇。如果把感情和現實生活的因素加進去,這事看起來就會複雜十倍百倍,以至於糾纏不清,無窮無盡。說到這裡,就要提一下王海。他後來因爲急性心肌梗塞住進了醫院,吳仙娥得到了消息後和王凡宇連夜回到小鎮把他接到了市裡的醫院。王凡宇驚詫於吳仙娥願意給王海洗襪子洗腳接尿等等所有事情,包括對王海嘴饞的有求必應,每頓飯都做他喜歡吃的,在王凡宇看來,王海做的那些事帶來的傷害就算把他扔到大街上自生自滅也不過分。但兩人一見面就像鬥雞一樣的齟齬又令王凡宇感到迷惑,即使吳仙娥給王海喂着飯,兩人的嘴也各不相讓,互相攻擊着對方。這大概已經成了他們兩個習以爲常的溝通方式了吧,王凡宇無奈的想。在給王海陪牀的那段日子裡,是自從王凡宇成年以來第一次近距離的真實的接觸王海。雖然依然有着很深的怨氣,但脫了過去環境已經很久的王凡宇現在能平心靜氣的對待王海。拋去親情的成分,從男人的角度理解,他覺得王海並不像以前理解的那麼差勁。但把親情加進來,作爲一個父親,他的那種沒有責任心,是永遠不能原諒的。這種沒有責任心的根源王凡宇找了很久,終於從前來探望病情的親戚那裡找到了答案,“因爲王海是頭生男孩,全家最疼愛他。”換句直白的話來說,王海被王凡宇的爺爺奶奶寵壞了,讓他失去了勇於承擔的勇氣。王凡宇不免把對父親的抱怨向已經離開人世二十多年的爺爺奶奶轉移了一部分。但是並沒有實際的用處,即使爺爺奶奶還活着,這種抱怨也起不到什麼有效的意義。一方面,當時的環境和客觀現實就是那樣。另一方面,他們不懂。真的不懂。由王海這裡得到的啓示,王凡宇引申到了自己小姨吳仙秀的老公楊棟身上。王凡宇反思了很久,自己對他那些行爲長此以往根深蒂固的鄙視,是不是也存在着自己看不到或者不能理解的背後原因。就在快出院的時候,王海談到吳仙娥的時候依然在表達不滿,王凡宇終於忍不住,反駁了回去,“即使我的母親脾氣暴躁,或者有這方面那方面的毛病,但她多少年來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家,爲了擺脫窮困,爲了日子能好起來,雖然有些時候方式方法不對,但她大方向是對的。”“而你,就算你小時候對我很好,也很疼我,但你沒有責任心,這個家如果落到你的手裡,全家人早就去喝西北風了。”但是王凡宇在這段日子裡在某種程度上也達成了和父親的和解,畢竟他也受環境的影響,並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人生。而對於母親,王凡宇不再用過去那種激烈的態度去對抗,而採取了另外一種方法,就是李沁感到很奇怪的那種相處模式。王凡宇每每發現母親吳仙娥企圖對自己施加控制的時候,就開始用自己學到的想到的觀察到的道理去和母親理論這件事,其過程不摻雜一絲的情緒。王凡宇試圖矯正這樣一種關係。

在得到趙榮華愧疚心情的默許,以及逐漸好轉的物質條件的支持,吳俊森徹底走上了放飛之路。他一天要喝八到十瓶的無糖可樂,每頓飯要吃兩大碗,隔天不吃肉就要嚷嚷,這頓飯還吃完,就在計劃下頓飯要吃什麼。不再看書,不再聽音樂,不再關注軍事,房間牆上貼着的地圖也扯掉了。“只有吃纔是最划算的事。”忌口是從來不存在的,即使糖尿病在不斷的加重,同時又有了很多的併發症。“有藥就行了。”每天晚上一大把的精神病藥,吃飯前固定要注射的胰島素,一天一個防止便秘的開塞露,隔幾個小時就噴一次的鼻舒爽,腳上常年塗着的腳氣靈,同時備着各種各樣的眼藥水。只要身體有哪怕是一絲的不舒服,他都會去藥店尋找對症的藥。“可樂會把你的牙齒都腐蝕爛了。”吳仙娥警告吳俊森,吳俊森回答道,“肚子裡憋着一口氣,不喝飲料這口氣上不來。”王凡宇相信舅舅吳俊森的這個說話,甚至懷疑吳俊森練成了氣功,是屬於練岔氣的那種。因爲他有大量的閒暇時間,這是客觀上的原因。主觀上的原因是因爲吳俊森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說別人都在欺負他,肚子里老憋着氣,他帶着這種想法一直到了現在,可能當時是他精神病的一種幻覺,但長此以往的集中在這方面的專注就使得幻覺變成了現實。王凡宇瞭解這個舅舅身上發生過的一切,雖然顯得那麼荒誕離奇,但王凡宇從來都沒有覺得可笑。甚至可以把舅舅吳俊森那句話補充一下,“生活全是痛苦,爲了擺脫這些痛苦所以產生了荒誕離奇。”王凡宇有時候看着坐在沙發中間的姥姥趙榮華,再看着躺在趙榮華旁邊的舅舅吳俊森,恍惚之中覺得他倆是一個人。趙榮華是作爲人存在的,吳俊森並不是作爲人存在的,而只是趙榮華的補充,或者具體的說就是趙榮華脫離於自己身體之外的一個器官。雖然吳俊森眼耳鼻舌身俱存,但從來沒有自己的意念。

王凡宇的店投入了爲數不少的錢,但遲遲沒有起色,小鎮上的房子已經違約好幾年也沒有建起來。拆掉的房子是吳仙娥一生的心血,懷着巨大的挫敗感,吳仙娥陷入了一種前路渺茫的心緒之中。兄弟姐妹哪一家也過得不怎麼好,尤其是大弟弟吳俊林,五十多歲了,漂泊不定,又加重了她的憂鬱。她的房間全天被窗簾遮蓋,做飯時的廚房也拉着簾子,就是夜色降臨的時候,她也摸着黑幹活。別人開燈的行爲常常被她阻止,“不要開燈。”過去,現在,還有可以想象未來,就沒有哪一件事可以給吳仙娥帶來些許安慰。王凡宇感受到了母親的這種心情,同時打勸母親要她不要總說負面的話,也不要老是唉聲嘆氣。母親搖搖頭,神情沮喪的說了一句,“這家人走到這種地步完全是沒有能力。”王凡宇就像個炮仗一樣,一下子被這句話點着了。然後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我大舅二十多歲在沒背景沒錢的情況下完全依靠自己就提拔了副科級是沒能力嗎?直到變成了酒鬼還能寫訴狀。