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加多年少時學習捕獵技術的時候,曾經有老獵人傳授過他一個道理,獵人的耐心和獵殺野獸的技巧一樣重要,沒有足夠的耐心就無法成爲一個成功的好獵人。德爾加多一直牢牢地記着這一點,並且將這個特質一直保持到現在。
德爾加多讓洛佩斯出面向最後一隊的兩人下達了出發命令,然後自己尾隨其後,順着繩子溜下城牆。因爲是他親手製定的突圍路線,就算在黑夜中看不到前面兩名炮灰的身影,他仍能確切掌握他們的前進方向和大致的行進速度。德爾加多遠遠地墜在後面,小心地觀察着周圍的風吹草動,他知道附近某處必定有敵軍的夜哨潛伏,對方既然在白天就已經部署兵力圍城,自然會想到城內可能會安排人趁夜混出去求援。而德爾加多的計劃就是要麻痹敵方的神經,讓對方以爲已經將求援信使一網打盡的時候再趁機混出去。
在德爾加多出城之前,就已經聽到另外幾個信使小隊的逃亡方向傳來了零星的槍聲。顯然他們並沒有能夠成功地避開海漢軍的圍剿,只是暫時還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人能夠趁着夜色成功脫逃。不過這本來就在德爾加多的預料之中,他派出多隊從多個方向突圍的目的,就是要讓海漢軍潛伏在黑夜中的暗哨暴露出來,同時打亂他們的部署,讓他們難以判斷守軍的真正意圖和行動方向。
德爾加多認爲,海漢軍即便是在城外部署了一部分作戰人員,也只能封堵幾條主要的出城通道,而且不太可能像白天那樣將整個區域封鎖起來——如果海漢軍的指揮官真那麼做,那麼白天大概就沒人能有足夠精神繼續堅持作戰了。如果海漢僅以數倍於己的兵力部署在聖多明哥城周邊區域,的確有很大的機率能夠矇混過關。當然了,成功機率最大的肯定還是德爾加多自己。
在前面充當探路炮灰的兩個人似乎運氣還不錯,通過了兩處德爾加多預計的高危地段之後依然平安無事,這讓德爾加多認爲或許是前面的幾隊人已經起到了調虎離山的作用,讓海漢軍將有限的人手調去了其他方向堵截出城的信使。再往前面走上一小段,就能離開最危險的地區進入密林了,到時候海漢軍即便發現他們的蹤跡,也未必能抓得到人了。
不過這個念頭並沒有在他腦海中保留太久,就在前面那兩人從兩棟農民居住的竹木棚屋中間穿過,接下來便能潛入密林的時候,幾道黑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在不同方向用漁網撒向了驚慌失措中的兩人。毫無懸念,處於震驚中的兩人甚至連掙扎的動作都沒有來得及作出,便被幾層漁網罩了個嚴嚴實實,根本無法擺脫。
德爾加多不知道這些敵人在黑暗中潛伏了多久,但很顯然他們的耐心好得可怕,因爲自己所安排的兩名炮灰在最後這一步之前,已經足足在暗處潛伏了一炷香的時間,確定周邊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才展開行動。想不到他們所沒有觀察到的暗處還有人耐心更好,最終還是沒能逃過落網獵物的命運。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是德爾加多自己處在炮灰們的位置,觀察了這麼長的時間之後大概也會放鬆警惕,選擇冒險一搏。他覺得敵軍的這些暗哨如果去作獵人,一定也會是相當厲害的人選。值得慶幸的是自己考慮足夠周全,安排了兩個人在前面趟雷,把對手潛伏在這裡的人手全部都引出來現身了。德爾加多相信在剛纔這樣的突發狀況之下,不太可能還會有人潛伏在附近的黑暗中沒有發動。
這幾個潛伏許久的海漢士兵確定抓捕對象已經無法掙脫出來,這才點起火把照明,慢慢圍上來。爲首的士兵打量了一下網裡的獵物,嘟囔了一句:“又沒正主……”
