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起的大浪拍擊着岸邊的礁石,高亭港內,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
岸邊一隊明軍士兵正在沈通明指揮下操練。沈廷揚現在有兵有錢有糧,成爲東南軍頭之外的另一大勢力。很多失去主將,散落在海上的潰軍投奔到他麾下。招募士兵很便宜,不要錢,有大米就行了。沈廷揚將大部分潰兵打亂與自己的士兵重編。
很多婦人帶着小孩就住在船上,島上房租不夠,她們要以船爲家。守序帶來的大米讓他們慢慢恢復了元氣,至少這會,他們的眼神不再迷茫。
民族大義,華夷之防始終抵不住妻兒老小嗷嗷待哺的嘴。現在與這些官兵講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沒用。能撤到舟山的官兵心裡肯定是不願投降的,前提是要讓他們吃飽飯。
浙東民氣剛烈。
就以守序所見,魯監國政權與隆武政權在人員結構上有比較明顯的區別。隆武朝廷依靠的是元老重臣,而魯監國依靠的則是基層士紳。浙東是在本地當權官員投降清朝以後,一批有志之士激於剃頭改制,揭竿而起,不顧殺身亡家的危險而展開的抵抗運動。魯監國的骨幹力量是一批如鄭尊謙這樣的浙東員秀才,他們投筆從戎,年輕團結有朝氣。
如此多軍隊聚集在舟山的結果,差點把小小的羣島擠爆了。南明兩個政權很多敗軍退到這裡。有些人黃斌卿能擋,有些人黃斌卿擋不住。
江上師潰後,魯監國朱以海依附張名振,退到張名振的基地石浦健跳所。八月份,再撤舟山。魯監國本人現正駐於舟山城中。黃斌卿在舟山島劃分了防區,與張名振、阮進同守。
沒有與監國同行的溫州總兵賀君堯、興國公王之仁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王之仁駐在岱山島附屬的大長塗島,賀君堯在小長塗島。兵多地少,條件很差。
冷應瀓走到守序背後,輕聲提醒道:“大人,總兵們都到齊了。”
臺北府在岱山島設立了一個商館,冷應瀓是館主,負責經營浙江和南直隸的貿易,現在量還不大,只是剛剛開始。
守序點點頭,轉身離開海邊。林出勇帶着衛隊護衛在前後,20人的衛隊中有很多切之丹武士,倭寇的打扮在路上見到的明軍人人側目。
沈廷揚的大本營,如今岱山島的中心,原本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寺廟。非常時期顧不得其他了,岱山島以這座寺廟設施最完善,建築結構最堅固,沈廷揚將他的浙直總督衙門設在這裡。
一隊來自崇明島的督標兵將總督駐地護衛的嚴嚴實實,在原本寺院牆壁基礎上加強了工事,外圍築簡易炮臺,架有6門佛朗機炮。
崇明兵都認得守序,見他過來紛紛行禮。
邁步跨入曾經的大雄寶殿,現在的總督衙門正堂。
沈廷揚居中而坐,黃斌卿、王之仁、賀君堯、張鵬飛、王朝先五位總兵,以及朱鈺、蔣傳、周鑑等規模較小的勢力代表。
能坐在這裡的人都是沈廷揚精心挑選的。潰兵實在太多,成分複雜,軍紀敗壞劣跡斑斑的人比比皆是,這些人沈廷揚一個都沒要。舟山附屬的小島嶼很多,有的是地方讓他們停靠。
守序進來打斷了明將之間的交流,笑着與他們打了招呼,在坐的人很多都是債主。
對小債主,守序基本是用糧食歸還了債務。對黃斌卿、沈廷揚、王之仁等大債主,守序用了部分糖還給他們。人大多嗜甜,糖不愁賣不掉。這些軍頭退到舟山,以往到海貿和走私到網絡卻還在,糖批發給他們倒手一趟,賣到南直隸和浙江,收益比直接還糧食還高。
待守序坐下,沈廷揚咳嗽一聲,宣佈會議開始。
