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開戰以前,福格瑞姆就認爲拉爾人不可能和三隻軍團的聯軍相匹敵。他的推測合理又正確,而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
不管是午夜之刃,帝皇之子還是懷言者,他們所佔領的每一座城市都迅速地在被清空以後轉變成爲了一座座軍事基地,補給從天而降,讓阿斯塔特們擁有了足夠的底氣向前推進。
拉爾人的擁有高超的科技和野蠻的體魄,但它們沒有和阿斯塔特軍團這樣的敵人戰鬥過,它們不能理解敵人的戰鬥意願——是征服嗎?
不,那只是次要目的。
主要目的,是滅絕。
拉爾人不能理解這件事,因此,它們被殺死,被捕捉,被解剖.這件事很重要,因爲拉爾人擁有極其複雜的生物態。
它們種類各異,除去都有的蛇尾以外,簡直是一個癲狂的種族大雜燴。它們擁有強壯的武士,擁有長着帶刺翅膀,能分泌毒液的,甚至還有能夠在水下自由呼吸的魚鰓品種
爲了搞清楚敵人的弱點,福格瑞姆授意開展了一場解剖研究,這場研究由法比烏斯和午夜之刃的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主導,地點,則被放在了帝皇之傲號上。
——
如果有人問起,雅伊爾濟尼奧會說,和帝皇之子的藥劑師法比烏斯共事是一種享受。是的,他會這麼說,而且會毫不猶豫地列舉出幾條證據。
其一,法比烏斯是個非常專業的藥劑師,他在生物解剖方面的知識和成就並不比夜刃這樣出師方式較爲特殊的藥劑師差。
其二,他從不抱怨。不管是用手深入拉爾人黏膩的內臟,還是嗅聞它們那腐臭的體味,法比烏斯都沒有發出任何負面評價,他執着於他的工作,以至於他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事。
其三,他能恰到好處的理解雅伊爾濟尼奧的每一個意圖,他們之間的合作幾乎可以用完美二字來形容——是的,幾乎,如果法比烏斯不提起某件事的話。
“我聽說,雅伊爾濟尼奧醫官,您曾治好過羅伯特·基裡曼大人?”法比烏斯問。
他手上還握着一把巨大的手術刀,長長的白髮垂落額前,卻沒能掩蓋他那堪稱銳利的五官與執着冷酷的黑眸。
他盯着雅伊爾濟尼奧,表情看上去非常渴望真相。
“謠言而已。”雅伊爾濟尼奧答道。
他實在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解釋或糾纏,於是乾脆只是扔出了一句語氣冰冷的話。與此同時,他仍然沒有忘記工作。
他的手穩定而迅速地切過了拉爾人的內臟,將那柔軟的一大團灰黑色血肉從它的腹腔中抱了出來,放在了一盤的托盤上。
法比烏斯工作間的冷白色燈光照耀着它,使它看上去邪惡又不祥,彷彿某種扭曲的怪物。
“謠言應當不會讓極限戰士們經常談起這件事。”法比烏斯低下頭,以同等的速率和穩定拿出了另一團內臟,同樣放置在了托盤之上。
他那深紅色的手術服上沾滿了黑色的血跡,看上去非常詭異。
“他們.”雅伊爾濟尼奧擡起頭,隔離頭盔後的表情變得非常精彩。“經常談起這件事?”
“是的。”帝皇之子點點頭。“因此,我並不認爲這是一句謠言。您治癒了羅伯特·基裡曼,一位高貴的基因原體不知我能否詢問一下其中過程?您可以稍微透露一二嗎?”
雅伊爾濟尼奧看着那對充滿求知慾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此事無可奉告,表親。”
法比烏斯遺憾地嘆了口氣。
“我理解。”他說。隨後便再度投身進入了工作之中,開始和雅伊爾濟尼奧一起分析拉爾人的骨骼、肌肉與皮膚,試圖找出讓它們形態各異卻都如此強大的原因。
兩小時後,他們離開了這具屍體,走到了另一具旁。這一具還活着,還殘留着微小的生命反應。雅伊爾濟尼奧皺了皺眉,伸出刀刃,打算殺死它再進行解剖,法比烏斯卻阻止了他。
“活體解剖或許會讓我們發現一些新的東西,雅伊爾濟尼奧醫官。”他輕輕地說。
“的確,但是——”雅伊爾濟尼奧低下頭。“——它已經死了。”
法比烏斯皺起眉,但也沒說什麼。解剖再度開始,這一具屍體是拉爾人的武士。肌肉高度發達,極端強壯,沒有其他生物的種類特徵。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是原始的,它是純粹的拉爾人形態。蛇尾,四臂,可以裂開的下顎和具備高速視覺的雙眼。但是,隨着解剖的逐漸進行,一個嶄新的器官被他們發現了。
它位於胸腔部分,是一個腺體,散發着刺鼻的臭味。這個器官是此前解剖過的所有拉爾人屍體都不具備的,法比烏斯使用基因分析儀器對它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又十七分鐘的分析。
當報告結果最終呈現在兩人面前時,他們都驚訝了一瞬間。
“這是個”法比烏斯緩慢地開口。“這是個自愈器官,雅伊爾濟尼奧醫官。它能釋放一種化合物,根據測試,這種化合物能夠和拉爾人的皮膚與肌肉產生反應,在它們受損的地方覆蓋”
“這是個自我修復腺體。”藥劑師得出結論。“它的自愈能力甚至要比阿斯塔特更強。但它爲什麼能陷入瀕死狀態,這腺體爲何不起作用?”