特戰營的士兵現在都已經知道此次任務的攻擊對象是西班牙人,儘管他們當中沒什麼人在此之前跟西班牙人打過交道,但通過上級的科普,也知道西班牙人跟葡萄牙人長相相似。而這些以安南裔爲主的士兵對於葡萄牙人肯定不陌生了,畢竟在海漢進入安南之前,這個國家的海岸港口幾乎都是葡萄牙人的樂園。
然而從登陸以來,特戰營連一個西班牙人都還沒有抓到,目前所俘獲的人員悉數都是南洋各地歸附於西班牙的土著人,甚至還有華裔在內。對於這樣的狀況,特戰營各個連排都在暗中較勁,準備要比一比看誰能率先抓獲西班牙俘虜。高橋南爲了鼓舞士氣,也對此給出了一百元的懸賞獎勵。
這兩個炮灰既然不是西班牙人,在特戰營士兵們眼中就沒有多大的價值了。幾名士兵將其身上的漁網慢慢解開,此時其中一人反手抽出身上攜帶的匕首準備拼死一搏,不過沒等他把匕首舞起來,就被海漢士兵一棍子打在手腕上,噗地一聲悶響,那人頓時慘叫起來,只怕是腕骨被這一下給敲斷了。
“搜仔細了!別讓他們藏了別的兇器在身上!”帶頭的海漢兵發號施令道。
其他幾人則是先拿了繩索將二人手腳都綁了,這纔在他們身上進行搜查,果然從另外一人身上也搜出來一把外形幾乎一模一樣的匕首。
“本事不大,花樣不少!”那頭目冷笑一聲道:“帶走,押他們回去交差了,雖說不是西班牙人,但這兩個傢伙的賞金也夠弟兄們一起搓幾頓好的了。”
這時候有人才拿出了手銬腳鐐,將用來捆住他們的繩子替換掉。有人打着火把在前面引路,衆人推搡着兩名俘虜,慢慢地向東邊的海漢營地行進。
眼看着這一隊人押着俘虜越走越遠,德爾加多暗自慶幸自己的方法奏效了。這幫人短時間內肯定不會折回這裡,起碼也要等到他們審完俘虜,獲悉德爾加多的全盤計劃之後纔會有應對措施了。此時再想要從這個地方穿越封鎖線,就沒有什麼難度可言了。不過出於謹慎,他仍然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確保這條通道附近的確沒有其他敵人潛伏,這才悄悄地移動身形,彎下腰從同一位置竄出去,快步通過最危險的一片空曠地衝入了林中。
儘管德爾加多過去也有過不少冒險甚至是亡命的經歷,但從未有過這樣僅僅是通過一片無人地帶就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的感受。這些海漢兵無疑都是極爲厲害的獵手,但相比自己還是差了那麼一份耐心。在確定自己已經進入安全地帶之後,德爾加多停下腳步調整呼吸,取出水袋補充了一點水分,然後重新確定了前進的方向。在接下來的路程中,他還需要應付森林中的各種毒蟲,避開山中的土人部落,不過相比難纏的海漢軍,這些傢伙顯然要好打發得多。
幾乎與此同時,海漢營地中。高橋南還沒有休息,正在聽取下屬關於抓捕敵方出城人員的彙報。
“……根據俘虜的口供,他們一共有十幾個人,按兩到三人一隊編作多個小隊,出城後依照不同的行進路線進行突圍,他們的任務就是在突破我軍封鎖線之後穿越山區前往雞籠港求援。此外他們每個小隊都帶有一封書信,已經讓翻譯看過,其中有信使的身份證明,這倒是給我們覈對身份省了不少事。根據我們目前的抓捕情況,名單上的人員沒有人脫逃出去,不過其中有三個人被弟兄們開槍打中,當場就掛了……”
“俘虜裡面有西班牙人嗎?”高橋南追問道。對於這些人的生死,他並不在意,倒是對其身份的關注更多一些。
“沒有,基本上都是南洋土人,倒是有幾個懂漢語的。”
“他們既然能想到分散突圍,肯定有主有次,主導這個行動的人抓到了沒有?”高橋南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很快就抓住了要點。
“沒有……”負責審訊的軍官表情也很困惑:“據俘虜的交待,制定指揮這個行動的人是由城中的西班牙軍官指定的,但這個人並沒有跟他們一起出城,他的名字也沒有出現在我們已經掌握的幾份書信當中。”
