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一艘單桅帆船抵達並擺盪在豬島低矮的沙洲,進入了拿騷海灣。
簡易的碼頭已經被那些大船佔滿,這艘單桅帆船在沙洲下錨,船員劃小艇到岸邊,船長跳到沙灘上。船長年輕地過分,與岸上的人都很熟,一路打着招呼。
伊柳塞拉島海戰已經過去了一週,現在一共有四艘三桅戰艦停靠在拿騷的深水海灣。這些海上的堡壘都是傷痕累累,兩艘戰利船受傷尤重。碼頭周圍,衆多西班牙俘虜正在搬運各種修理船隻的器材。西班牙艦隊覆滅後,海盜的戰艦駛進藍港。這些前一分鐘還在圍攻藍港炮臺的士兵只能無奈地投降了。司令官答應他們,幫助修理完戰船就可以恢復自由。回想起那次數百門大炮轟鳴的海戰,年輕的船長現在仍然感到一陣唏噓,戰死的人太多了。
木匠們在船上敲敲打打,忙着更換損壞的舷板。許多帆布堆放在沙灘上,裁縫將那些破損帆布中有用的部分裁剪下來,重新拼接成能用的船帆。沿着港口至基地的路上搭起了一排帳篷,鐵匠架起鍛鐵爐,正在製造、修理百折環、鐵箍鐵釘、滑輪這些鐵製部件。
整個拿騷港一派繁忙的景象。看到這些忙碌的同僚,船長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讓他至今想不明白的是,伊柳塞拉島之戰後,巴哈馬的海盜中已經沒有人可以與司令官抗衡,他爲什麼要拒絕參選海盜團的執政官?不僅如此,戰後整個艦隊都沒有進駐藍港,司令官說拿騷的深水航道能容納全部的三桅戰艦,他把艦隊的駐地放在了只有簡易設施的拿騷。
這些天來艦隊發生的事情讓船長看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不過他並沒有多問。不僅是他,與凱龍艦隊的決戰之後整個艦隊現在都沒有人質疑司令官的決定,船長直覺地感到現在艦隊與一般的海盜幫有些不同了。
在回憶中,船長來到了目的地,拿騷港的艦隊司令部。這是一座用木頭和帆布搭建的簡易房,並沒有持槍站崗的衛兵,他報告一聲後直接走了進去。
司令官與德國人恩斯特.馮.德.梅登正在對着海圖比劃着什麼,船長立正,“報告司令官,我回來了。”
司令官,也就是陳守序滿意地看着這個學生,與凱龍的決戰之後,現在船上第一期的軍官候補生已經畢業。這些學生在海上長大,都有很好的基礎,對船隻都很熟悉。他們欠缺的只是從理論方面對經驗的總結。首批軍官候補生原本都具有一定的文化基礎,陳守序教起來也很快。除了將雷加留在身邊,陳守序將其餘的人都派到了縱帆船上任職,他們將在戰鬥與航行中繼續學習。
陳守序笑着問他,“勞勃船長,你這趟航行給我帶回來什麼?”
勞勃稍微有一些緊張,他站的很直,“司令官,遵照你的命令,我在大巴哈馬島和安德羅斯島用我們的戰利品與當地人做交易,我帶回了一船的糧食、蔬菜和布匹。”
陳守序滿意地點點頭,“坐下吧,你做的很好。要成爲一名好船長,除了具備良好的航海素養,學會如何與人打交道也非常重要。做生意是與人交往中最重要的課程之一。”
“是的,先生。”
陳守序看着勞勃併攏在身邊,微微發抖的手指,笑了,“放鬆一些。你的手指抖的太厲害了。”
陳守序不說還好,這一說勞勃更緊張了。梅登見狀也有點想笑,“勞勃船長,你們司令要給你一個很艱鉅的任務。”
勞勃立即從椅子上竄起來立正,一副隨時準備好的樣子。
“你過來,”陳守序把勞勃叫到海圖桌邊,“還記得聖尤斯特歇斯島吧?梅登先生將會登上你的船,你的任務是把他送到聖尤斯特歇斯島。到了聖尤島後,接下來的航程梅登先生會告訴你。”
“遵命,先生。”
陳守序強調道,“記住,這一趟航行不是捕獵。路上不要劫掠任何船隻,把梅登先生安全、迅速地送到聖尤島是任務中最優先的目標。雖然你是船長,但航行的指揮官是梅登先生。”
“是,司令官。”
“你抓緊時間回去準備一下,船隻要馬上卸貨,明天你就出發。”
勞勃立正敬禮,轉身走出了司令部。
梅登看着年輕的船長走出去,對陳守序說道,“你有沒有發現,艦隊裡的人對你都很敬畏?”
陳守序有些詫異,“你知道我最近都在司令部裡完善我們的計劃,很少出門。我並沒感覺與以前有什麼不同啊。”
梅登搖搖頭,“你看勞勃,他是你的學生。以前在你面前從沒這麼緊張過。”
陳守序若有所思,他擡起手,習慣性地想用手背托起下巴,卻不想摸到了一把鬍子。
“你多久沒剃鬚了?”
“我想想,好像一個多月了吧,怎麼問起這個?”
