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顧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施耐德盯着手裡的酒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當然了,這部分費用只是我們派出部隊到當地作戰的勞務費,至於彈藥和物資的消耗,來回的海船運費,那肯定是要額外單獨計算的。如果出現了人員的傷亡,那治療和撫卹費用肯定也得由北越方面承擔才行。”
奸商!十足的奸商啊!顧凱只能在心裡感嘆自己還是想得太保守了一些,像施耐德這種著名奸商,怎麼可能敲敲竹槓就算完事?這簡直就是準備讓北越政權來一次大出血啊!
以陶東來在討論會上所說的加強營編制,到交戰區一駐紮下來,即便是不打仗,北越方面每天爲此所需支付的“勞務費”也絕非一個小數目了。至於開打之後的耗費,顧凱大概也能估算到施耐德的想法——這些彈藥物資的價錢肯定是按出售給北越的價格來計算的,用得越多就賺得越多!
施耐德沒有在意顧凱有些僵硬的表情,接着說道:“到時候軍警部運兵南下的時候,也可以順便看看那邊海岸線上還有什麼適合拿下的地方,一併要過來。你剛纔有一件事說得很對,既然南越已經有了火器部隊,那麼北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擴大自己的火器部隊規模,光靠塗山半島那一個訓練營,爆兵的速度多慢,我看完全可以在那邊多搞幾個軍校出來。那邊爆兵的速度越快,我們能賣出去的武器也就越多。”
顧凱擺擺手道:“這個暫時行不通,我們可沒那麼多人能派到海外去當軍事顧問。再說我們自己都還沒一所正規軍校,軍警部的報告都打了半年了,執委會一直都是以時機不成熟的理由壓着,就算要建軍校那肯定也是先在大本營建。”
“無所謂,建在大本營,那就讓北越的軍官過來留學好了,專門培養高級軍官的收效更快。”施耐德顯然也是很瞭解後世的軍事交流體制,順口便應了一句。
“那你大概算一下我們準備向北越討要的軍費總額沒有?”眼見說着說着就要跑題,顧凱趕緊把話題轉回到正事上來。
“這個還得看軍警部安排的作戰期長短了,反正不上正面戰場那就按駐紮天數計算,參戰那就加上消耗和我剛纔所說的那些費用,總之至少要保證這次出兵能有一筆不菲的收入才行。軍警部不是一直在叫囂軍事預算不夠嗎?這次就給他們一個賺錢的機會,表現得好,明年再增加一個營的編制應該也不難。”施耐德對於自己的設想顯得很有信心。
“那就這麼說了,今晚我們分頭起草意見稿,明天在會上走一下議程,如果沒什麼大問題,那後天我就乘船回黑土港了。”顧凱說着便站起來跟施耐德道別:“謝謝你的黃酒,有機會到黑土港,我也請你嚐嚐我們那裡出產的水果酒。”
“元旦那天有閱兵式,你不打算看了再回去嗎?”施耐德也起身相送。
顧凱搖頭道:“時間上怕來不及,如果接下來真的要出兵,那很可能就是近些天的事情了,黑土港那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重新協調,我得回去盯着點才行。”
或許是被安南國內局勢和決定武力干涉兩件事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接下來兩天的工作總結會上顯得波瀾不驚,各個部門的總結報告也沒有出現什麼大的問題。由於執委會已經將一部分精力放到了即將開始實施的跨海作戰計劃上,各個部門提出的新一年工作安排也很順利地獲得了通過。但有一些機構和政體、政策等方面的調整,則是將被延遲到三月底的穿越一週年大會再作進一步的討論和實施。
1628年1月1日,大明天啓七年冬月廿五。崇禎皇帝雖然已經在北京登基了一段時間,但按照皇家曆法,這一年將仍然使用先帝天啓的年號,直到來年纔會改號“崇禎”。
對穿越衆來說,這是穿越之後迎來的第一個新年,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不過歸化民們卻不太理解爲什麼海漢首長們將這個很普通的日子當作了慶祝的節日——這個時期的“元旦”是正月初一,在原本的時空中,是到新中國成立之後,纔將農曆正月初一改成了春節,而把公曆的一月一號定爲了元旦。
在採用紀年的方式上,穿越集團內部也曾有過多種意見,主要分爲公元歷和農曆兩種。其實兩種紀年方式都各有利弊,如果單純採用一種紀年方式,那勢必會造成某些工作上的混亂。比如資料庫中的大部分歷史事件都是以公元歷記載的,要全部划算成農曆將會相當麻煩。而穿越集團最大的依託大明朝又是使用的農曆,如果單純的使用公元歷,那麼與大明的商貿、文化接觸中也會有諸多不便,因此在穿越之後一直都是採用兩套紀年方式並行的辦法。
爲了紀念這個日子的到來,執委會也不惜花費重金,營造出與民同樂的氣氛。所有的歸化民都得到了輪流放假一天的待遇以及節日特別加餐,入籍超過一個月的歸化民,每人都得到了一元流通券作爲“特別獎金”。雖然這一舉動在民政部的賬本上又添加了一筆不小的花銷,但執委會認爲這筆錢花得非常值得,不但收買了民心,而且會在一定程度上拉動本地消費,營造出“節日消費”的氣氛。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居民們得到這筆錢之後也沒有別的地方可用,基本只能去勝利港的商貿區消費,而且也只能購買那些得到了執委會特別補貼,價格低得驚人的商品,於是這筆錢在外面流了一圈之後,很快就會再次回到執委會手中。但儘管如此,歸化民們也非常感激海漢首長們的“善舉”——這種無緣無故給老百姓挨家挨戶發錢的舉動,可是過去連聽都沒聽說過的事情。
於大山嘴裡哼着《蘇維埃進行曲》,走進了位於港口商貿區的“勝利百貨店”。這家店是民政部下屬的經營單位,專門面向歸化民出售各種生活物資和商品。由於價廉物美,這裡在開業後迅速成爲了整個商貿區最有人氣的一間商鋪。
於大山剛跨進店門,便已經有夥計出聲招呼他:“於管事來了!快裡面請!”
