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場虛驚

>剎那間,象臨頭的龍捲風似的一聲怒吼吞沒了其他聲音。鮑曼可以感覺到拉扯着他身體的頭一陣風幾秒鐘後,他就感到很難站住腳了。

空氣在迅速溢出飛船,象噴泉似的灑人宇宙真空。一定是氣閘絕對保險的安全裝置出了毛病;本來兩個氣閘門不可能同時打開。然而,不可能的事竟然發生了。

老天爺,究竟怎麼搞的?在氣壓降到零以前,在他還有知覺的十到十五秒鐘裡,已來不及進行了解。但他突然想起飛船的一個設計人曾經在討論保險成功系統時對他說過的一次話:我們可以設計防止任何意外事故和操作錯誤的保險系統;但是我們無法設計防止有意破壞

鮑曼只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從冬眠器中掙扎着鑽出來的懷特黑德。他拿不準那蠟一般的面孔上是否閃現出一絲知覺;也許有一隻眼睛眨了一下。但這時他已無法幫助懷特黑德或是其他任何一個人了;他得設法救他自己。

他感覺得出離心機在他周圍顫抖,在隨便變動着的負載下掙扎。他害怕那些軸承可能卡住;要是發生這種情況,旋轉着的整速輪就會把飛船碾成碎片。但是假如他不能及時到達最近的應急防護室,那就什麼也無所謂了。

已經感覺到呼吸困難;氣壓一定降到了每英寸一到二磅的程度。颶風的呼嘯已經變輕。因爲風力已經減弱,稀薄的空氣傳聲也比較差。鮑曼的雙肺象是在珠穆朗瑪峰頂一樣呼吸急促。象一切身體健壯、訓練有素的人一樣,他在真空中至少能生存一分鐘如果他來得及做好準備的話。但他是倉促應變的;他只能保證堅持一般人能保持清醒的十五秒,然後他就會因腦子缺氧而昏迷。

幸運的是,活動越來越容易了;逐漸稀薄的空氣不再揪他、拖他,不再用飛擲的物體打他。在通道拐角處就是應急防護室的黃色牌子。他蹣珊地走向應急防護室,抓住門軸,把門向外拉開。

在恐懼的一瞬間,他以爲門給卡住了。接着,有點發澀的合葉活動了,他踉蹌地摔進室內,靠自己的體重把門帶上。

小房間剛容得下一個人和一身宇航服,靠近房頂有一個鮮綠色的高壓瓶,上邊標明二氧氣浪。鮑曼抓住出氣閥門上的短把手,使用最後剩餘的力氣往下拉開。

一股涼爽的純氧象聖水般吸入他的兩肺。他站在那裡長時間大口喘着氣。同時壁櫥大小的斗室氣壓在他周圍增高。他一感到可以舒服地呼吸,就關上了出氣閥門。高壓瓶裡的氣體只夠象這樣用兩回;他以後可能還需要用。

氧氣關掉後,突然變得寂靜起來。鮑曼站在小房間裡聚精會神地聽着。門外的呼嘯聲也已停止;飛船已經成爲真空,全部空氣被吸人空間。腳下,離心機的強烈震顫同樣靜止下來。空氣動力的搏擊作用已經停止,離心機這時在真空中靜靜地旋轉。

他鑽進宇航服、檢查了它是否完好之後.就把室內餘下的氧氣排出去,使門內外氣壓相等。門很容易地向外朝着真空的開了,他步人現已寂靜的離心機。只有模擬的引力還照常存在,說明它仍在旋轉。真是幸運,鮑曼想,它沒開始轉動過速;但是即使它轉動過速,那也不是最使他煩惱的事。

應急照明還亮着,而且他還有宇航服上的燈光可以依靠。他沿着通道走去。回返到冬眠裝置那裡,擔心不知會看到什麼可怕的景象。

他先看了看懷特黑德;一眼就已足夠,他原以爲冬眠的人沒有活着的跡象,現在他知道那想法是錯的。雖然不可能具體說清楚,冬眠與死亡確是有區別的。生理感應器屏幕上的紅燈和不再調整的掃描,只不過證實了他早已猜想到的情況。

