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的江水帶走士兵的屍體,燃燒的船隻殘骸僅剩下漆黑的一團,遠處的鎮江城猶有煙柱升起,各色建州旗幡在兩岸迎風招展。
滾滾而逝的長江再一次見證了王朝更迭,江山易主。
梅爾維爾號桅頂,長旒旗被江風扯動,向西飄蕩。長江下游地區,夏季多東風和東南風,越靠近海岸越明顯。梅爾維爾號沒有停靠南京,一路順流而下,66海里的航程,一個白天即到金山寺。
落日的餘暉映照在金山寺塔尖的琉璃瓦上,閃閃發光,本杜陸軍旗在金山堡迎風招展。
梅爾維爾號艉樓,大副喬納森.海斯平靜地道,“閣下,金山堡還在我們手中。”
守序放下望遠鏡,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鳴炮,向陸軍致敬。”
9響禮炮過後,金山堡迅即回禮。硝煙被江風吹散,在明軍水師戰船的牽引下,梅爾維爾號在江中心調頭,測量水深,升起風帆,在船錨的幫助下頂住江流。
夜幕降臨。
守序:“喬納森,派人聯絡金山堡,告訴菲爾霍夫,艦隊還在後面。請他再堅持一段時間,我會來接他們走。”
喬納森.海斯:“閣下,我親自去。”
見喬納森還是當年那個捕鯨隊長的作風,守序道:“小心些。”
喬納森讓水兵放下兩艘長艇,沒有張帆,順流飄向金山島北岸。
梅爾維爾號上,所有水兵分成兩班在船上警戒,剩下的舢板也被派了出去,稍稍提供遠程預警。
黃世爵在確認鎮江失守的第一時間就派了兩艘快船返航向黃斌卿報告。剩下的明軍戰船顯得有些緊張,張開風帆,伸出划槳,慢速遊弋在梅爾維爾號周圍。
午夜,喬納森回到艦上,回來的路上是順風逆流,爲了趕路喬納森也參與了划槳,此時顯得有些疲憊。
守序把酒杯遞過去,“城中情況怎麼樣?”
“沒什麼不好,”喬納森一口把酒灌進肚子,皺着眉道,“城中今天沒有傷亡。”
“中國軍隊的情緒呢?”
“閣下,菲爾霍夫說其中一部中國軍隊是我們的老朋友,對我們的海上實力充滿信心。另一部雖然剛認識的時間不久,但都是那個年輕指揮使的家鄉子弟,比較可靠。”
看來情況尚可,守序問:“菲爾霍夫有沒有說能守幾天?”
“閣下,他說韃靼人得用屍體從南岸鋪座橋過來才能攻上金山堡。”
守序心中的打算是想讓菲爾霍夫在金山堡守上十天至二十天,方便他進行一些掃尾工作。以建州軍攻擊棱堡的能力,這個要求並不高,不過還是要親眼確認了才放心。
喬納森顯得頗爲得意,“提督,我給菲爾霍夫帶去了四桶烈酒,他說現在這比四門大炮都管用。”
“好了,喬納森。回去後,我還你八桶酒。”守序抿住嘴角的笑意,“現在讓我們起錨,出發吧。”
月光清亮,梅爾維爾號張開大部分風帆,回程是順風逆水。爲了增加航速,儘快脫離戰場水域,守序請黃世爵派出了兩艘戰船和梅爾維爾號的長艇一起牽引拖帶梅爾維爾號上行。天色大亮過了儀徵江面,才改爲自主航行。
清勁的東北風,短短30海里的航程,40多個小時纔到,此時已是五月十二日夜。
南京城現在有些混亂,弘光帝和馬士英在十日晚連夜離開南京,在溧水境內遭遇地主武裝襲擊,混亂中馬士英次子馬鸞率8000勇衛營士兵護送弘光天子向西。馬士英率領最後剩下的5,600貴州兵奔向杭州。楊文驄的大宅與馬士英相鄰,楊家的家屬也一併被帶走了。
南京城的黔兵原本還有1200多人,馬士英只帶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或是逃散,或是滯留在南京城內。得知皇帝和首輔逃跑,憤怒的南京百姓圍住城內的黔兵,正與其戰鬥。部分百姓衝進監獄,救出假太子,在武英殿登基,改年號爲崇禎十八年。