你給單位長期寫文件難道不是因爲你的文采好嗎?我二姨培養出那麼好的女兒不是善於經營家庭嗎?就連我那個殘廢了的二舅,都不用去學習口琴,拿起來就會吹,還不要說他跳霹靂舞的樂感,以及豐富的歷史和地理知識,這不是天分的體現嗎?我小姨憑着一己之力照顧兩個孩子和一個殘疾人,這不是堅強意志的體現嗎?就連家裡人持續不斷旁人想勸都插不進嘴的爭吵,從正面角度來看,這是口才的體現,因爲沒口才的人是吵不起架的的,笨嘴笨舌的人說不出那麼多的詞,只不過把口才用到了吵架上是這種能力的負面使用方法,是一種浪費。”“並不是沒有能力,只是能力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我的酒鬼大舅在很早以前就說明白了,是一種錯亂的人際關係導致的,他喝了無數的酒,但腦子一直是清醒的。”“這種過度的已經發展到錯亂的人際關係導致每個人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人都需要一個穩定的位置,就像花草樹木要在一個地方紮根才能穩定的生長一樣,只不過人需要的是抽象的精神位置,而沒有這種穩定,人就像無根之草一樣四處飄零,不僅不會生長,還會枯萎凋零以至飛灰湮滅。”“實際上對你來說,你在趙榮華對你精神世界的擠壓已經變成了空殼,但你不甘心,所以你纔對身邊的人有那麼強的控制慾,控制或者說吸取他們的精神來滿足自己被奪去的缺失的那一部分精神世界。你變成了空殼以後就失去了自我行動的自主能力,所以儘管受到了外界的肯定和別人的提攜,但你的才華和能力依然發揮不出來,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所以你會變得牢騷滿腹。我大舅的情況要複雜一些,首先他頂着長子的身份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而我姥姥和姥爺經年累月的爭鬥從幼時就毀掉了他的感情,這就使得他在感情方面特別幼稚,不會處理這方面的問題,導致了他婚姻的悲劇和事業的垮掉以及後面一系列的災難的發生。他想改變,但又無能爲力,因爲有些東西的建立是隻有在特定的年齡和環境,錯過去了也就沒有了。由此產生了巨大的矛盾,由矛盾產生巨大的痛苦。吳仙娥做爲女人可能只會發發牢騷,而吳俊林作爲本身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尤其他是男人,才幹出了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瞠目結舌的瘋狂事情去宣泄痛苦,如果不是他懂得法律,可能早已經做出了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爲。最爲悲慘是的我二舅,他完完全全淪陷成了家庭的犧牲品,受到無窮無盡的精神和病痛折磨,除了身邊這幾個人和給他發工資的單位,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趙榮華完完全全佔據了他的精神世界。他也做過反抗和掙扎,但現實把他打回了原形,最後他放棄了。縱然有很多的優點,但他徹徹底底是一具行屍走肉。我小姨試圖用遠走他鄉的方式來擺脫這種困境,從她一直以來與我姥姥強烈的對抗出看得出她並不甘心。但在這個家裡已經生活到了成年,精神世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並沒有認識到換了環境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需要的是自我精神的修復,這種修復要從學習,經驗,觀察中得來。她有心改變但不得法,最後只有沿着趙榮華留給她的痕跡一路走下去。她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變成了另一個趙榮華,而她試圖把自己的兩個女兒也變成趙榮華。當初她激烈反對過的一切,都被她徹底的繼承了下去。這個家裡唯一的倖存者是吳仙瑞,她沒有大的孩子的責任,也沒受到小的孩子那樣多的關注,她處於一個青黃不接的中間位置。看起來不幸的事,倒成了她最大的幸運。她既沒有被壓制,也沒有被放縱,雖然同樣處在趙榮華和吳守業的惡劣環境中,她還是發展出了強大的內心世界,較爲完整的擁有自主性的精神世界。從而她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實際情況也證明了她做的很成功,她的女兒李沁要比她更完整,也更爲強大。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她的後代會一代比一代強。這是真正的強大。王海和吳俊林是處於兩種極端的,兩人都是長子。王海受到過度的寵溺,從而喪失了勇氣,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責任心和擔當,而吳俊林則處在沒有溫暖只有巨大的壓力的處境下,他是被壓垮的。實際上我估計在他幼年的時候第一次聽到自己作爲長子要光耀門楣這種話的時候,就已經揹負上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如果兩個人受到的對待均勻一點,那可能就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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