“你去忙你的,我來招呼!”一個身材幹瘦的中年男人揮揮手示意夥計退下。
“王裁縫,還沒來得及恭喜你高升啊!”於大山朝對方拱了拱手道。
“於管事,我現在可不是裁縫了啊!”對方顯然不太滿意於大山的態度,帶着三分傲然指了指胸口上縫製的標牌——兩寸寬,半分高的白布標牌上用黑色絲線縫出了“店面經理”四個字。
“好好好,王店面,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了!”於大山笑呵呵地向對方表示了歉意。
“王店面像話嗎?請叫我王經理!”王財氣鼓鼓地表示了不滿。
這個被於大山稱爲“王裁縫”的人名叫王財,原本是崖州的一個小裁縫,後來因爲破產成了流民,被牙行收羅來了勝利港落戶。最初的幾個月一直都是從事老本行當裁縫,當初於大山在於小寶去廣州前給他訂做的衣服,就是王財給做的。後來造船廠試製船帆的時候,所有的本地裁縫都被臨時徵調過去,而王財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爲船帆的製造工藝出了不少主意,於是立功受獎,被破格提拔起來。
在那之後王財倒也發揮自己的特長做了一些事情,例如施耐德在廣州向“永豐布行”訂購的各種織物,其參考資料便是由王財蒐集整理出來的。之後他又負責組織了一批裁縫完成新式軍服制作的工作,工期和產品質量都得到了軍警部的好評。接連的幾次出色表現之後,民政部便將他調到了新開張不久的“勝利百貨店”當店面經理。
這個職位看似與他的本職工作沒有什麼直接關係,但王財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真正的機會這纔開始到來——海漢首長們弄出這麼大的局面,手下這些產業遲早還是要交給本地歸化民打理的,而現在就能走在前面的,無疑將在日後佔據極大的優勢。別看現在只是個雜貨店而已,以海漢首長們的本事,說不定過幾年就能變成了大商行,到時候自己水漲船高至少也能當個掌櫃什麼的。
這個百貨店平時有八名夥計,加上他這個主管一共九個人負責門店經營事務,至於帳戶和進出貨的事情,則是由民政部的穿越衆在負責。一般招呼客人的事情都是夥計在做,王財大體上只負責向那些彆着紅色胸牌的海漢首長提供服務,不過像於大山這樣的老相識,王財還是很樂意放下架子主動招呼的。
“於管事,發獎金了吧?今天準備買點什麼?”王財很熱絡地向他介紹道:“昨天剛從廣州運來了一批布料,要不要看一看?這可是好東西,崖州都不見得有貨賣。你現在好歹也是高級管事了,下了班就不要老穿着一身髒兮兮的工作服到處晃了。”
於大山搖搖頭道:“我兒子就在廣州,要買布料讓他在廣州買好就是了。”
王財還沒回話,旁邊背身的一個人道:“閣下這就有所不知了,這裡出售的布料,價格要比廣州來得更便宜!”
於大山一看說話這人自己也認識,趕緊鞠躬行禮道:“李先生!”
