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歷1278年,9月2日,撒丁島,羅薩港。
九月份,地中海如同往日一般平靜,湛藍的海水有節奏地捲起浪花,拍打在海灘和礁石上。
在輕柔的北風中,一艘單桅掛着方帆的小帆船自撒丁島西北的託雷斯港出發,沿着海岸一路向東,向羅薩港接近。
羅薩港位於一塊向西深入海中的小半島的尖端處,港口條件一般,稍好些的是西邊有個荒島擋住了不少風浪。它在過去名聲不顯,只是地中海沿岸衆多港口之中毫不起眼的一個而已,甚至可以說只是個小漁村,然而自上個月來,它的命運發生了悄然改變。
現在的羅薩港中,當地平民揮灑着汗水,自山上採來石塊,在海中堆砌成防波堤和碼頭,在陸地上堆出圍牆和屋舍;各類小船雲集在港中,爲當地送來糧食、蔬菜、肉類和木材等物。
這一切,都是因爲華夏人所揮灑出的熱那維諾,而這些金幣,正是他們不久前才從熱那亞人手裡賺來的。
吝嗇的熱那亞商人自然不會平白送出去珍貴的金幣,能讓他們這麼做的,只有華夏人帶來的更加珍貴的東方貨物。而這些貨物,正是被港內停泊着的那六艘紅白塗裝的大船所帶來的。
一個月前,他們在阿拉貢王國處碰壁,卻又在熱那亞受到了超出預料的優待,得到了這處羅薩港作爲落腳地,可謂喜出望外。羅薩港雖然地腳偏僻、多山少地、條件很差,但只要有了個開始,就是好的開始!
帆船上的恩斯特·費埃斯基看着港中煥然一新的景象,感覺不可思議。要知道,上個月他把這處原本屬於他家的領地轉交給華夏艦隊的時候,此地還幾乎是一片荒灘呢!
他左看右看,嘖嘖稱奇,不禁又看向港口中的那些船隻,正是這些大船的到來,才爲沉悶的地中海帶來了新奇的改變。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在上個月聽從了好友安東尼的勸說,說服家族將這塊荒地讓了出來。
不過他按慣例數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了有些不尋常:“一、二……六,是六艘,怎麼多了一艘?咦,不對,船不一樣了!”
他記得很清楚,華夏人第一次抵達熱那亞的時候是五艘船,一大兩中兩小,而現在港中停着的卻是兩大四小,難不成還能變形?
“哈哈,大人,您誤會了!”這時,他所乘坐的帆船的船主,一個姓美第奇的商人道:“別人可能不知道,但當時我就在羅薩港,看得清楚呢。大約十天前,又有一支華夏人的船隊抵達了羅薩,也是五艘船,然後他們裝裝卸卸,其中四艘中型船隻就離開了港口,現在就只剩六艘了。”
這個美第奇是佛羅倫薩人,上個月在熱那亞做生意,正巧遇到華夏人到港這等大事,就湊了上去想推銷貨物。華夏人對他的那些玻璃器、珠寶等歐洲特產不感興趣,但卻採買了不少日常消耗品,美第奇就是從此跟他們搭上了線,常在羅薩與周邊港口之間來往。
“原來如此,是還有一支艦隊啊。”恩斯特聽了連連點頭,但心中卻很是疑惑。這華夏人分兩隊行動倒不是不能理解,但茫茫大海上無跡可尋,第二支艦隊沒去過熱那亞,是怎麼知道前一支是在羅薩島的?又是怎麼找到羅薩島的位置的?難道他們還能憑空傳信不成?
但無所謂了,當下情形緊急,幫手多一點總比少一點好。
華夏艦隊人手不足,尤其是通曉本地語言和漢語的雙語人才不足,所以也沒法設卡檢查什麼的,只能任由外來船隻和人員來往,只在港內圈了一片營區出來,進入營區才需要檢查。所以美第奇的船就徑直停進了港區的舊碼頭裡。
岸上豎着幾根木柱,柱上掛着好幾具屍體,在炎日之下發出惡臭,吸引了烏泱烏泱的蒼蠅。恩斯特看了直皺眉頭,但對此並不奇怪,多半是當地人犯了事被華夏人抓到,類似的警告措施在熱那亞也有。華夏人帶來了那麼多珍貴貨物,隨便拿一點出來就能換走以千計的熱那維諾,引發宵小的覬覦也很正常。不過,想想無所謂,真把想法落實了的話,無疑是很愚蠢的。
“海洋代表着財富,財富就代表力量,沒有力量就不可能進入海洋。所以海上來的人不能招惹,爲什麼這些人不懂呢?”恩斯特嘆道。
美第奇指揮水手停好船後,也過來八卦道:“我可是見過華夏人抓賊的,那可真厲害啊。當時那個小賊已經偷到一卷絲綢往外跑了,本以爲華夏人抓不到他,可沒想到那些華夏兵解下背後的棍子,像持弩一樣抓在手裡,然後‘砰’一聲響,那小賊就倒地了……瑪麗亞啊,可真是了不得。”
“是這樣嗎?”恩斯特眉頭一挑,這難道是一種類似於弓弩的東方武器?如果是的話,那能買過來嗎?