“就是說這個人可能是單獨行動?”高橋南眉頭一皺:“而且現在還沒有被我們抓到。”
“也可能他根本就沒有出過城……”手下對於高橋南的這個推斷倒是持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他沒有出來,我們當然就不可能抓到他。”
高橋南默默地搖搖頭道:“他爲什麼要派出這麼多隊信使?就是因爲他預料到了我們會在城外部署封鎖線,所以要分散突圍。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確保有人能夠突破我們的封鎖,如果換做是我來做這件事,爲求穩妥一定會親自下場參與任務。你看看地圖……”
高橋南一邊說,一邊用手在地圖上點出了抓捕信使的幾處地點:“和我們制定計劃時預計的一樣,全都是進入山區的通道,而且他們分批出發的時間也很巧妙,如果不是我安排了足夠多的人手,很容易就會形成顧此失彼的局面。能制定出這個行動方案的人,我不相信他會把結果交給運氣來決定。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大概已經進入山區了。”
“但是進山的幾條主要通道都被我們盯死了,他怎麼可能從我們眼皮子低下悄無聲息的溜過去?”
“盯得再死也是會有漏洞的。你想想看,抓到人之後,接下來做了什麼?”
“押俘虜回來審問……”軍官說到這裡突然也意識到了高橋南所指的意思:“營長,你是說我們押着俘虜離開之後,正主纔會出現在同樣的地方?”
“畢竟我們人手有限,大半夜的也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安排幾批人蹲守。”高橋南不無遺憾地說道:“百密一疏啊!”
“偵察排不是下午就已經進山了嗎?或許他們還有機會把這個洞補上。”軍官倒是仍然對此抱有期望。
“我安排偵察排進山,是想讓他們先探一探附近土著部落的活動範圍,並沒有給他們下達堵截西班牙信使的任務……不過也難說,這事只能看天意了。”高橋南目前沒有辦法能聯繫上已經進山的偵察排,自然就也不可能向其下達新的指令。至於他們能不能在山裡碰到逃出去的西班牙信使,那就只有隨緣了。
對於一名軍人來說,將戰局結果交給老天爺做主實在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作爲指揮官,追求的就是戰場風雲變化盡在掌握的快感,但類似此時這樣的不可控局面的確也難以避免,高橋南雖然覺得很無奈,但也只能接受事實。好在從第一天的交戰狀況來看,海漢已經佔據了完全的主動,並且很有希望以極低的傷亡拿下聖多明哥城。在信使從雞籠港搬來救兵之前,高橋南認爲自己會有充分的時間攻克這裡的堡壘。
退一萬步說,就算信使能在一兩天內趕到雞籠,而且那邊的反應速度足夠快,立刻組織人馬趕來救援,高橋南也有信心將其擊退甚至是殲滅。不管水路陸路,高橋南都是提早做出了相應的安排,爲的就是預防對方的援軍抄了自己的後路。
但所有的擔心似乎都是多餘的,第二天一大早,進山的偵察排突然提前返回了特戰營設在聖多明哥城以東兩裡地的大本營,而且他們並不是空着手回來的,還抓回了一名垂頭喪氣的西班牙士兵——儘管這人穿了一身本地土著的打扮,但偵察排卻從他身上搜到了一封西班牙文字寫就的書信。
“……我們是早上在一處山泉取水的時候遇到這傢伙的,一看到我們拔腿就跑。老子看到他的反應,就知道他不是山裡的土人。這兔崽子跑得還挺快,弟兄們追了兩道樑子快十里山路才攆上他,抓住了一搜身,嘿嘿,果然有貓膩!”偵察排長不無得意地向高橋南誇耀自己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