這插話的人正是已經在勝利港住了兩個多月的李奈。本來在商棧落成之後,李奈便算是任務完成,可以回廣州交差了。不過他似乎已經在勝利港住出了興趣,並沒有急於離開這裡,反倒是讓南下的商船帶來了不少生活物資,甚至還修書回家,讓老婆也南下瓊州島。在李奈看來,這個日新月異的地方有太多東西值得學習和探究,雖然勝利港遠不如廣州繁華,但在這裡生活卻一直都有一種令人愉悅的新鮮感和安定感。
李奈一見之下,當然也認出了於大山,事實上在勝利港住了兩個月之後,爲海漢人工作的高級歸化民他已經能認得一多半了。李奈也知道於大山是最早提海漢人做事的一批本地居民,父子倆都深得海漢人的器重。李奈南下之前跟駐廣辦沒少打交道,那位施耐德施先生在廣州城進進出出,身邊一直帶着的小跟班就是於大山的獨生子於小寶。李奈雖然不知道什麼叫做“既得利益者”,但他也明白像於大山這樣的人肯定已經是海漢人的鐵桿屬下,幾乎不可能再將他當作普通的明人百姓來看待了。
李奈略一拱手,接着向於大山解釋道:“於管事有所不知,這店裡出售的東西,不管是布料還是其他貨物,只要是從外面運來,其價格幾乎都要低於產地一截。”
於大山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這是爲何?廣州的貨物跨海運來,加上運費,豈不是應該價格更高才對?”
李奈點點頭道:“照理是應如此。但執委會往往都是大宗採購,購入價格相比零售自然會更低一些,而且向本地民衆出售的時候,還有意進一步降低了價格。據我所知的行情,這裡的布匹價格只怕要比廣州反而低了兩到三成。”
“李先生的意思是,執委會把這些貨物從廣州運回,然後虧錢賣給我們這些百姓?”於大山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李奈微微點頭道:“大致如此。至於那些本地出產的貨物,那就更不消說了,若不是執委會管制得嚴,只怕外地來的客商早就涌到這百貨店來個一掃而空了。”
李奈所說的正是穿越集團在本地施行的民政策略之一。由於在本地採取了集體所有制的生產形式,所有的生產活動收益都被集中到了穿越集團手中進行統一安排,加上本地唯一能夠正常流通的貨幣又是由穿越集體自己發行的,於是所有的社會財富幾乎都集中到了執委會手中,這種時候就可以充分體現出公有制經濟某些長處了——超低的生活成本和物價水平。
除了那些免費向歸化民所提供的生活物資之外,其他日常所需的商品幾乎都是由外貿部門統一採購,然後對其進行價格補貼,甚至能以低於產地售價的價格在勝利港向民衆出售。這樣一來,執委會便是本地的唯一一名大買家,要是誰看不清風向想要自己在勝利港開店零售生活物資,那多半隻會虧得血本無歸。李奈從一開始便已經看透了執委會這種高買低賣的交易方式,因此“福瑞豐”在勝利港開設的商棧甚至根本就沒有考慮出售貨物,只以單純的服務業爲主體。
而本地的民衆因此也得益不少——雖然他們的收入仍然很低,與大明治下的百姓相差不大,但執委會讓本地一直保持的低物價使得生活質量卻是有着天差地別,這對於民心的拉攏作用簡直堪稱兇殘。外來的民衆只要見識過本地歸化民的生活水平之後,幾乎九成以上都會選擇加入到海漢執委會的治下,而且極少會再有人想要回到大明治下地區去生活。
當然這種政策也會有很明顯的弊端存在,既然歸化民能夠以極低的價格享受到物資供應,那麼難免就有些懷着小心思的人想要藉助歸化民的身份來進行投機,將特供物資向外倒賣。不過相關部門對此也查得非常嚴格,迄今爲止所抓到的幾名參與投機的歸化民全都被判了五年勞役——以田獨鐵礦的勞動強度而言,這基本就是死刑了。
於大山不懂什麼叫做“價格補貼”,但很顯然這又是海漢首長們賜予本地百姓的一項大善舉,這讓他在感動的同時也覺得非常慚愧——並不是因爲他不能理解其中的經濟學運作原理,而是海漢首長們所做的這項善舉竟然沒有能讓民衆們所發現。
“這個宣傳的任務就由我於大山來完成吧!”於大山在心裡默默地想着,然後向王財訂購了實相花底紋的布料,準備做一套像樣點的衣服——當然不會再是傳統的大襟袍衫式樣,而是類似於工作服這樣的“海漢風”短衫。
執委會其實根本就不打算對外宣傳這種價格補貼政策,因爲這並非長遠之計,計劃經濟是過度手段,市場經濟纔是發展快車道,這是大家根據後世經驗所都具備的共識。價格補貼雖然有效,但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加大生產力,增加產品種類,儘可能通過自產來降低商品的成本,這纔是有效的解決之道。當然在一段時期之內,對於類似布匹、絲綢這樣沒法在本地大量生產的商品,執委會還是隻能繼續執行價格補貼的政策。
王財正在給於大山丈量布料的時候,便聽到外面街道上一陣喧鬧聲,有人在大聲叫嚷着“來了來了”。於大山一聽也顧不上看王財量布了,趕緊催促道:“布匹放着,回頭再量,先出去看個熱鬧!”
王財愕然反問道:“看什麼熱鬧?”
“你跟着來就知道了!”於大山一把抓着王財的手腕,拉着他出了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