很快,美第奇去了營區報備,然後指揮水手將船上的木材卸下來。與此同時,恩斯特也讓侍從過去打招呼,準備拜訪華夏人的高層。
不久後,喬瓦尼就從營區內走了出來,對恩斯特打招呼道:“啊,費埃斯特先生,你好,又見面了!”
喬瓦尼本就是熱那亞出身,自小看着十字軍從家門口過,因此投了軍,進而入了聖殿騎士團。這次華夏艦隊與熱那亞締結外交關係,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他促成的,而事成後他在艦隊和家鄉的地位都水漲船高,自我感覺也很良好,甚至已經能與恩斯特這樣的老牌貴族談笑風生了。
“是喬瓦尼教友!”費埃斯特也不含糊,上去熱情地給他行了一個貼面禮,然後道:“現在熱那亞需要朋友們的幫助!能幫我引見朱艦長嗎?”
喬瓦尼臉色的喜色迅速消退,換上擔憂的表情:“出了什麼事情?”同時腳上的步伐加速,帶領費埃斯特快速進入營區之中。
費埃斯特低聲道:“比薩向我們宣戰了,這事不正常!”
“什麼?”喬瓦尼驚道:“他們真的敢?……果然是大事,快請進,放心吧,我們不會對朋友放任不管的。正好,潘提督已經到達了,你可以見見他。”
營區之中同樣在熱火朝天地營建着,地上橫橫豎豎挖了好幾條溝,水兵們在炎日下赤着膊忙碌着,有人在平整地面,有人在和水泥,有人在溝內堆砌石塊做地基,有人在已經堆好的地基上砌紅磚,有人在已經砌好的磚牆上用木材搭建房樑和屋頂……短短半個多月,一片磚房已經有雛形了,令恩斯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喬瓦尼沒有帶他進磚房,而是去了工地另一側的帳篷區。
其中一座大帳中,潘學忠正和朱涇以及幾名高級軍官商議着探險艦隊今後的動向。
上個月中旬,潘學忠率領的西分隊進入了地中海,適逢北分隊在熱那亞進展順利,教黨和帝黨爭相示好,得到了羅薩港,他就直接來了此地與北分隊匯合。
到了此時,兩個分隊順利會師,一支強大完備的艦隊在地中海出現,這次遠洋探險終於圓滿完成。樞密院遠程發報,遙晉潘學忠爲少將,朱涇爲大校,艦隊中其餘官兵也各有獎勵。一時間人人欣喜,正好從當地採購了不少補給,物資充足,就辦了場酒宴好好慶祝了一下。
慶功過後,日子還要繼續,本土與艦隊協調後,制定了最新的計劃。
艦隊中的四艘運輸船將貨物清空後,攜帶採購來的歐洲商品返航。不過難受的是,歐洲實在是沒什麼特產好買的,對華夏人最有吸引力的可能就是金銀銅等貴重金屬了。其餘特色產品少量採買了些試試銷路,其餘艙位全裝了糧食和木材等實用物資,準備送去海角郡補充當地倉儲。
剩下的兩艘燎原級和四艘曙光級會繼續在地中海駐守,直到下一批艦隊到來,將她們換回去。當然,探險艦隊在這異域之地不會閒坐着,而是要執行外交和探索任務。他們初來乍到,收集到的情報不多,國公會也沒法給予太多的指導,大體上還是要自己見機行事。
潘學忠拿着一根剛削出來的木鞭,指着桌上的地圖說道:“再有個十天,羅薩堡的牆就立起來了,我們就能騰出手來再次行動了。還是兩個分隊,輪流出行。”
朱涇搓手道:“好嘛!再往東就到亞洲了,又是我們熟悉的戰場了!那麼,我們先去哪兒,要不要先去威尼斯看看?這個地方可是聞名遐邇了呢,聽說整個城都建在水上,有泰西平江之稱。”
隨着華夏人與西方文明的逐漸接觸,也接受了他們對於“歐羅巴、亞細亞、阿非利卡”三洲的分類法。不過,其中歐洲非洲的定義與原意類似,而亞洲的範圍大大縮小,僅指西邊的安納托利亞半島、大食和波斯等地。相應的,華夏本土周邊的傳統中華文明輻射區被稱作“神洲”。