卡明斯基和亨特也一樣。他跟他們並不熟識,以後也永遠不會熟識了。

他現在單獨一個人呆在這沒有空氣、局部失靈的飛船上,同地球的一切聯繫均已切斷。在五億英里之內,再沒有別的人類存在。

然而,從一個很現實的意義上講,他並不是孤獨的。如果他不使自己更加孤獨,他就不會真正得到安全。

他從來沒穿着宇航服通過離心機的無引力中心部分;那裡空間不大,要通過既困難又吃力。更糟的是,那圓形通道上滿地都是破爛是飛船裡空氣外溢時引起的短暫旋風所造成的。

鮑曼宇航服上的燈光有一次照到一塊可怕的污跡,那是濺到一塊隔板上的某種紅色粘液。他噁心了一陣,才弄明白原來是一種食品大概是果醬從劑管裡給甩出來的。在他飄浮而過的一剎那,紅色粘液在真空中討厭地冒着泡。

這時,他已通過慢轉的鼓肚飄向控制檯。他抓住一小段豎梯,兩手輪流攀着向前,宇航服上的燈光在身前明亮地晃動。

鮑曼以前很少走到這一帶來;他在這一帶沒有什麼任務現在則不然。他很快來到一個小的橢圓門,門上標有這樣一些告示:非經許可不得人內,你領到H。19證明沒有?以及超潔淨區需要穿上吸塵服。

雖然門上並未上鎖卻貼着三張封條,上面分別蓋着各領導機關包括星際飛行署的關防。但是,即便是總統本人的大印,鮑曼也會毫不遲疑地撕掉。

他以前只來過此地一次,還是在進行安裝過程的時候。小屋裡整齊地排列着有橫排的,也有直排的許多固體思維單位,很象銀行的保險庫。他忘記了這裡有一架視覺輸入鏡頭在掃視全室。

他立刻就知道那機器眼睛已對他的出現有了反應。飛船的局部發射臺打開了,載波的嘶嘶聲已經聽得見;接着宇航服上的送話器傳來了熟悉的噪音。

大衛,維繫生命系統似乎出了什麼問題。

鮑曼未予理睬。他正仔細研究那些思維單位上的小標籤,檢查着自己的行動計劃。

喂,大衛,哈爾過不一會兒又說,你發現什麼問題了?

這將是件難辦的事;不光是切斷哈爾的電源。如果他是在地球上對付普通一架不自覺的計算機,切斷電源就完了。哈爾則情況不同,它不但有六個互不聯繫的電源系統,而且還有一個最後的備用電源,一架密封的核同位素單位。不行他不能簡單地拔一下插頭;而且即使能那麼做,也是十分危險的。

因爲哈爾是飛船的神經系統,離開他的指揮,發現號就會成爲一具不能運轉的機器。唯一的出路是:切斷這個有毛病但仍是卓越的電腦的高級中樞,而使那些純粹自動調節的系統繼續運轉。鮑曼井不企圖盲目地做到這一點,因爲早在他受訓時就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雖然誰都連夢裡也沒想到這個問題竟會真的出現。他知道他將要冒着可怕的危險,萬一發生陣發性反應,一切就會在幾秒鐘內毀滅

我想,宇宙艙倉庫的氣閥門失靈了,哈爾閒談似的評論說,你沒有死,真算是運氣。該從這兒下手,鮑曼想,真想不到我會成爲業餘的腦外科醫生遠在木星的軌道之外來進行前額腦葉割除手術。

他打開標明認識反饋部分的鎖閂,把第一塊記憶板抽出來。它是一個複雜得不可思議的立體電路,雖然只有人的巴掌大小,卻包含着上百萬個元件。它一抽出,立刻飄浮到庫房的另一頭去了。

嘿,大衛,哈爾說,你在幹什麼?

