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遙沒有開車, 下了樓除了冷還是冷。他慢慢跺出小區，後悔沒有穿雙球鞋，不然還可以跑跑步健健身。
其實時間也不晚, 他完全可以伸個手攔輛車, 但他似乎覺得夜間的冷空氣十分不錯, 享受而愜意。, 馬路上的車子亮着刺眼的大燈, 一輛一輛從身邊擦過。
他逆向而行。
任遙忽然一怔，只覺得剛纔過去的車子很熟悉，他轉身看了看, 忽然狂奔而去。
靠！任遙死命拍着電梯按鈕，但電梯卻遲遲停在19樓不下來。
不是吧？任遙氣喘吁吁, 撐着膝蓋上氣不接下氣, 再讓他爬19層不是要了他的老命麼？他盯着那一動不動的指示燈, 一咬牙，轉身向樓梯衝了過去。
“司徒？”任遙已經忘記他是怎麼爬完那19層的樓梯, 他只知道他很着急，他着急着敲開這扇門，他着急着見到那個人。“司徒？”門鈴按了很久都沒人來開，難道出去了？
任遙哆嗦着摸出手機，好不容易解鎖按下那人號碼, “嘟嘟……”電話是通的, 卻沒有人接。但忽然之間, 那熟悉的鈴聲從門後傳來, 任遙一怔, 手機“啪”得一聲摔在地上。
“爺爺，我是孝賢啊。”任遙敲着門, “我有話跟您說……”
“爺爺，爺爺……求你開門……”任遙咬着脣，“爺爺……是孝賢啊……”
門開了，無聲無息。任遙閉了下眼睛，走了進去。
桌上的菜都被掃到了地上，狼藉一片，空氣中混合的奇怪味道讓人作嘔。任遙沒有看那個被按在桌上的男人一眼，他只是走過去，走到端坐在沙發中的老者面前，“噗通”一聲筆筆直跪了下去。
“爺爺，孝賢什麼都聽你的。我不會再任性惹您生氣，孝賢求您，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老者沒有說話，甚至看都沒有看任遙一眼，整個屋子毫無生氣，暖氣似乎都化成了寒意，一點點刺進任遙心頭。
任遙深深吸氣，舉起手，做了個發誓的手勢，“我陶孝賢在此立誓，從今往後，爲一心一意爲榮昌，聽爺爺的話，不再見他……若有違此誓，就讓我陶孝賢求什麼不得什麼。”
“跟我走吧。”陶定邦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立即有人上前給他打開門。
任遙跪得膝蓋發麻，一下竟沒能站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坐下揉了揉膝蓋纔好不容易爬起來。他疾步追出門去，還是沒有看身後的人一眼。
緣分有盡時。
***
冬天的暖陽格外珍貴，任遙讓人煮了壺咖啡，做了紅豆酥，拿了本書坐到偏廳，享受這難得的午後暖陽。
大廳裡悠揚的音樂隱隱約約傳了過來，咖啡和點心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簡直就是場人間盛宴。
“書彥，趕緊過來坐，這點心剛出爐哦，還是熱乎的。”任遙看柯書彥走進來，伸手招呼她。
“表哥。”柯書彥在他旁邊坐下，完全不明白他這個時候怎麼還能笑得出來。“爺爺出門了。”
“是麼？”任遙給柯書彥倒了咖啡，“嚐嚐，家裡新請了個做西式餐點的師傅，手藝不錯哦，可惜我吃不到幾頓了。”
“表哥……”柯書彥看四下無人湊了上去，在他耳邊說：“你若想走我可以幫你的。”
任遙奇怪的看她一眼，“我在家裡住的好好的，爲什麼要走？”
“你難道不知道爺爺要把你送去新西蘭麼？”柯書彥瞪着眼睛看他，一臉不可思議。
“知道啊，那裡不是很好，陽光牧場，還有新鮮的牛奶。”
“表哥……你難道真的不愛他？”
任遙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愛和不愛，能有多大區別？反正都不是我們自己能做主的事情。”
“可是表哥……”柯書彥還想說什麼，任遙卻是揮了揮手，打斷道：“你願意的話呢，就到那裡去讀書，還能陪陪我。不願意的話呢……隨你高興吧，最主要是你自己喜歡。”
“表哥……”柯書彥無可奈何，從小到大，她永遠不知道這個表哥在想些什麼。
任遙要走的消息似乎人人得知，他覺得自己像個明星似的到處受到關注，先是高翔，後是白晶晶。
“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任遙拍着高翔肩膀，凌然道：“好好給我努力賺錢，我後半輩子都靠你那5%了。”
高翔看着他，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任遙“啪”一巴掌上去，“我那車就交給你了，給我好生看護着……要不，就給清遠開吧，他辦事，我放心！”