“舟山彈丸地,如今聚集了兩三萬官軍,島上可耕之地不多,今天請諸位來,就是要商量這糧餉補給之事。”
大軍頭退到舟山,船上多少都帶了些銀錢輜重,暫時還能維持,不過這也是坐吃山空的局面。南明軍隊糧餉彈藥補給困難,多數軍隊要依靠打糧過日子。每當打了敗仗,或是沒糧吃了,便會找幾個縣分地盤,入鄉抄略,縛夫**,強拉壯丁,雞犬不留。在民間婦女身上衝淡挫折感,恢復元氣。
舟山這種情況更爲明顯,依賴捕魚不現實,明軍只能靠打糧維生了。黃斌卿原本軍紀不錯,他控制着舟山城,周圍唯一像樣點的地盤,舟山大島上也有些耕地,勉強自給。但就連他也忍不住打了幾次糧,無本萬利的生意實在太有誘惑力了。
沈廷揚想到打糧就異常痛心,“我師以恢復爲名,繫累男婦,索錢取贖,肆行淫縱。這不是官軍,這是賊寇。”
守序喝着茶不說話,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沒錢明軍由官軍變賊寇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黃斌卿答道:“明公所言及是,但軍中乏食,我等不得不取之民間。如不打糧,何以足食?”
另外幾個總兵紛紛附和黃斌卿。
守序冷眼旁觀,南京盟誓東南六總兵。黃蜚、吳志逵被俘後押往南京,洪承疇勸降不果將二將殺害。蔣若來在金華陣亡。孔思誠退兵福建,隆武皇帝派他回雲南募兵。如今還在東南的就只剩下黃斌卿和王之仁了。
黃斌卿兼併荊本徹,舟山諸軍現以他實力最強,張名振其次,王之仁第三。
沈廷揚自去年始成軍,在幾十個史可法餘部將官的幫助下,實力增長很快,現在他有3000多兵,隱隱能與幾大總兵分庭抗禮。
溫州總兵賀君堯實力稍弱,王朝先則是四川土司,本人很能打,手下有隻強軍,不過他在東南毫無依靠,只能依附在其他人門下。
人人都知道打糧是飲鴆止渴,南明軍隊全靠一股恢復中華的氣在撐着,打糧會渙散軍紀導致戰鬥力急劇下降,更嚴重的結果是把士紳百姓推到建州那邊。打糧讓明軍變成無根之水,慢慢走向滅亡。可若是不打糧,現在就要滅亡。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守序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對張鵬飛道:“耀羽將軍,你的老上司曾仲含如今巡撫粵西,他手下的兵不多,希望你能去幫他。”
張鵬飛點頭道:“曾公相招,我一定會去。我回去整頓軍兵戰船,待天氣好便出發。”
張鵬飛原本只有幾百兵,大哥張鵬翼有些部下從衢州突圍,來岱山投靠了他。以此爲骨幹,張鵬飛又收攏了些其他部的敗兵,實力增長到2000人。張鎮不願打糧,現在的糧餉只夠他維持兩個月,另尋一處地盤是當務之急。守序早與他商量好這件事,現在說出來是給其他總兵們看的,我能解決你們的問題。
其餘總兵羨慕地看着張鵬飛,海南島可比舟山寬敞多了。曾櫻原本只想招他的登遼水師舊部,守序在舟山把範圍稍微擴大了一些,金華突圍出來的朱大典蔣若來的部屬也一併撤去瓊州。他們的兵少卻精,可堪一用。
王朝先與守序雖是初次見面,卻顧不上含蓄,直接問道:“國主可有辦法安置我等?兩廣我也想去。”
守序露出爲難的表情:“我只是代曾中丞傳個話,這事做不了主。王總鎮若是想去,不如先讓人帶封信過去,曾中丞同意了再動身?”
從舟山到瓊州,回信得到明年的南風期,黃花菜都涼了。王朝先失望地坐下。
王之仁道:“國主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嗎?”
賀君堯苦笑道:“國主總不會白送糧食給我們吧?”
