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1年,4月7日,膠西縣。
“各位,坐好了!”
駕駛員與張正義聊着聊着,突然擡起頭來,大喊了這麼一聲。
張正義和車上的幾人都擡頭看向了前方,只見不遠處的道路上有一輛牛車正慢吞吞地在走,擋住了前面的去路。這邊的駕駛員一拉馬頭,兩匹馬向右轉向,拉着車子變到了右邊的車道上,很快超過了牛車。錯車的時候馬伕還忍不住朝左邊罵了一句:“牛車要靠右走慢車道!沒學過交規嗎?”
呃,與公共交通事業蓬勃發展相應的,是私營運輸業也日漸壯大。
隨着東海經濟的日漸活躍,運輸需求也與日俱增,道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多,而且出現了一些以替別人運輸貨物謀利的專業運輸業者。相比之前大部分車輛都是爲自家運貨的情況,無疑反應出了社會的進步。其中甚至還有些業主模仿起了公交車的運營模式,也走固定線路拉客賺錢,交通部出於社會效益的角度也沒有阻攔他們。
不過隨着車輛的增多,交通問題也顯現出來了。雖說以現在的車輛存量,大部分道路還是空闊的,但是少數節點已經出現了交通混亂的問題。
建設交通部當然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但他們沒那麼多人力去解決,只能在少數地區派駐人手維持秩序,再在駕駛員人羣中光爲宣傳“靠右行”“左快右慢”之類的交通規則。但至少商社旗下的駕駛員,都是要進行強制的基礎駕駛知識培訓的。
超車之後,張正義笑着對趙浩初說道:“還好我們有先見之明,把這條路修成了四車道,不然連個超車的地方也沒有。”
東海商社別的地方扣,但是修路的時候可是從來……至少在規劃上不扣的。隨便一條路,就算是鄉間小路,圖紙上也至少留出了八車道的空地,各個主幹道和城市要道更是十六車道起。當然,規劃歸規劃,實踐上還是要看成本的,大部分情況下只能修出中間的兩車道或者四車道,把周圍空着。
趙浩初一聳肩,說道:“誰讓堵車堵怕了呢?不過這片也就是把地面整理了一下,離真正的道路還差得遠呢。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在大沽河上修大橋。”
東海商社規劃的內陸交通網絡大體成個十字形,南北交通主要依賴大沽河水運帶,而東西交通則依靠高密-膠西-中央市-即墨-東海這一條陸路,形成了一帶一路的格局。不過目前仍然有不少限制,其中大沽河上缺乏橋樑就是個大問題。
現在他們走的這條膠西-中央西的公路,雖然在這個規劃中是主幹道之一,但是由於大沽河的阻斷,並不能直接通向東岸的中央市區,必須要換乘渡船才行。既然要坐船,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從膠西城南的云溪河坐船,一路到五角堡碼頭登陸呢。所以這條路目前的優先級並不高,沒有進行鋪裝,不過還好原來的路面也算平,用徭役整理一下就能通行了,因此也成本低廉,直接整理了一個四車道出來。
張正義笑着說道:“加油吧,公路會有的,大橋也會有的。”
公交車繼續前進,不久後,他們就到達了中央西站。
這裡有一座標誌性的建築,也就是紅牆飛檐的西岸堡。此堡由海軍主導修建,是他們在內陸最大的基地之一,與大沽河東岸陸軍的五角堡遙相呼應,共同守衛着中央市。
既然是海軍就離不開船,西岸堡以北有着大片的碼頭,此時正停泊着不少船隻,碼頭上工人們來來回回地忙碌着。更西方,還有幾處工地在開工。
中央西站這兩年迅速發展,一是得益於十字路口的優越位置,二是得益於新商路的開闢。
傳統的北地貿易路線,是貨物在膠西縣集散之後,陸路轉運至高密,再通過陸路或膠水河運往各地,當然反過來也能走通。而當初修建山河防線的時候,東海商社探出了一條新路,即船隻在中央西站這裡卸貨,通過陸路向西運輸到膠水河的拐角處,再由水運轉運到北方各地,陸路全長十公里多一點,差不多也正是元朝膠萊運河的路線,比高密路線更短。
如果是南來的海船直接開到西站卸貨,那麼這條道路運輸成本更低,但如果仍然去膠西交割的話,就又多了一遍裝卸的程序,相比舊路並沒有優勢。所以大部分貨物仍然是從老渠道運出去的,只有東海商社自營的部分貨物,和某些調整了商業模式的商人選擇從這裡走,但逐漸增長到今天,規模也不可小覷了。
公交車到站,很快又接了幾個客人回膠西了。張正義他們開始往西岸堡的方向走,趙浩初看着路上忙碌的各式車輛,指着地下說道:“唉,這麼搬來搬去,效率真低。首席,要是我們把膠萊運河挖了,那得省多少力氣啊?”