高翔神色變了，看着任遙的眼光好像是看着個怪物，“介個……你回來的時候記得拉頭奶牛，我先走了……拜……”
女孩子就正常許多，嬌羞靦腆，坐了半天也沒說幾句話。
“這個紅茶不錯，還是你想換別的？”任遙覺得自家的下午茶是霹靂無敵呀，怎麼竟然有人不爲所動？
“我……”白晶晶低着頭，攪着手指，“上次的事情我還沒有謝謝你。”
“哦。”任遙微微一怔，心中忽然疑惑，這女孩若知道前因後果不知道會不會跳起來掐死自己？他揉了揉鼻樑，隨意道：“舉手之勞。”
“任遙我……”
“啊……”任遙站起身，“我去看看點心烤好了沒有。”
十分鐘後，任遙坐下，白晶晶開口，“我……”
“我去上個廁所，很快，很快……”
十分鐘後，任遙坐下，白晶晶遲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口，“我……”
“我去換張CD，這曲子太難聽了，簡直影響我胃口。”
十分鐘後，任遙坐下，額上細細一層汗珠，白晶晶低着頭，“我……”
任遙“騰”得站起來，“我……”
“我只是說我要走了！”白晶晶跟着“騰”得站起來，咬牙切齒，怒氣衝衝，“再見！”
“呃……”任遙看着她的背影抓了抓頭，“我只是想送送你麼……這年頭有先見之明也是錯啊……”
任遙過完年沒多久就走了，身邊有件不能託運的巨大行禮。
“表哥，你看到我帶的橙子了麼？”候機室裡，柯書彥翻着隨着包包，卻找不到她刻意塞進去的橙子。
“沒有啊……”任遙翻着報紙，一臉心不在焉。
“你在看報？”柯書彥聞聲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報紙是反的……”
“哦，”任遙咳嗽一聲，“這裡有張圖是倒的，倒過來纔看得清楚啊。”
“是麼？”柯書彥湊上來看，“在哪裡啊？爲什麼要放倒的？”
“啊……”任遙快速翻着報紙，隨便糊弄了一下就混了過去。身邊的人卻不知道怎的，拼命的推他，“幹嘛幹嘛啊，那一頁不是翻過去了麼，我也找不到啊……要不你自己找吧。”任遙說着就想把報紙塞過去，卻見柯書彥指着前頭，一臉驚詫。
怎麼了？有人打劫還是有人發錢啊？打劫就算了，發錢就去看看。可任遙一擡頭，那神情立馬就跟柯書彥一模一樣。
“嗨。”那人走過來，在他們面前停下。
美人，真是美人。任遙一向對美好的事物沒有任何抵抗能力。所以他看着一眼不眨，只差口水流下來。
“我去買瓶飲料。”柯書彥站起身，推了推任遙，“你看着行禮啊。”
“哦。”任遙收起花癡表情，正了正身，裝模作樣理了理額前垂下的發。
“幾點的飛機？”那人開口，聲音低沉，磁性十足。好聽，實在好聽。但任遙忍不住在肚裡破口大罵，靠！你不知道飛機幾點跑這來幹嘛？好玩啊？
那人坐下來，雙手放在膝蓋。“我來送送你。”
本事夠高的呀，竟然能避人耳目追到這裡來。
“任遙……”那人柔聲喚，任遙覺得自己骨頭都要酥了，奶奶的，抵抗力太差了哈！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多了，我雖然還不清楚你爲什麼要那麼做，但我一定會幫你完成心願。所以……”那人頓了一下，湊到他耳邊，輕輕咬了一下他耳垂，“我等你回來。”
任遙身體一怔，等他回過神來，卻只看到那人離去的背影。頎長而挺拔，美人就是美人，無論什麼姿態都好看。
“回魂啊……”前面忽然多了隻手晃了晃，任遙一把拉下，“多事！”
“人都走了。”柯書彥也伸着脖子看那淹沒在人羣中的背影，“他來送你啊？”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八卦啊！”任遙忍不住送上一個爆炒板栗。
“這麼小氣……”柯書彥揉着腦門站起身，“走吧，登機了。”
“嗯。”任遙點頭，排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往身後看了看。
“別看了，人家都走了。”
任遙沒好氣得別開視線，柯書彥卻在一旁偷笑。
有人說，離別是爲了更好的重聚，是麼？那就姑且相信一回吧。
只是不知道爲何，反光板透進來的光線似乎格外刺眼，空姐也沒有以前賞心悅目。
怎麼還沒離開就開始想念這個城市了呢？
僅僅只是這個城市。任遙在心裡加了一句。
“各位乘客，我們馬上就要起飛，請您繫好安全帶……”
陽光。轟鳴。顫動。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