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裡,海漢在文教方面所施行的各種舉措深得儋州文化界好感,而這種良好的形象也藉着文人們的嘴和筆墨傳揚出去,潛移默化地影響到當地的民間和官場。儘管海漢人的貿易傾銷做法在儋州曾經造成了部分行業大面積的失業,但這些民衆絕大多數在海漢人手底下重新找到了就業機會,並沒有給當地的官府帶來什麼麻煩。甚至有一些人認爲,市面上的鹽、煤等生活必需品比起過去更加質優價廉,這正是海漢人所帶來的實際好處。
當然相比於普通民衆所能得到的好處,海漢私底下給儋州各級官員送去的各種“禮物”也是相當可觀,每年光是這方面的費用就足以養兩個連的民團兵了。而這些付出所換來的回報,就是海漢人在儋州的暢行無阻,以及事無鉅細的情報收集成果。就連每個月送到儋州州府裡的朝廷邸報,也都會在最短時間內謄抄出一份送回三亞。
何夕和王湯姆所搭乘的船隊在海灣南側的白馬井村靠岸。這地方之所以得名白馬井,據傳是唐朝某位將軍路過這裡的時候,其坐騎白馬在這裡刨沙刨出來一眼泉水,於是當地人就着這泉水修了一口井,遂命名爲“白馬井”。
碼頭上早有海漢駐儋州辦事處的人等着,見兩人從船上下來,便主動迎了過來。駐儋辦的負責人名叫張新,二十八歲的單身男,廣東人氏,穿越前的職業據說是在某文藝演出團體工作。不過到了這邊因爲本職工作暫時派不上什麼用場,就轉行做了行政,在儋州辦事處這邊當負責人也已經快兩年時間了。
不過張新跟今天來這兩位並不是太熟,他調來儋州的時候,何夕早就去了駐廣辦,而王湯姆大忙人一個,更是沒有什麼碰面的機會。雖然穿越初期大家在勝利港住一起的時候打過很多次照面,但在工作上的正式打交道,這還是第一次接觸。
“張主任久等了!”王湯姆看到張新便主動開口先打起了招呼。雖然人不太熟,但張新的外形讓他頗有親切感——黝黑的膚色,瘦削的身材,簡直就是水手海員的標配。
張新當然並不是什麼水手,他的膚色只是生來就黑,再加上長期在南方生活的陽光照射,來了儋州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這地方每年日照時間在2500小時左右,張新是想白也白不下去。
三人寒暄幾句之後,張新便安排他們乘坐準備好的馬車前往儋州。這地方距離儋州城所在地還有將近二十里路,如果步行就着實太遠了一些。在車上行進期間,張新也順便簡單介紹了一下儋州城的情況。
儋州城始建於唐代,但直到明代之前都只是單純地作爲軍事要塞存在,洪武六年才修築了現今存在的這座真正意義上的城池,目前也是整個儋州的政治、軍事、商貿及文化的中心。
儋州城城池周長達500丈,城牆高二丈五尺,厚近兩丈,城頭上築有稚堞800多個,東西南北四面分別開有德化門、鎮海門、柔遠門、武定門四道城門,上有城樓,下有門垣、樓鋪、塹壕、吊橋等城防設施。城牆四周挖有深達八尺的護城壕溝。在明隆慶年間,儋州城還在城牆四角加築了角樓,進一步加強了城防強度。如果單以城防設施而論,儋州城在這方面是明顯要強於崖城。
另外儋州的駐軍編制有兩個千戶所,不過因爲衛所兵制固有的弊端。實際兵力遠遠達不到應有的兩千餘人,老弱病殘全加進去也纔不到一千五百人。按張新根據各種渠道得來的信息估算,真正有戰鬥力的部分大概只有千人上下,而且武器裝備水平基本跟當初的崖城一致,雖有不少火器但基本都是威力較小且年久失修的老傢伙,實際戰鬥力相當有限。
“我上次來儋州,是從瓊州府城走陸路過來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儋州城外還有一條江?”聽完了張新的介紹之後,何夕也慢慢將這些資料與自己印象中的儋州覈對到一起,並向張新求證自己印象有些模糊的部分。
張新點點頭道:“那條江因爲正對着儋州城的北門,所以就被稱爲北門江了。本來北門江是直通儋州灣的,但這幾年因爲河道的泥沙淤積比較嚴重,大船已經駛不到儋州城外的碼頭了,所以只能讓你們在白馬井這邊上岸換乘馬車過去。”
“那真是太遺憾了!”王湯姆聽到這個消息很是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看樣子我們海軍是沒辦法在儋州當主角了!”