張正義看了看他,笑道:“浩初啊,修了條馬壕,這就覺得能幹了?別的可以,這個真不行,你還是研究一下有沒有別的運河可挖吧。”
元朝開挖的膠萊運河,是工程史上一個著名的失敗案例。膠萊運河把膠水河和大沽河連接在了一起,使得船隻能直接從膠州灣開到萊州灣,看似意義重大。但是由於這一片都是平原,沒有落差,水勢不足,所以很容易淤積。歷史上的膠萊運河,挖通之後運行沒兩年就淤塞了,不得不廢棄。而且由於這條運河的開挖,極大地改變了這附近的水系,此後經常發生水患,高密北部的百脈湖被抽空,影響極爲惡劣。
所以,東海商社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考慮開挖膠萊運河的,而且他們也沒這能力,還是研究一下如何降低陸運成本吧。
……
“好,開始拉吧,你們也幫忙推一把,好,動了!”
此時在西站碼頭上,陸平正帶着一幫建設交通部的干將忙碌着,將一列牛車運行了起來。
如果外人看了,定然會大吃一驚,因爲這一頭牛拉着一長串的貨車,依然能健步而行。而且,它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兩條鐵軌之上的!
天哪,這得用多少鐵啊!
“也就十噸吧,標準低到底了,用的是5kg/米的鋼軌。初期就鋪這一公里實驗一下,主要作用不是運輸,而是把碼頭上堆積的貨物迅速疏散到貨場上,提升裝卸效率。”對着張正義的提問,陸平如此回答道。
原來今天張正義特意趕回來,是因爲這是東海商社第一條商業鐵路正式運營的日子!
這條鐵路不怎麼長,先是南北向沿着碼頭走了幾百米,然後慢慢轉向西,通向西邊的一處倉庫區。東海人搞不出火車頭,但小規模鋪設一些鐵路還是可以的,畢竟並不需要多大的加工精度。雖然要耗費不少鋼鐵,但是可以大幅提升運輸效率,算起來還是……咦,這個得怎麼算?
嗯,不過這鐵路有些寒磣,用的不是專門的鐵軌,而是把大鐵廠澆出來的地條鋼……T字鋼直接拿過來,鋪設在了枕木上。下面也沒鋪石子什麼的,就簡單把地面整理了一下作爲基礎。
這麼簡陋的鐵路,看得張正義都直皺眉頭:“這也太糙了吧?當初你們說這個方案成本低,我也沒在意,不過這麼一看,真不會用着用着就斷了?”
“沒事,”陸平很自信地揮着手,又看了看附近,小聲說道:“當年我看過一部小電影,美國人修的早期鐵路,鐵軌都沒連接在一起,上下起伏顛簸幾乎要散架,不也連火車頭都能跑?我們這就跑個幾噸的牛車,肯定沒問題。呃,當然了,這是實驗鐵路,如果真有什麼問題,也是實驗預期之內……”
張正義皺了皺眉頭,但後面看到牛車平穩地將貨物拉出了碼頭,引發周圍商人和力工的圍觀和一片驚呼,心情還是愉悅了起來。
這一頭牛後面拉了三個長條板車,上面裝了差不多有五噸的貨物。若是換了平地,那這個載重量肯定是想也不敢想的,但是現在這頭牛似乎卻仍然有餘力的樣子。單單這麼一個車組,就相當於十匹馬五輛車的運力,運能和性價比都驚人,要是……
他回想一下,拉着陸平說道:“我看你們報上來的預算,這鐵路修起來也不比高等級公路貴啊。不過你這條實驗路也就是小打小鬧,意思不大,不如,乾脆,直接一路修到膠水河岸如何?”
陸平眼前一亮,拍着他說道:“說的好啊,首席!果然英雄所見略同!咱們就不該被後世經驗束縛,後世鐵路難修,那是因爲徵地太貴,還要鑽山架橋,但是論修建成本,其實鐵路是要比公路低的。我覺得嘛,咱現在這情況,地廣人稀,應該參考美國的經驗纔對,你看,美國在十九世紀就修了幾十萬公里的鐵路,但是到了二十世紀纔開始大規模建設公路,這不說明問題嗎?”