潘學忠搖了搖頭,把一份新來的電報紙放到桌上,道:“西洋公司已經和巴士拉的威尼斯人在接觸,他們似乎對我們有所牴觸,沒有談妥,還是先別去打草驚蛇了。我們先去地中海東岸的阿卡城,給聖殿騎士團送點答謝的禮物,然後去安條克,那裡正在重建,有西洋公司的人在。先去那邊認認親,再進行下一步。”
這時旁邊的吳風平指着亞非洲交界的西奈地區道:“說起來,我們到了地中海,離紅海就只差這一段狹窄的陸橋了吧?能不能跟埃及人談談,在陸橋北端租個據點。那樣的話,跟南端的香港連接起來,海陸轉運貨物,豈不比繞過非洲海角萬里迢迢送過來簡便多了?”
潘學忠聽了這個問題,苦笑道:“確實如此,但是不好辦……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吳風平疑惑地看着他,這時劉見廣出聲解釋道:“之前我在西洋,對當地情形瞭解些。實際上這條商路已經存在了,我們前幾年和埃及人、威尼斯人達成了協議,我們把貨物送到香港,埃及人走陸路運到地中海,威尼斯人再售往歐洲。三方各有分潤,合作得很愉快,但現在反而成了問題,要是我們想獨吞這塊利益,就要得罪其餘兩方了。”
朱涇不屑地說道:“得罪就得罪唄,看誰拳頭大?”
潘學忠擺手道:“等拳頭夠大了,的確可以得罪,但我們現在就六艘船在這兒,強出頭弄亂了商業渠道,損失的只是自己。所以暫時不要去刺激他們,先海路跑上幾年,等根基穩固了再說吧。”
朱涇聳聳肩:“的確,服從大局。”
潘學忠繼續說道:“那麼,下一步,我們就按剛纔說的,先去阿卡……”
這時,門口的突然響起了鈴聲,然後警衛員將喬瓦尼帶了進來。
喬瓦尼上前,對潘學忠簡述了一下恩斯特和熱那亞的情況。
潘學忠嘴巴差點沒合上,道:“那讓他進來細說!”
吳風平瞅了瞅桌上的地圖,問道:“提督,那我們迴避一下?”
潘學忠擺手道:“迴避什麼啊,他們這麼一鬧,計劃得全盤修改了。別走了,就在這兒聽着,聽完直接制定新計劃吧!”
於是,他們簡單把東西一收拾,撤了桌子,又在旁邊擺了幾張椅子依次落座,然後就請來客見面。
帳外,恩斯特·費埃斯特正看着門口兩個站着一動不動的衛兵嘖嘖稱奇,就被喬瓦尼叫了進去。進帳後,他見到裡面一排衣着華麗的華夏軍官,差點嚇了一跳——上次進玄天號見朱涇的時候,沒見這麼多人啊!
在他看來,東方人黑髮黑眼長得都差不多,一時分辨不出來,見了朱涇也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上次見過的那個。
喬瓦尼見他發愣,咳嗽了一聲,用手掌示意對他提醒道:“這位是我們的艦隊提督潘少將,你們應該是第一次見。”
恩斯特反應過來,下意識對潘學忠行了個鞠躬禮,然後道:“在下恩斯特·費埃斯特,來自熱那亞,向潘將軍和諸位華夏國的朋友們問好。”
潘學忠咳嗽了一聲,點頭道:“費君你好,我已經聽戰友們說過了,是你們幫助我國的艦隊在此地紮根。這是一份厚禮,我們一定會提供相應的答謝的。”
恩斯特聽了翻譯,眼露精光,喜道:“朋友們啊,熱那亞的確需要幫助。現在無恥的比薩人向我國發動了戰爭,我代表費埃斯特家族、格里馬爾迪家族和所有天主的忠誠追隨者們,請求你們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