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一擺上桌，夏睿婷就“哇哇”大叫，“鬱辰，鬱辰，你太過偏心，你煮的都是唯夏愛吃的菜！”
“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段唯夏低聲說她，拐了眼榮琛，後者面無表情，正襟危坐。
“先喝點湯暖暖吧。”鬱辰置若罔聞，解下圍裙丟在椅背，每人盛了碗湯。
“謝謝。”段唯夏接過來，意味深長的說：“小睿，你記性好像不太好，我喜歡的是羅宋湯，不是海帶燉雞。”
“哪啊，你每次……”夏睿婷忽然停住，愣愣看了段唯夏一眼再轉過頭看看鬱辰，忽然尷尬的笑，“呵呵，我好像是記錯了……”
鬱辰淡淡笑，有些無奈，“吃飯吧。”
“別隻喝湯，吃點菜。”鬱辰夾了塊乾燒魚到他碗裡，榮琛悶悶道謝，卻不動筷。
“鬱辰，你的乾煸四季豆越來越好吃了，傳授一下？”夏睿婷吃的不亦樂乎，直呼辣的過癮。
“你的辣椒是不是託人從四川買的？”安靜吃飯的段唯夏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不是，葉雲修給我的，他知道你喜歡。”
“哦……”夏睿婷立即應到，“看來他還是別有用心麼……”
“小睿！”段唯夏看她一眼，後者撇撇嘴乖乖吃飯。
一頓飯吃有些詭異，只有夏睿婷絮絮叨叨，學校裡的趣事，國外的生活，新奇而艱苦。段唯夏和鬱辰都微笑着聽完，只有榮琛，安靜地……讓人心疼……
“怎麼了？晚上吃那麼少，不合口味？”榮琛搶着洗碗，鬱辰在一旁用幹抹布擦乾碗筷。
“我不吃辣，”榮琛擡頭看着水池上方想了想，“能吃一點。”但是今天晚上的味道已經超乎了他的承受範圍。
“對不起……”鬱辰忽然有些難過，他竟然沒有考慮到他的口味。而現在，說什麼都是晚了。
榮琛卻笑了，有些沮喪有些惆悵，“說什麼啊，只是我不太能吃辣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若是這樣，那該我說對不起啊，你煮的這麼好，我卻無福消受。”榮琛忽然一愣，“無福消受”？他轉頭看着鬱辰，後者也看着他，眉宇間藏不住的淡淡哀傷。
“榮琛……”
榮琛笑，“怎麼了麼，我不吃辣，難道就這樣嚴重？沒事啦……”
可是鬱辰知道，有什麼，不再一樣。
“鬱辰，我們走了啊，我哥說今天跟我回去。”夏睿婷探頭進來說。
鬱辰快步走過去，“那好吧，你們開車小心。”
“鬱辰，”夏睿婷透過鬱辰肩膀看了眼榮琛，“你知道的吧，剛纔吃飯的時候唯夏踢了我一腳……”
“小睿，”鬱辰拉過她，關上廚房的門。
“鬱辰，對不起……”夏睿婷垂着視線，看着鬱辰胸前的毛衣花紋。
“傻瓜，說什麼呢！”鬱辰拍拍夏睿婷腦袋，“沒事的。”
“鬱辰……”夏睿婷說話的聲音隱隱帶着些哭腔，“你總是這麼好……我好小氣……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在嫉妒……”
“小睿？”夏睿婷把臉貼在鬱辰胸前，抓着他毛衣前襟，這是他們常做的動作，曾經多麼自然，多麼和諧，可是這次，夏睿婷明顯感覺到那人的拒絕，身體的反應永遠那麼誠實，她說：“鬱辰，我一直自私的認爲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那裡都不去……”
鬱辰沉默了，照顧她的那一年，他曾經也是這樣認爲的。段唯夏走了，他必須承擔他無法承擔的責任，小睿也好，“FREE”也罷，都是他不能推卸的責任，可是他從來沒有問過自己，這樣的生活，真的是他要的？發自內心的渴望，是嗎？
“小睿，不要這樣，你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鬱辰撫摸着她的秀髮，就如當年。
“鬱辰，我害怕，一直害怕，哪天一轉身你就不在了。”