張正義一笑,說道:“你小子蹬鼻子上臉啊,別忘了,公路也是你的活啊!”
陸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道:“當然,公路也是重要的,不過,得分情況看嘛。像膠西、即墨那樣的情況,人口衆多,居住點分散,就還是修更靈活的公路比較好。但是就西站這運行模式,周圍沒什麼居民,絕大多數運輸需求都是兩點之間的來回運輸,簡直是再適合鐵路不過了!也別用這窄軌了,直接上一米五的標準軌吧!”
現在這條實驗鐵路,用的軌距是750mm,算是相當窄的。
當初建設交通部提出修建鐵路計劃的時候,大會裡有不少人曾經爲軌距爭執過一番。有人認爲應該延續後世的標準規矩1435mm;有人則對此嗤之以鼻,認爲這是“兩匹馬屁股決定的距離”,應該使用1500或者更寬的軌距,以適應未來的發展;甚至還有人主張寬達1800的,聲稱它因數多、好計算,而且澤被後世;有人則從成本考慮,認爲現在條件所限,還是修一米左右的窄軌道比較現實。
嗯……最後這個方案居然一度佔了上風,畢竟省錢纔是最重要啊。鐵道宅們一看不好,要是被這幫外行定下了標準,以後這米軌上了規模,那新修的鐵路豈不是還是要向它兼容?這是誤國啊!
於是,他們聯合提出了一個更省的方案,也就是現在這個750mm的半軌方案。雖然現在成本低,但是未來一定會遇到無可妥協的瓶頸,只能修建更寬的軌道,那時就能順理成章採用一米五甚至更寬的軌距了。
張正義點頭道:“有道理啊,那你提個方案,報上來吧。”
只是陸平臉一苦,說道:“不過,首席,這可得用二百噸鋼啊,能批嗎?上次我申請這十噸,都費了不少事呢。”
張正義又皺了皺眉頭。大鐵廠雖然月產百噸看上去不少,但是自己就得吃掉將近一半,各部門又都搶着要。尤其最近艦用的龍吟炮開始量產,又是一個吃鐵大戶,額度早早就分完了,該給誰不給誰呢?
他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向陸平問道:“你預計這鐵路修成之後,能有多少收益?”
陸平一聽,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了起來:“先參考一下當前公路陸運的成本,就拿公交車說吧,一日營業額二百五十文,如果拿來拉貨,一天就算能在這條線路上來回三趟,也不過運過去三噸貨,每噸運費八十文。如果鐵路運費低一些,每噸五十文,一月有一萬噸的話,就是……六百五十貫!”
張正義輕輕一笑,說道:“算得有點粗,不過大差不差。保守點估計,就算一年六千貫吧,也不少了,那既然這樣,也能撐得起來了。你去申請一個乙類項目,專營這鐵路項目,然後去跟大鐵廠買鐵,就算以民用價一公斤二百錢,二百噸花上五萬多貫也就夠了吧?再跟季國風要點優惠,我看一百五十錢也能拿下,那就更省了。這麼運營個幾年,成本也就收回來了。左手倒右手,這方案很容易通過的。鋼鐵產能還在擴產,未來也沒這麼緊了。”
五龍河大鐵廠有一個人力鍛造車間,大規模鍛造鐵器向外出售,由於用的是鋼材,質量極佳,每公斤出廠價卻只有二百文,只有普通鐵器的兩三倍,所以很受市場歡迎。去年銷量逐月上漲,估計今年能傾銷二三百噸,是一個超過了十萬貫的巨大單一市場,商社最大的收入來源之一,所以即使這些鋼材沒用於商社自身建設,也沒有人質疑。
張正義的意思是,讓建設部以昂貴的民用價去爭奪這個用鋼份額,雖然相比無償劃撥的內部額度要耗費大量的賬面資金,但是也能用無可辯駁的盈利來證明這個項目的可行性。
陸平初聽,還被嚇了一跳,但是越想越覺得其中有深意,不禁對張正義更加佩服起來:“首席,還是你有辦法!”
張正義嘆了口氣,看了看東邊中央市的方向,目光深邃地說道:“唉,也只能有一點做一點了,全面改革還不是時候啊,只能交給後人來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