“我是想說,其實你比勞勃的年紀也大不了幾歲,現在卻留了這麼一把鬍子。讓人感覺你的年紀看上去比實際大了不少。”
“哦,你說的對。我今天就把鬍子剃了。”
“別剃了,現在這樣挺好的。”
……
兩人開了一陣玩笑。
梅登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港口正在緊張修理的四艘巡航艦,“你覺得,這四艘戰艦對我們的計劃來說足夠嗎?”
“是五艘。馬爾蒙昨天來信,他退出了海盜執政官的選舉,拉斐爾號也會加入我們。”
“除了你以外,馬爾蒙就是巴哈馬海盜團下一任執政官最合適的人選。他也退出,那巴哈馬海盜不是隻能在一幫小夥子裡挑選領袖了?”
“這沒有什麼問題,海盜本就應該在血與火的戰鬥中成長。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中就會誕生更多的傳奇船長。”
在海盜團這一年多的生活對梅登也是寶貴的人生體驗,他認識了太多奇蹟般崛起的人物,也見識了他們如流星般隕落。爲了擺脫海盜的這種宿命,他與陳守序制定了一個瘋狂的計劃,沒有人知道結局會是什麼樣。但正如陳守序所說,勝利是不會向我們走來的,我們必須自己走向勝利。
梅登說道,“巴哈馬的海盜中,除了馬爾蒙還有沒有誰你覺得可以信任?相對計劃來說,我們的人手還是太少了。”
陳守序覺得不太妥,“其實巴哈馬海盜團我並不是很熟悉。現在整個航行計劃還在保密階段,全艦隊也只有幾個人瞭解全部的細節。你知道海盜的組成成員十分複雜,有時並不是人越多越好。”
“我們是不是可以適當向更多人開放第一階段的目標?”
陳守序思索了一下,“現在離啓航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我會考慮的。”
梅登問道,“半個月的時間夠不夠?”
“這沒有辦法。我們必須在天氣變得更壞以前繞過南美。其實最好的時間是2月。不過那一定來不及了,但不能再更晚,所以我們必須在12月啓航。”陳守序嘆了口氣,“現在制約我們啓航時間的主要是戰艦的零部件,船員們已經把擱淺的聖伊德方索號上堪用的船材拆下,但加上拉斐爾號我們有五艘戰艦需要修理。按照現有的條件,我們只能把這五艘船勉強恢復到能航行的狀態,路上再想辦法補充吧。”
“能不能在庫拉索找荷蘭人再買一些?”
“當我們只是一艘單桅帆船時,荷蘭人會樂於支持我們,給西班牙人找麻煩也是幫他們自己。但現在我們有了一隻艦隊,荷蘭人的態度恐怕就會與以前大不一樣,我們的實力對他們也是威脅。”這是私人關係無法彌合的差別,“所以,這次我不會再去找利特曼寧,一切都只能依靠我們自己。”
“看來暫時也只能這樣。”梅登伸出手,“那麼,明天我會先行出發。感謝你對我朋友們的信任,在人手如此緊張的時候還抽出一艘船去接納我的同伴。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把霍爾雷恩和威斯特海姆帶上艦隊。”
“我們的計劃需要足夠的夥伴才能成功。如果可能,你在聖尤島和庫拉索島也可以招募一些其他人才。”
“我會的。阿魯巴島見。”
“阿魯巴島見。”
握手之後,梅登離開了。司令部只剩下陳守序一人,在加勒比海澡盆裡打劫的難度與遠航南大西洋根本沒有可比性。難辦的事一件接着一件,除了修理船隻,儲存遠航物資,蒐集初級藥品都讓他傷透了腦筋。現在拿騷就有很多人在製作航海餅乾。這種難吃的東西在遠海是最重要的糧食補充。
還有一項最關鍵的工作需要重視--預防壞血癥。在17世紀,壞血癥普遍被水手們稱爲荷蘭病。因爲荷蘭從歐洲到東印度的航線橫跨印度洋,繞過好望角後順西風帶、西風漂流和西澳寒流直接航行到巴達維亞。而葡萄牙人依託遍佈的要塞沿着非洲海岸線航行,可以經常補充新鮮食物和淨水,得壞血癥的概率比荷蘭人小的多。如何解決這個遠洋海員的第一殺手,是現在陳守序最操心的問題。
目前他能想到的有,在5艘戰艦上種植一些蔬菜,爲此他已經派人去搜集甜椒種子。
另外是養殖牲畜,其實這五艘蓋倫船上原本都有獸欄,在遠海航行時會養殖一些牛和豬供軍官食用。山羊則直接養在露天甲板上,所以海上經常能看到山羊在蓋倫的甲板上跳躍。
爲了保持整艘船的清潔,以減少疾病的發生,陳守序已經撤掉底層獸欄。但山羊和母雞他打算養一些,就放在露天甲板。羊奶和雞蛋對病號的恢復都很有好處。
新大陸是植物的寶庫,有太多珍貴的植物種子是陳守序需要的。金雞納樹、橡膠、可可、番茄、土豆、紅薯、優良棉種等等。梅登此行提前出發,最重要的任務其實就是購買這些種子。如果買不到,陳守序看着手上的清單,他決心強攻一座西班牙城市也要把這些全部蒐集齊備。
還有啤酒。要想水手不生病,船上就需要儲備海量的啤酒。
現在也沒錢了,梅登帶走了艦隊最後的貴金屬儲備。
時間真是太短了,很多問題只能留到路上慢慢去解決。
陳守序走到海圖邊,他的眼神聚焦在了第一個目標上,波託韋洛,“首先,還是要解決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