鬱辰靜靜聆聽，卻不答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像那些親密無間的日子就這麼遠去了，寥寥無蹤……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曲終總要散場，還坐着幹什麼，等別人清場嗎？不如姿態好看一些，自己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大踏步往前，再也不回頭。
“對不起，鬱辰，”夏睿婷擡起視線，除了眼睛通紅，哪裡還有哭泣蹤影，“是我任性了。你該有你的生活，我不能那麼自私。”
“小睿，”鬱辰低頭看他，一點點抹去她臉頰淚痕，“我在這裡，我一直都在這裡。”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夏睿婷看他，即使他說“他在這裡”可是，卻已經永遠的不一樣……
“小睿……”
“走吧，送送我們。”夏睿婷展顏一笑，果然是好姿態之人。昨日煩擾，今日統統忘卻。
鬱辰點頭，轉身打開廚房大門，卻發現榮琛站在門口，一臉蒼白。他愣了一下，回頭卻見夏睿婷站在客廳，只得說：“我去送送他們，馬上回來。”
榮琛點頭，“去吧。”
送到停車場，段唯夏上車前對他說，“我們也很久沒有一起好好聊聊了，改天喝茶吧。”
鬱辰答應下來，目送他們離開，那自己想搬家的事情，就下次說吧。
回到屋裡，榮琛坐在客廳，盤着腿，託着下巴，手撐在膝蓋，怔怔望着電視出神……
鬱辰慢慢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榮琛……”
“呃？”榮琛聞言轉頭，視線卻飄忽着，好一會才找到焦距，“他們走了？”說着拿起遙控器，把電視調到了DISCOVERY頻道。
“榮琛……”
“我去給你泡杯巧克力。”榮琛兔子般驚跳起來飛快跑開，鬱辰望着他背影，微微蹙眉。
端來巧克力，榮琛卻說，“我覺得有些累，先去睡了。”說着轉身進房，再沒有看他一眼。
鬱辰慢慢喝着巧克力，覺得嘴裡微微發苦。本不是喜歡苦一些的麼，怎麼還會嫌苦呢？鬱辰笑，卻是苦澀瀰漫，慢慢喝完，洗好杯子，準備睡覺。
躺到牀上，旁邊的人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鬱辰小心翼翼着，儘量不弄出動靜，慢慢躺平，閉上眼睛，緩緩睡去。卻不知道，旁邊那人，一直睜着眼睛，看窗簾縫中偷偷溜進來的月光。
一整個晚上。
***
榮琛再次深刻體會什麼叫做“工作萬歲”。
或者說，他是終於弄明白那天葉雲修所謂的“不虧待”是什麼意思。
他的工作量急劇上升，打雜的活卻是少了，什麼打印複印這些終是不用親力親爲。榮琛看着交給別人的一堆堆文件，心有慼慼。彷彿交出去的是自己的孩子，惟恐別人做不好。恨不得立時搶回來，“我來就好我來就好”！
曾經也是錯別字病句百出，葉雲修只是隨便掃兩眼就丟到他面前，“重做！”自知理虧，從來都是默默接過不敢狡辯一字，直到慢慢上手一點點做到最好。看着葉雲修的撲克臉有一絲動容，會說一句“做的很好”。這樣的肯定就夠了。
現在算是熬出頭了？以前開會他只有準備材料的份，現在卻可以坐在葉雲修身側記錄資料。算不算質的飛越？至少，也算得參與了公司高層的決策，無論自己扮演了何種角色。
榮琛也終於明白葉雲修爲何是個工作狂了。慾求不滿，還真是一點也不錯。
銷售部弄錯了一張訂單，他直接追到工廠，焦頭爛額之餘終於搞定。遙想起葉雲修那句“當年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只得苦笑搖頭，如果自己的努力就是有朝一日成爲他今日模樣……
那未免恐怖。
出了大門，才發現已經深夜。
榮琛在路邊攔了輛車，剛坐上去電話就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徐力。
“喂？”
“幹嗎呢？”
“在車上，準備回來。”
“吃宵夜去？”
“好啊，你在哪？”
報上一個地址，榮琛跟師傅說了，不是太遠，只比起步價稍稍多一些。
徐力約他吃的燒烤，兩個人圍着個炭爐子，格外溫暖。
“天氣預報明天要下雪。”徐力說。
“下吧下吧，反正沒差。”就是下刀子也要去上班啊。