“執委會真準備要打儋州?”這次的週年慶,恰逢儋州知州辦壽,而且是大辦三天,於是張新很是無奈地錯過了回三亞的時間,因此他對於執委會的安排也是一知半解,不是特別清楚。
“大概就是年內了!”何夕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能夠和平拿下儋州的話,那最好還是不要採取軍事手段。”
“和平拿下?”張新皺了皺眉道:“如果再有一兩年時間慢慢倒騰,倒也不是不可能,起碼可以像崖城那樣逐步收歸到我們名下。但今年……確實有點難。”
“儋州官方現在對我們是什麼態度?軍政主管官員的立場是否堅定?有沒有策反的可能?”何夕一口氣問出了三個問題。
“官府對我們倒是沒有太多的戒心,但我認爲如果我們亮明瞭態度,這地方不會像崖城那樣輕易就放棄抵抗讓我們收編。”張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儋州這邊幾個主要官員並不是海南島本地人,老家都在大陸,恐怕不太容易讓他們改變立場。”
“根基不在這邊的話,那的確難辦。”何夕點了點頭,但臉上卻並沒有露出半點覺得爲難的神色。
執委會既然已經決定了要拿下海南島,那這些地方是選擇抵抗還是投降,對海漢來說其實並不會有特別大的差異。軍方甚至更希望大明地方官府能夠有血性地採取一些抵抗措施,也好讓民團軍久違地用實戰來練一練兵,同時也向內部彰顯一下軍事力量的重要性。要是每個地方都能和平收編了,那以後軍方還怎麼在執委會混下去?
當然了,這種看法頂多就在腦子裡想想,沒人會真的說出來,雖說整個穿越集團也只是一個小團體,但同樣需要講求政治正確。奪取海南島的目的是爲了鞏固海漢政權在本地的統治地位,而不是純粹地爲了打仗而打仗,如果有人搞不清主次輕重,那執委會大概也不會樂意看到這種人在軍中掌權。
除了三人乘坐的大馬車之外,後面還跟着七八輛人貨混裝的馬車,這支車隊到了儋州南門外,離着前面守門的明軍還有十幾米距離的時候,趕車的車伕便大聲喊道:“海漢張主任的打賞來了!”說罷便朝着路邊的明軍士兵丟出了兩錠碎銀,那幾名明軍也不作聲,默默地從地上揀了銀子,便回到路邊繼續裝作眼瞎了。
何夕對這種場面已經習以爲常,莫說在儋州這種偏僻地方,即便是在廣州,這招也同樣好用。駐廣辦有時候需要攜帶一些違禁品進出廣州城,都是用這種銀兩開路的方式。沒有人會跟白花花的銀子過不去,不管是小兵還是軍官都一樣。
王湯姆很少有在大明城池出入的時候,看到這種情況還覺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問道:“如果我帶着一隊人打算搶奪城門,那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去了?”
