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克里夫罕見地長吁短嘆着,他連聲的嘆氣終於引來了莫萊茨的注視。副官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連長,順手爲他遞上了一把短刀。
範克里夫一邊伸手接過,一邊嘆着氣將短刀扔了出去。它劃過了一道致命的弧線,精準地命中了一個訓練標靶。
莫萊茨的表情總算有了點變化。
“.連長,你在拿戰鬥短刀扔槍靶?”副官大受震撼地擡起雙手。“這可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範克里夫沉寂地望着他,表情看上去像是正在被人用動力拳套猛毆橫隔膜。
他的眼神非常複雜,以至於莫萊茨都幾乎無法理解——短暫的幾秒鐘沉默過後,範克里夫搖了搖頭。
“你不會懂的。”他擡起頭,以閃電般的速度拔出了腰間的爆彈槍。看也不看標靶,便擡手開了三槍。
第一槍命中了標靶,使其震動。第二槍命中了標靶的邊緣,讓震動突兀地停息了。第三槍命中了戰鬥短刀所處之地的邊緣,恰到好處地讓它旋轉着飛了回來,落在了副官腳底。
莫萊茨彎腰將它撿起,表情卻不怎麼好看。
“你不說我怎麼懂?”莫萊茨惱怒地問,並順手將短刀插回了自己的武裝帶上。
“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範克里夫憂鬱地說。“有誰能想到這種事?帝皇在上啊.”
莫萊茨惱怒地轉頭離去了,他不明白他的連長到底是怎麼了,爲何會在新血們進行選拔的日子表現得如此頹喪。
凝視着他遠去的背影,範克里夫的眼神非常惆悵。
一連長苦澀地低下頭,拆下了爆彈槍的彈匣,又拿起了一塊油布,開始保養自己的武器。
與此同時,他也進入了冥想之中。冥想是許多阿斯塔特們都高度重視的東西,它能夠使人保持專注力。範克里夫機械地拆分零件,擦拭表面,上油,組合零件.
他甚至不用看就能完成這件事。但是,他做的越多,他的思緒就越平靜。他不可避免地再次回想起了密室中所發生的事。
——
“我今年五歲。”康拉德·科茲微笑着說。他滿意地看着連長們目瞪口呆的表情,笑容未曾有半分變化。“怎麼?有問題嗎?”
“.您在這兒多久了?”六連長亞羅德問。
“你覺得呢?”科茲反問道,熟練地用問題回答了問題。“你覺得我在這兒多久了,亞羅德?”
“.我不知道。”
“猜一猜嘛。”科茲笑着說。“這沒什麼,總比你們私底下不停地猜我的年齡來的要好。”
“我們——”費爾拄着他的劍,用一種近似機械的語調高聲開口了。“——沒有猜測您的年齡!”
“那你們在幹嘛?”科茲挑起眉。“我剛纔可是一字不漏的聽完了全過程,難道你要說我的聽力出問題了嗎?順帶一提,費爾,你怒斥一連長是牆頭草時的模樣還挺有趣的。”
“呃,謝謝?”費爾暈頭轉向地說,在他身邊,範克里夫絕望地仰起了頭。
“啊,啊,別這樣,一連長。”科茲柔和地看向他。“說實話,你的兩個猜測已經是最接近正確答案的了,換句話說,你的確是位贏家。所以幹嘛愁眉苦臉的呢?勝者應該笑一笑嘛。”
範克里夫嘗試着笑了一下,他此刻的臉讓安瑞克·巴巴託斯露出了一個震驚到近似敬畏的表情。
“說實話,我本來還以爲你們的賭約是有關其他事的.”科茲嘆了口氣,抱着手搖了搖頭。“但我沒想到你們居然會對我的年齡如此關心,它對你們來說真的很重要嗎?”
“老實說,原體,它其實不是很重要。”二連長達爾·瓦諾拉魯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是嗎?那你剛纔爲什麼吼的最大聲?”
“.好吧,它其實有點重要。”
“有點?”
“它很重要。”達爾·瓦諾拉魯斯滿面陰暗地說。
“那麼,你們現在已經得到正確答案了。”夜之主說。
他的嘴角再度掛起了一抹微笑,他被教導得太好了,以至於仍處於黑暗中的卡里爾都沒辦法看出他現在的真實情緒——這件事很罕見,但也很值得紀念。
卡里爾默默地將這個表情記了下來,開始繼續等待接下來的發展。
“所以,你們爲何不鼓個掌來慶祝一下呢?”科茲溫和地勸說。“這難道不是一個值得勸慰的時刻嗎?”
