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後,會館史無前例的熱鬧,那些女人們就等着在這時候好好的將臉上厚厚的一層給洗掉,還有炫耀她們在新年時精心收集的各類八卦,她們是那樣的迫不及待,就如同攀比壓歲錢的小孩,甚至更興致勃勃。
我拉了拉大衣,將寒氣阻隔在外面,然後向上島咖啡走去,楚辭今天約我見面,說有事商量。
心裡帶着幾分不安,卻又有幾分期盼,還有幾分欣喜若狂。
上島咖啡館還是淡淡懷舊色彩和藍調鋼琴曲。
楚辭坐在靠窗的位置等我。——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位置,正好遮住別人的眼光,又能很好的欣賞外面的世界。
我微笑,走上去,他站起來給我拉椅子。
坐下來,他點了我最愛的榴蓮果盤,我訝異,他不是最討厭這個氣味嗎?
“現在我可以忍受這種味道。”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不好意思,低頭添了杯紅茶,拿起來嘬了一口。他則靜靜地喝着咖啡。
沉默的時光,只有鋼琴曲的流動聲。
“你有事找我?”我打破這份安靜。
“嗯,你是不是……”他頓了頓,才說:“你喜歡他嗎?”
“嗯?”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聽葛雅說,你現在的男朋友叫歐陽尚良?”他又問。
“是的。”我點點頭,不太明白他爲什麼問這個,他向來不是八卦的人。
“聽說他與葛雅是舊識。”他說。
“是的,所以在葛雅的生日宴上,他認識了我。”說到這裡,我心中的傷口開始出現裂隙,凝視着他輕輕地說:“生日宴那一天,正好是我從加拿大飛回國的日子。”
他低着頭,喝了口咖啡,表情平淡。
我心裡愈發難受,感到喝進嘴裡的紅茶都苦如黃蓮,我打開糖盅,加了一勺糖,不停地攪動小匙,碰撞中發出叮叮的輕響。
“你喜歡他嗎?”他又重複問這一句,然後擡起頭注視着我,半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睛變得深邃難懂。
我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欣悅微笑,“當然!如果不喜歡,我會和他戀愛嗎?”
他默然,往咖啡裡也加了兩匙糖,我訝然,他從來都是喝原味咖啡的,什麼時候嗜好變了?難道是因爲有女朋友了,所以不知覺受到了影響?
想到這裡,我大口飲了一口紅茶,不由皺起眉頭,嘖!這茶泡得太濃了,真苦,而且茶葉質量似乎不好,有些發酸,這糖也不甜,一定不是純糖。
“喜歡就好。”他放下杯子,忽然吐出幾個字,把我愣了一下。
看着他,依然是一付波瀾不驚的模樣,我一股氣就往上衝,忍不住語調嘲諷地說:“你說上天是不是可憐我,讓我丟掉某些不值得的悲傷,同時又讓我獲得一個幸福!”
這一次他終於有了反應,低垂的眼睫動了動,然後擡眼看我,本以爲他會說些什麼,結果他只是笑笑,接着用勺子挖了一塊榴蓮放到嘴裡。
我驚訝得張大嘴。不止因爲他的反常,更因爲他吃的那個東西。
他看到我的表情,無動於衷地說:“現在我很喜歡吃它,的確像你說的一樣,味道很不錯!”
我再次低下頭,埋頭吃麪前的水果。
楚辭居然吃榴蓮?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心裡不由得有些激動起來,自作多情的想着:會是爲我嗎?
但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覺得不太可能,以前戀愛時,他可沒爲我改變過吃的習慣。也許……他真的又有了女朋友,而且還是比我更受重視的女子。
我黯然,微微瞟了他一眼,發現他吃榴蓮的樣子很親切和溫暖,就像和我一起在吃一種共同喜歡的食物一樣,很有愛的感覺。當然,依然是我的自作多情。
此時,我很想問出心中的那個疑問,卻怕一開口,心中的舊傷會裂得更大,並且還將這麼美好的靜謐時光給污染了。
於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都沒再多說一句。
出了上島咖啡時,天下起了雨加雪,冷嗖嗖得寒氣鑽入鼻孔,讓我打了個噴嚔。
“噝——好冷!你帶傘了沒?”我問楚辭。
他搖搖頭,“沒這習慣。”
“嘖,你總是這個毛病。”我自然的發出牢騷,從包裡抽出傘,撐開,把自己和他關在了裡面。
楚辭像以前一樣從我手中拿過傘,然後一隻手攬住我的肩膀朝裡面靠,自己的另一邊卻露出了大半。
這種熟悉的情景,讓我的心開始顫抖。我深吸一口氣,必須說些什麼才行。
“楚辭,你不回加拿大了嗎?”
“過幾天就回。”
“哦。”
我們慢慢的走向停車場,短短時間,雨加雪變得很大,把淡藍色的傘打得很響。
靜靜地,靜靜的,我在期待着他能說些什麼讓我欣喜的話,但是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攬着我走在雨雪中,就如幾年前的那次雨中散步。
我微仰起頭,看到楚辭脖子的刺青,是一棵彎彎的樹,樹上有一朵緋色小花,很華麗的刺青。——那時,他說,楚的脈博永遠與緋共同振動。
“楚辭……”
“嗯?”
“那年……那年在加拿大,大深夜的你拉着我走在路上,說只想等一場雨,後面你說了什麼?”
楚辭沒有回答。
他的執着,讓我無可奈何。
我覺得很悶很悶,淚水又要泛上眼眶。我低下頭,呼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假裝是因爲冰寒的雨氣。
停車場離我們還有二三米,我不想這麼快就到達終點,於是掙脫了他的手,站在原地。
“怎麼了?”他再次攬住我往前走。
我再掙脫,固執地站住。
他注視着我,我也同樣注視着他,焦距之間,承載着我一眼萬年的痛。
猛的,他拉着我跑了起來,那麼的堅決,就如同當年的機場道別,容不得我反抗,淚水終於涌上眼眶,我拼命地甩開他的手,返身奔回雨雪中。
回頭看他,他撐着傘站在雨雪裡,只要往後退一步,就是一片無雨無雪的天空。
但是他沒動,只是站在那兒看着我。
就在那幾公尺的距離。
如果這時候,他轉身走進車庫多好啊,那樣我就可以有一個藉口。
有一個可以獨自離開的藉口。再次放棄。繼續若無其事。
現在,我們如此地僵持着,使我想到《沉默的羔羊》裡的漢尼拔和克拉麗斯。
“緋,過來,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你已經長大。”他說。
我的眼淚混着雨雪流下,是的,我長大了,所以不能再撒驕,不能再蠻橫無理。
喉嚨乾澀得哭不出聲來,但是,親愛的楚辭,我的心正在無止境的哭泣,你聽到了嗎?
哦,楚辭,楚辭,我恨你!
擡手抹了抹臉上的雨和淚,緩步向他走去。
忽然一朵嬌嫩的玫瑰花,飄落到眼前,一對相擁的情侶捧着花束從身旁跑過。很像曾經的我們。
那些時光,再也,再也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