帝皇之子口中唸唸有詞地在他的工作間內踱步了起來,雅伊爾濟尼奧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具屍體。其上殘留的某些痕跡讓他不自覺地輕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爲需要修復的地方超過了這腺體的承受能力吧,法比烏斯藥劑師。”
“嗯?您怎麼知道?”
雅伊爾濟尼奧沒說話,只是說起了另一件事:“拉爾人並非全都具有這種器官,表親,這顯然不可能是自然進化的所產生的。”
“您的意思是”法比烏斯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了起來。
他沉默了幾秒,緊接着便飛速回到了工作臺旁,投入進了下一場解剖。從武士到平民,從身穿染血衣物和黃金臂環,身子柔美的舞者,再到手臂粗大,腰部扭曲以獲取更大耐力的勞動者.
當他們將現有種類的拉爾人標本全都解剖完成後,兩人均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一種可怕的沉默中。
“它們之間的個體差異大得簡直無法用醫學與科學去解釋。”法比烏斯說。
帝皇之子的藥劑師動作嚴肅地摘下了自己的橡膠手套,並默默地更換了一副新的。他的手術服已經完全被染黑了,有些血液甚至沾染在了他的白髮之上,看上去形如污漬或半點一般詭異。
雅伊爾濟尼奧接過話,只不過並不是陳述句,而是一句疑問:“你在想我正在想的事嗎,法比烏斯?”
藥劑師凝重地點了點頭,眼底卻有興奮劃過。
數分鐘後,福格瑞姆走了進來,大步流星,姿態嚴肅:“什麼事,法比烏斯?有什麼事值得你緊急呼叫我,甚至要讓我從戰術推演桌旁離開?”
法比烏斯沒有隱瞞,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出了他與雅伊爾濟尼奧共同的工作成果,語氣非常平靜,額頭上卻滑過了細密的汗珠。
“拉爾人擁有完整且相同的基因鏈,原體,但這些基因鏈的內部結構都是被修改過的。就像我們一樣,原體,就像阿斯塔特——”
“——注意你的言辭,法比烏斯!”福格瑞姆突然大聲斥責起來,他瞥了一眼雅伊爾濟尼奧,在想什麼不言而喻。 “這些異形渣滓怎麼可能和帝皇的才智相比肩?”
“我在使用詞彙上的確非常愚蠢,我的原體,但這不是重點。”法比烏斯深深地低下他的頭,聲音已經變得沉悶了起來。
“每一個拉爾人都是被修改過的,這纔是重點,原體。它們的肉體和它們的身份有非常大的關聯。”
“什麼意思?”福格瑞姆深深地皺起眉。
“請您跟我來。”法比烏斯擡起頭,帶着他的原體來到解剖桌旁。
“請看,這是一具拉爾人的武士屍體,請看它的胸腔部位,原體。您看見了嗎?這些肌肉,這些粗大的骨骼和堅韌的皮膚.再來看看這具屍體,這是一具拉爾人的舞者屍體。”
藥劑師伸出手指,如數家珍般地爲他的原體指着那些裸露的骨骼,緊接着還遞上了一張研究報告。福格瑞姆沉默不語地看着它,一行行數據從他眼中飛速劃過。而法比烏斯還在繼續,全然沒有等待他的原體看完的心思。
“您看,它比武士足足多了三十二塊骨頭以及更多的肌肉分佈,但武士卻比它強壯數倍。這合理嗎?再來看看另一具武士,您看,它的構造和身體骨骼排列和之前那具完全相同!如果您仍然不信,我們還有更多的成果等待您的檢閱。”
“你到底想說什麼,法比烏斯?”徹莫斯人面無表情地問。
“噢,我的原體啊”帝皇之子的藥劑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它們是完美的,吾主,它們中的每一個都在出生時被修改了基因,從而使它們能夠朝着自己的完美大步邁進。”
雅伊爾濟尼奧皺起眉,骨髓深處突然涌起了一陣不適。他不喜歡法比烏斯的語氣,藥劑師的話中埋藏着一種令人恐懼的東西。它藏得很深,但雅伊爾濟尼奧還是聞了出來。
“完美?”福格瑞姆輕聲問道。
“完美!”法比烏斯連連點頭。
鳳凰笑了,他轉過頭對雅伊爾濟尼奧做了個手勢,醫官很明智地走了出去,沒有過多停留。工作間的大門沉重地合攏,而福格瑞姆臉上的笑容已在此刻徹底消失:“你到底在說些什麼胡話,法比烏斯?你將一羣異形比作完美,比作阿斯塔特,甚至還是當着你的表親的面你瘋了嗎?”