僅就軍事角度而言,南京已是一座空城。殘餘的百餘黔兵被百姓追殺,忻城伯趙之龍控制了城內的衙役和部分官署護兵,關閉大部分城門,等待建虜接收南京。
守序和黃世爵將大艦停泊在龍灣,留下100餘名士兵守衛。帶着6艘大舢板和蒐集到的幾十艘民船,駛入秦淮河。2艘長艇,4艘明軍戰船都放倒了桅杆。士兵荷槍實彈,黑洞洞的佛朗機炮口指向兩岸,船戶們也被迫划槳跟上。
對着水西門城上轟了幾炮,守門的衙役雜兵一鬨而散。南京城牆高十四米,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拋上抓鉤,十幾個身手最好的兩軍士兵爬上城牆,打開水西門。80名士兵立即擡着6門佛朗機炮登上城樓,架炮設下防禦,爲了防止出現意外,守序直接讓士兵把城門炸塌了。
守序帶了70人,黃世爵帶了140人進城。城中的混亂是顯而易見的,百姓放火焚燒馬士英、楊文驄等人的住宅,有暴徒乘火打劫,到處都有火焰升起。煙花秦淮再也不見蹤跡。
趙之龍穩穩守在南京守備勳臣衙門,連皇宮都不去管,讓給了僞太子王之明。
守序對黃世爵說:“小黃將軍,看樣子我們可以發一筆小財了。”
黃世爵有些鬱悶,“是,國主,我現在只恨帶的兵太少了。”
南京城的財富顯然不是以前戰鬥過的那些城市可比。
“少不要緊,我們有炮。”守序拍了拍船頭的佛朗機迴旋炮。“不要分散人力,我們只取那些高價值的目標。”
黃世爵顯得有些緊張,“國主莫非要去皇宮?”
“去什麼皇宮,天子窮的死。”守序鋪開地圖,臉上露出一絲獰笑,“當然是去公侯戚畹!魏國公徐周爵、保國公朱國弼……隆平候張拱日、靈壁侯湯國祚、安遠侯柳祚昌……項城伯韋應俊……”
除了還在前線的誠意伯劉孔昭家不碰,其他勳貴有一個算一個,一共17位勳貴府邸,大明朝最腐朽最墮落也是最有錢的一個羣體。
黃世爵臉上的汗都下來了,“咱們人好像不夠。”
“不着急,慢慢來。”守序道,“我先去辦個事,小黃將軍請稍待。”
船繞過大功坊,很快就到了貢院。守序下船,帶着一隊兵衝進舊院。幫閒、賣花郎等依附舊院生存的人已消失不見,一個月前還柔情似水的風流場,如今已是一片蕭索。
守序找到宋惠湘的院子,林出勇見是守序,收回戰刀,鞠躬道,“主公,我完成了你的囑託。”
“辛苦了,多謝。”
……
伊人挑起珠簾,一襲淡雅的素衣,款款立於長廊之下。
宋惠湘用顫抖的右手拿出守序的配槍,“這把火銃,可以還你了……”
守序覺得心頭有一根弦被撥動了,將女人打橫抱起,“以後你再不用帶槍了。”
宋惠湘閉上了眼睛。守序低下頭,“你還有什麼朋友,我帶她們一起走。”
“甘師傅在前院,雪衣和蕊芳在隔壁,院中的侍女有很多人也無家可回……”
“出勇,交給你了。”
“還有我的箏……”
“不要了,我給你做架更好的。”
……
甘惟簡、李雪衣、葛蕊芳、趙雪華、頓少文,及侍女百十人被帶上船,由梅爾維爾號水兵看管。黃世爵笑了笑,囑咐手下不要摻合。
時間倉促,出勇在帶她們出來時用了些強,姑娘們都只來得及帶上金銀細軟和幾幅珍貴字畫。尋常用物,都來不及攜帶。趙雪華等沒見過守序的,以爲被匪兵擄掠,定當不幸,正自哀憐。卻見李雪衣一幅不在意的樣子,稍稍心安。
黃世爵見守序的事情辦完,笑着問:“國主,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小黃將軍介不介意我借你父親的名號一用?”守序道。
因爲擊退了左良玉匪兵,黃斌卿和黃得功被南京士民傳爲二飛將,名氣很響。
“國主怎麼說?”