“你臉色不太好。”
榮琛擡頭看他一眼，“你什麼眼神，我一直都是這個臉色。”
“你要自欺欺人我也沒辦法。”
“怎麼了，現在流行玩深奧嗎？”榮琛不屑一顧，都哪跟哪啊，那麼忙，能有好臉色纔怪！
“你跟她，怎麼樣了？”
“誰啊？”
“就是你上次說的，你配不上那個……”
榮琛一愣，“提他幹嗎啊。”
“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榮琛笑笑，他倒是知道徐力是真的關心他的，“他很好，可是我無福消受啊。”
“怎麼了？”
“他心裡一直放不開……”
“他心裡有其他人？”
榮琛不知道怎麼說，“我也不知道，但他總有什麼瞞着我，也許他不是故意的，但卻已經深深影響了我們的關係。”
想到那天的飯局，榮琛笑得苦澀。他們一個個都表現的跟鬱辰那麼熟悉，好像只有自己是多餘的，都喜歡吃辣，有共同的過去，說一句“暗語”互相都能聽得懂，嘻嘻哈哈，手舞足蹈，只有自己像個白癡般手足無措。
原來，那段自己來不及參與的過去竟然這樣重要。連着血，帶着肉，根本無法割捨。
夏睿婷的眼淚，段唯夏的眼神，歷歷在目。
鬱辰……
我該拿你怎麼辦？
“別想那麼多了。”徐力說，“想開點，指不定走過去就是柳暗花明了。”
“承你吉言。”
“要不……”徐力欲言又止，榮琛望向他，若有所思的樣子，“你換個方式？”
“什麼意思？”
“會不會你追求他的方式不對啊？”
榮琛看着他，微微蹙眉，什麼叫追求的方式不對啊？
“和諧的關係中，你友好對方也友好，你憤怒對方也憤怒。但是在對抗的關係中，你弱則對方強，你強則對方弱。”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跟他不是太和諧但也不會對抗啊！”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她認準了你對她好，不會離開，要不你找個機會試試她？”
榮琛愣愣看他，忽然拼命搖頭，“你別來攪和，出是些餿主意。”
“我是爲你好啊，這樣拖着是什麼意思麼！”
日子不鹹不淡的過着，或者說忙碌沖淡了所有的味道。舔舔嘴脣，只有乾燥。
除夕那天，下午就開始放假，家在外地的同事有的更是早幾天就請假離開了，手頭還有事的同事也在午飯後稍微加一下班就離開了，連“加班狂人”葉雲修也在下午走了，說是回家過年。
榮琛看着空蕩蕩的辦公室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都知道他不回家過年，來不及做的，有時間期限的工作統統丟給了他。這不，他就在等一份傳真，並不是全世界的人民都是這天過年麼。
年度獎金是早早就發了下來，榮琛一看那個數字，是很不錯，葉雲修確實沒有“虧待”他，這是自個兒賣身的錢啊！榮琛悲哀的想，但是他留在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
自虐般的加班，每天盯着銷量曲線，稍稍跌下一點就誠惶誠恐。
發呆之際，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榮琛機械的接過來，“喂？”
“小琛啊，今年真不回家啊？”
“媽……我現在還在單位加班呢，實在太忙了，我過完年回來。”
“哎，你從來沒有不在家裡過年哪。”
“媽……”
“那你今天跟誰一起過年啊？”
“我們還有很多同事呢，晚上訂了一大桌準備好好犒勞自己。”榮琛努力着，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一些，高興一些，可是那胸腔裡的酸楚迫不及待往外涌處，沿着食道溢滿口腔，生生頂着上顎，連帶的說話都帶上了濃濃鼻音。
“小琛啊，這工作做的不高興就別委屈自己，回家來，啊？”
“沒事，我挺好的，剛發了獎金，回去給你買好吃的。”
榮琛摩挲着臉掛上了電話，一擡頭，卻看到鬱辰站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