“什麼?不,當然不是,原體——”藥劑師急忙搖頭。
“——這只是一個比喻,我不善言辭,您是知道的。我只是想說,如果拉爾人有辦法用某種方式改進它們自己,使它們自己趨近完美,那麼,我們是否能借用這種方式並改進它。將它化爲己用?”
“使用異形科技?”福格瑞姆低下頭,看着他的藥劑師,眼神幽深如深邃的紫色寶石。
法比烏斯是帝皇之子曾經僅剩的二百人之一,法比烏斯永遠臉色蒼白,面容憔悴地待在他的工作間內勤勤懇懇地勞作。離羣索居,比機器人更呆板木訥。
作爲一個阿斯塔特,他甚至不在乎軍銜與榮譽。
福格瑞姆大概能猜到原因,他知道是什麼東西讓法比烏斯變成這樣,而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橫加干預,法比烏斯會一直將這種可怕的狀態保持到死去的那一天。
是他重塑了帝皇之子的藥劑師,但他對此事並不樂意。福格瑞姆曾經問起原因,他將法比烏斯比作蜘蛛,說他只是在與世隔絕地編織自己的網。
鳳凰勸說他,希望法比烏斯能和他的兄弟待在一起,但是,在那一天,木訥的藥劑師卻從心底爆發出了一陣令他都爲之側目的憤怒。
‘我的兄弟都已經死了!’那一天,藥劑師如此怒吼道。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法比烏斯?”福格瑞姆輕柔地問。“你是勸說我同意你用異形科技改進些什麼嗎?”
藥劑師點了點頭,他似乎沒有察覺原體話語中藏起來的暗示和警告。又或者是他察覺到了,但他不在意。
“試想一下,原體,如果我可以用這種技術改善基因種子.哪怕只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我能改進,那麼——”
“——枯萎病或類似的事就不會再發生?”
福格瑞姆笑了,他打斷了法比烏斯的話,且仍在繼續:“你能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嗎,法比烏斯?你在試圖改進帝皇的創造,多麼狂妄。我個人並不反感狂妄,但我反感瘋狂,而你離瘋狂還差多遠?”
“我只是在遵循您的教導追求完美。”法比烏斯說。“這有罪嗎,原體?”
“不,這不是完美。”福格瑞姆搖搖頭。
“用異形的手段和技術去追求完美?用先天的技術而非後天的努力?完美的肉體搭配上未曾磨礪過的軟弱意志是我聽過最可笑的空談,法比烏斯。且不提你到底能不能成功,也不提這件事到底有多褻瀆,就看看你的周圍吧,兒子。”
藥劑師茫然地望着他。
“看看!”鳳凰陡然咆哮起來,銀髮飛舞,眼眸有如燃燒。
“這羣異形失敗了!它們被我們所戰勝了,它們終將成爲銀河中一個隨風而逝的種族,不值一提,就像被我們滅絕的其他異形渣滓一樣!你想從一羣失敗者身上追尋完美?!”
“但是,原體——”法比烏斯的臉色愈發慘白,卻還是沒有放棄。他仍然試圖據理力爭,他自己也說不準自己爲何會如此大膽。
福格瑞姆並不易怒,多數時候都保持着風度。正因如此,他此刻的憤怒才如此駭人。
藥劑師的心中充滿了不安,但是,他心中還有另一個聲音正在放聲大叫。那叫聲不是他的,而是一些死者們的聲音。
那是因枯萎病而死的帝皇之子們的哀嚎,法比烏斯曾經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去,卻無能爲力。
“沒有但是了。”福格瑞姆堅決地說。“我不希望再聽見你提起任何類似的事,你要理解你在說些什麼,法比烏斯。你剛剛所說的話甚至足夠我當場殺了你。”
鳳凰轉過身。
“現在,離開你的工作間,去休息,去隨便做點什麼。”
他大步離開。
冷冷的燈光之下,帝皇之子的藥劑師一點點地握緊了雙拳。
本章5k,欠1k明日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