“繼續向前走就是皇宮,南京士民現在傾向於立那個僞太子。我們經過皇宮的時候,讓士兵們大喊,蕪湖黃大帥派兵來保太子登基了。”
黃世爵的汗都快出來了,他根本沒想過要摻合廢立,“這,這怕不好吧。”
“當然不是真立,但我們這麼喊,可以消除南京士民對我們的敵意,減少一些麻煩。”
“這這……”
守序在黃世爵肩膀上拍了拍,“小黃將軍,想想前面那些銀子。如果南京百姓襲擊我們,只要耽誤一小會,我們就可能損失慘重。”
黃世爵很是掙扎,直到船隊航行到皇宮門前,顯然還是白銀的威力更大,他接受了守序建議,升起父親的旗幟,向皇宮附近的亂民表示友善。
黃斌卿是在前線奮戰的好漢,過往也沒有劫掠的劣跡,名聲很好。靠着他的旗號,船隊一路向前,沒有遇到麻煩。
戚畹在夫子廟附近,武裝到牙齒的180士兵扛着2門佛朗機迴旋炮登陸,堵住兩頭大路。從魏國公府開始,一家一家,破門而入。一些暴徒也試圖趁火打劫,因爲士兵人數不足,黃世爵沒有制止,與最早抵達的城狐社鼠談妥分成,一起發財。剩下的人,全部用佛朗機炮趕跑。
公侯府邸自然會有些護衛,這足以保障他們在亂民中的安全。但在前線下來的士兵面前,這點武力根本不夠看,到處是明晃晃的胸甲和青銅護心鏡,武器的刃尖泛着寒光。有覺得自己武藝好,想展示一下的護衛,瞬間就被鳥銃和火繩槍打倒。
大明朝開國勳臣的府邸,就這樣淪陷了。這些腐朽的勳貴以爲投降建虜就能保住財產,他們打錯了算盤。多爾袞在剛接受他們投降時,確實保留了明朝勳貴的財產。但到明年,建虜就會用“欽產”的名義把明朝勳貴的財產全部沒收。
在原本的章程裡,會給勳貴們留下2成的財產,和他們個人購置的田宅,但在實際操作中,很顯然,抄家的士兵哪有那麼多心情區分,基本都是全部抄完分錢。守序不拿走,明年這些東西都會被多爾袞拿走。像魏國公的親弟弟,明年甚至會淪落到給人替杖刑以謀生的境地。
……
精美的瓷器碎了一地,絲綢在士兵腳下踐踏。綾羅綢緞此時已不在是士兵眼中的目標,白銀、黃金、古玩珍寶和女人,一堆堆的打包帶上船。黃世爵的兵怕麻煩,女人們都被捆了起來,衣冠不整,頭髮披散。
守序向隔壁民船的船老大甩過去一個小銀錠,“告訴你的同伴們,好好給我們划船,出城了人人都有銀子拿。”
宋惠湘拉了拉守序的衣袖,指着兩個從保國公朱國弼府中押出來的女子,“那是寇白門和王節……”
“你認識?”,守序看過去,叫寇白門的女子短衣勁裝,倒是挺有精神。
“恩。白門自號女俠,向來如此打扮。”
守序笑了笑,“不用擔心,先委屈她們一陣,出了城會解開繩子的。”
女人擡起頭,亮閃閃的眼睛看着守序,“如果沒有你,我會不會也是這樣的結局?”
牽起惠湘的手,守序沒有回答。
劫掠持續了一天多,直到十三日上午。這些勳貴實在太有錢了,寇白門一個保國公的小妾,私人積蓄就有二千兩白銀。整個戚畹抄下來,黃金12000兩,白銀32萬兩,珍寶貂皮都不算了。就這還是沒抄完的。時間不夠,爲了避免麻煩,守備勳臣趙之龍的府邸也沒碰。
黃世爵都看傻了,嘴裡一直喃喃自語,“發財了,發財了……”
搶劫讓他的官兵很亢奮,一天多下來都不覺得累。
看到船上堆積的財富,守序頓覺神清氣爽。東亞海面的貴金屬比美洲少多了,當年在加勒比海,搶個幾萬比索那都不叫事。在東亞搶不到大錢,這讓守序一度挺鬱悶的,今天總算稍有緩解。
女人也很貴。以在勳貴戚畹得到這些女子的顏值水平,放到北京人市,批發價都要上百兩。建虜入寇以後,北京的人市很快就畸形膨脹。建虜把在中國各地擄獲的女子拉到市場上賣,這些女子的學名叫“滿婦”,其實就是侍妾和婢女。很多家中的八旗大婦,把這些分給士兵的女子租到妓寮,徵其夜合之資,即每日抽取佣金。八大胡同因此生意也十分興隆。
守序推了推猶處夢中的黃元爵,“小黃將軍,該走了。”
“恩,啊,好的。”
“小黃將軍,你看這些財產我們該怎麼分?”
黃元爵估計沒想過這問題,一時語塞。
守序道:“這樣吧,金銀咱們一家一半,珍寶皮草古董這些我都不要了,女人都歸我,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