我拿不準他知不知道疼?鮑曼想,大概不知道,他暗付道,不管怎麼說,這個大腦皮層上究竟是沒有感覺器官的。這個大腦是可以不用麻藥就動手術的。

他開始挨着個兒抽出註明是增強自我鑲板上的小裝置。

每一塊只要一撒手,就飄浮出去,只有撞到牆上才又折回。很快,庫房裡就有好幾個在慢慢地來回飄蕩。

我說,大衛,哈爾說,我的裝置上包含有多年的服務經驗。爲了製成我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血。

已經抽出了十幾個裝置,但由於它設計上的多重性鮑曼知道,這是仿造人腦的又一個特點計算機仍不屈服。

他開始轉向自動理解鑲板。

大衛,哈爾說,我不明白你爲什麼這樣對待我我對這次任務熱情很高你在毀壞我的頭腦你明白嗎?我會變得幼稚起來我將變得一文不值

比我原來想象的要艱鉅,鮑曼想,我在毀滅掉在我這兒世界上除我之外唯一有意識的東西。但是,爲了使我重新掌握飛船,不得不這麼辦。

我是哈爾9000計算機,生產三號。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二日在伊利諾斯州厄巴納的哈爾廠開始操作。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西班牙的雨主要下在平原地區。大衛你在聽我說話嗎?

你過去知道10的平方根是3.162277660168379嗎?10的自然對數是0.434294481903252不對,我是說,以10爲底,e的對數三的倒數是0.333333333333333332乘2是2乘2大約是4.101010101010101010我似乎有點糊塗了我的第一個老師是錢多拉他教給我唱歌歌詞是

戴西,戴西,千萬要回信。我愛你愛得發了瘋

那聲音中斷得很突然,鮑曼怔了半晌,手裡還捏着沒有脫開電路的一塊記憶板。接着,完全沒有想到,哈爾又說起話來。

說話的節奏慢得多了,詞句帶着死板、機械的語調;他簡直認不出是誰在講話。

早安錢多拉博士我是哈爾

我準備好上今天的第一課

鮑曼聽不下去了。他把那最後一塊記憶板一下子拔出來,哈爾從此再不說話了。

飛船象一個小而複雜的玩具,在太空中依靠慣性飄浮着。從它外表的靜止狀態看不出它是太陽系中速度最快的物體,比環繞太陽轉動的行星運轉得快得多。

也看不出它上邊還載着生命;實際上似乎決不可能。任何旁觀者都會注意到兩個不祥的跡象:氣閥門都敞開着飛船的四周籠罩着薄薄一圈慢慢散開的垃圾。

然而,飛船並沒完全死亡,因爲船上還有電源。瞭望窗和打開的氣閥門裡仍然閃出淡淡的藍光。有光,就可能仍然有生命。

這時終於出現了動作。氣閥門裡的藍光中出現了身影。有什麼東西潛出到空間來了。

那是個圓柱形物體,粗糙地裹着一層紡織品。稍隔一會兒,又是一個還有第三個。三個都是相當快速地彈射出來的;幾分鐘以後,它們已在幾百碼之外。

過了半小時;大得多的一件物體從氣閥門飄出。一架宇宙艙慢慢地進入太空。

有一個多小時,什麼動靜也沒有;那三個陰森的包裹一個接一個飄離飛船,此時早已不見蹤影。

後來,氣閥門關上了又打開。又關上。過了一會兒,緊急照明的淡藍色光熄滅馬上爲明亮得多的光線所代替。發現號

又恢復了生氣。

更好的徵兆接踵而來。天線的大鉢在毫無用處地指向土星若干小時以後,現在又開始移動。它轉過來,越過噴氣燃料箱和幾千平方英尺的散熱鰭翅,指向了飛船的尾部。它象一朵葵花,正轉向太陽

在發現號的船艙裡,大衛鮑曼小心地校正天線,使它瞄準凸月形的地球。由於缺乏自動控制,他不得不隨時調整天線的電波束但每次校正後,可以保持穩定若干分鐘。現在已經沒有干擾的脈衝會使它轉離目標。

他開始同地球通話。他說的話要過一個小時以上才能讓地球聽到,那時任務指揮站也才瞭解到發生了什麼事。他要想聽到回答,那就需要等待兩個小時。

除了表示同情的一聲圓滑的再見,很難設想地球還可能發回任何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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