張新點點頭道:“理論上來說的確如此,所以到時候你們民團真要來打儋州,提前化裝打扮一下,然後設法控制住海邊到儋州城這段路程,不要讓守軍提前得到示警。只要進城前沒有引起守軍的注意,拿下城門基本上十拿九穩。”
“這麼一搞,那炮兵基本上也沒什麼可玩的了。”王湯姆幸災樂禍地嘆息道。
想當初打順化城的時候,正面攻堅有相當一部分作戰任務都是由炮兵部隊所承擔,而炮兵的指揮官們也的確在順化戰役中吸取總結出了一套攻打堅城的戰術和技巧。只是在順化戰役之後,炮兵部隊幾乎就沒有再參與過大型的軍事行動,前幾天顏楚傑宣佈要拿儋州開刀的時候,陸軍的一幫人可是興高采烈如同過節一般,讓王湯姆看得很是眼紅。
然而儋州這地方空有堅城一座,城防卻稀鬆得很,就這防禦意識,王湯姆覺得即便是由自己跨專業來指揮攻城戰也毫無壓力。只要能順利拿下一座城門,讓後續的民團軍得以有進城的路徑,那就算是瞎子來指揮都能輕鬆打勝了。
何夕笑道:“你也不用急着幸災樂禍,不管怎麼打法,只要是動了手,那這攻城戰的功勞可就是實實在在歸了陸軍了。”
王湯姆聽了這話,原本掛在嘴角的一絲笑意也淡了下來。
如同任何一個國家的陸海軍一樣,民團的陸軍和海軍自從分家的那一天開始,就存在着天然的競爭因素。爭軍用人才、爭軍費預算、爭出戰資格,一切有限的可用資源幾乎都在兩個兵種的爭奪之列。而雙方爭奪這些有限資源最大的憑仗,無疑就是實戰戰績了。
民團海軍成立以來雖然在實戰中的確有着極佳的表現,然而能夠實際參與作戰的機會並不是很多。最近一次實戰還得追溯到一年前,在珠江口大戰劉香海盜集團的那場戰鬥。而之後雖然也參與了攻打順化的戰役,但海軍幾乎是全程打醬油,只承擔了海上護衛與運輸的任務,就連在滅掉南越水師的最後一戰,實際上也是由陸軍炮兵部隊完成的。
海軍的軍費預算本來就高得驚人,成本如此高昂的一支部隊如果長期沒有作戰的機會,那肯定會惹來不少的閒話。原本計劃要造三艘的蒸汽戰艦,結果在下水了兩艘之後就匆匆叫停,第三艘的龍骨還沒鋪下去就被暫時取消了,原因除了這種高級戰艦的造價太高,維護太麻煩之外,其實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海軍在短期內並沒有可預見的高強度海上戰鬥要打,現有的艦隊規模已經足以維持海漢在海南島的統治權了。
本來王湯姆也是憋着一股勁,要趁着這次執委會作出的決定,讓海軍能好好表現一把,但來到儋州看過之後,心就死了一半——這地方海灣是不小,但靠內陸的方向都是泥沙灘塗居多,海軍的戰船肯定無法靠岸,根本連靠近戰場的機會都沒有。而這樣的水文條件也就註定了儋州這地方根本沒有駐紮大明水師,於是也就沒有民團海軍對手的存在了。
但陸軍就不一樣了,不管是來文的還是來武的,佔領儋州這件任務肯定是得由他們來完成。而一旦儋州官府和守軍採取了抵抗的行動,那麼不用多說,陸軍那邊一定會將這次作戰描繪成過程激烈但結果圓滿的勝利戰役。而攻佔儋州這一份軍功,自然也會記到陸軍的頭上,海軍這邊也就是起個運兵船的作用,頂多還能在儋州灣之外放個哨,封鎖一下進出儋州灣的海上通道而已。
儘管奪取儋州的計劃目前還只停留在紙面上,但王湯姆彷彿已經看到了陸軍那幫人在戰後的授獎儀式上得意的面孔。而海軍打算下半年重啓“威嚴級”蒸汽動力戰艦的建造計劃,只怕到時候又會被某些人指責爲“超前消費”,搞不好明年的軍費預算份額就搶不過陸軍了。
“這是還沒開打就輸了一半啊!”王湯姆越想越覺得沮喪,這麼大好的機會,海軍卻只能充當配角,戲份幾乎要被陸軍搶個精光了。
“我認爲我們應該再好好地研究一下和平解放儋州的可能性!”王湯姆擡起頭來,一臉肅然地朝兩人建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