白送那是不可能的。守序看了看這幾個軍頭。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這些強悍的軍人爲了爭奪舟山那一點點資源,遲早會兵戎相向,自相殘殺。
守序嘆了聲氣,“興國公,你的兵比較多,都集中在長塗山島也不是辦法。我跟大衢山島的登州兵說說,讓他們把那裡讓給你駐紮。”
金士英、楊羹卿的兵守序這次也打算全部撤到瓊州,沒必要和這些無家可歸的明軍搶奪這一點點地盤。舟山羣島他將只保留泗礁山。
沈廷揚道:“興國公去了大衢山島,兩座長塗山島就全部留給賀總鎮。”
賀君堯吐了口氣,他的地盤也能稍微擴張一點。
秀山島則給了王朝先。
沈廷揚名義上是魯監國政權的浙江南直隸總督,可如果沒有他與守序的關係,沒有南洋來的糧食,沒有海貿渠道,他不可能指揮調動這些軍頭。
“各位將軍,在島上要鼓勵軍民屯田,只有我們自己種出糧食才能作爲長久之計。”
屯田當然不會有人反對,但島上但出產肯定不夠。通過這些總兵的走私渠道和戰船售賣蔗糖,收購生絲也是個補充。能到多少量也不好說,還需要別的辦法。
當黃斌卿再次問起沈廷揚時,守序站起身,取出一副地圖。
“各位將軍,南洋有片地,但要靠你們用刀槍去取。”
西北婆羅洲。
舟山不用擺太多兵,就那麼點資源,兵越多能堅持的時間越短。缺糧無餉,很多士兵最終會投向建州,反而會增強敵人的實力,給他們帶去熟悉舟山航道的水手。
四位總兵走了過來,王之仁找到守序說的地方。
“沙撈越河口,古晉城。”
整個沙撈越地區,就只有古晉具備一定的開發基礎。馬來王公們在這築有城池,控制附近的伊班族人。因爲大規模冶煉鐵器的關係,沙撈越河口的森林被砍伐了不少,有一些開墾的農田。
沙撈越地區除了沙撈越河,還有盧帕河、拉讓江等大河。其中拉讓江是婆羅洲最長的河流,通航條件比較好,海船可沿河水上溯幾百公里。
除了已經被馬來人開發的古晉地區,其他河口處都是恐怖的紅樹林沼澤,如泗務城等規模稍大的定居點都在河口上游。
婆羅洲是比較遠,土地也比較貧瘠,可地方大,廣種薄收也比舟山幾個小破島強。不管婆羅洲位置在哪,只要是南洋,就只能遵循季風鐵律一年往返一次。從來往聯繫的角度來說,婆羅洲與菲律賓的差別並不大。
守序介紹完,喝了口水。
沈廷揚強調道:“國主介紹的地方,氣候非常適合種植胡椒,胡椒有多賺錢我就不用向各位將軍說明了吧?”
賀君堯心中一動,婆羅洲距大陸如此之遠,萬一恢復不成,這也是個落腳點,不會最終無家可歸。
王朝先:“當地土人軍力有多強?”
守序:“荷蘭人估計婆羅洲大概有四五十萬人,古晉一地不會超過5萬,土人中堪戰的士兵大概有3,4000。他們幾乎沒有鐵甲和火器,武器是巴冷刀和軟弓,還有些淬了毒的吹箭。”
守序的計劃是先不管泗務等地,全力拿下古晉。
沈廷揚:“舟山羣島我們要繼續堅守,各家如有興趣可抽兵出來交給我。”
這幾位總兵主力依然要留守舟山,能派去婆羅洲的只能是偏師。這樣,單獨任何一位兵力都吃不下,只能組成聯軍。
黃斌卿:“國主有什麼條件?”
守序在地圖上圈了兩塊地,“我只要港口和這塊地,其他地方各位將軍可自行商量劃分。”
港口要築壘。守序也沒隱瞞,他圈出來的地有個中等規模的金礦。其他種糧食種胡椒的收益他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