“.”
連長們面面相覷,無人應答——但是,其實已經有人緩慢地舉起了雙手,不由自主地開始應和原體的話語了。雖然他很快就被阻止了,但科茲並未忽略他。
“啊,這不是我的四連長卡爾·德拉索克嗎?”夜之主高興地朝他揮揮手。“你要爲我鼓掌嗎?”
“我”
“嗯?”
卡爾·德拉索克視死如歸地放下他的鏈鋸劍,鼓了鼓掌。不慢也不快,不輕也不重。是那種標準的可以在社交場合運用的掌聲。
科茲微笑着朝他點點頭:“多謝,多謝所以,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正事吧?”
話音落下,科茲瞬間變了副臉色。微笑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嚴肅。他皺着眉,右手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左手胳膊。
“在這段時間裡,一共有一萬四千三百二十一名新血加入我們。”夜之主緩緩開口。“這個數字比我預想的要多得多,我向你致敬,拉克爾。”
被點到名字的七連長面色不自然地點了點頭,他名爲拉克爾·扎羅雷克——是的,他就是那些留守諾斯特拉莫的倒黴蛋之一。
“八個連隊可以率先挑選新血,但我也不打算取消獵殺小隊這種編制。我們的戰術本就靈活多變,小隊的存在能讓滲透戰術運行的更爲良好。”
“我們還有最後兩年的時間來準備,托拉克爾的福,新血們都已經完成了改造,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就是合格的戰士了。”
“在這段時間中,你們要儘可能地多測試他們——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如果有人不能通過這些測試,產生了心理問題,就儘早將名單一起彙報給我。”
“他們不會的,原體。”拉克爾·扎羅雷克輕聲說道。“早在立下誓言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度過了最難的關卡了。”
除此之外,便唯死而已。拉克爾在心中低語道。
夜之主輕輕地點了點頭,仍然保持着嚴肅。
“新兵的招募可以繼續進行。大遠征開始以後,我們會每八個自然月回來補給一次兵源。另外,來自火星的一隻機械教艦隊正在朝諾斯特拉莫進發,我們中有人和他們打過交道嗎?”
連長們看向了他們中的一人——那是五連長託蘭·卡托裡菲克,他手底下的技術軍士是最多的。這和他本人的性格也脫不了關係,一直以來,他都對機械充滿興趣。尤其是那些能夠引發劇烈爆炸的。
“託蘭?”科茲望向他。“如何?”
“原體,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和他們產生良好的溝通。”五連長謹慎地回答。
“機械教內派系林立,哪怕是同出一顆鑄造世界的技術神甫之間都可能擁有無數個分歧。您說他們來自火星,但我也不能保證來的人中會不會有恰好訓練過我手底下技術軍士的神甫。”
“沒事。”
科茲安慰地對他笑了笑,隨後立即將這件事交給了他。
“這件事就由你來全權負責,隨時向我彙報進度。別擔心,託蘭,哪怕是看在精金的份上,他們都會努力地學習諾斯特拉莫語的。”
“呃——”五連長像是被人往下巴上揍了一拳似的,勉強地點了點頭。“——遵命,原體。”
“那麼,正事已經說完了.”夜之主再度微笑起來。“諸位還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的嗎?”
連長們再度面面相覷了起來。
科茲看着這一幕,故意地甩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嘆了口氣:“好吧,看來年齡終究是個問題”
“不,不是您想的那樣,原體。”費爾趕忙開口。“年齡對基因原體來說只是虛妄的假象,它代表不了什麼。您已經證明了自己很多次了。”
“所以你們私底下打賭,開盤,甚至還有人兩頭下注,都只是因爲好玩咯?”康拉德·科茲輕飄飄地問。
費爾·扎洛斯特面如死灰般地閉上了嘴,連長們危險地瞥了他幾眼。
“沒人反駁嗎?好吧.範克里夫。”
被點到名字的一連長嚴肅到像是正在戰陣前方領受命令那樣迴應了他的原體:“是,我在,原體。”
“你們平常是用什麼東西來下注的?”
“.”
“嗯?”
“執勤的時間輸的人要將自己執勤的時間劃分給贏家。”
“啊,很好,那麼,你們通常在什麼地方做這件娛樂活動呢?新兵們也有參與嗎?”
“一般在底層甲板的第二火炮陣地,那後面有十幾個空房間新兵們沒有參與,他們不知道這件事。”
“多謝,範克里夫。”康拉德·科茲真誠地說。“那麼現在,你們可以繼續決鬥了。”
當着連長們的面,他微笑着打開了密室的門,走了出去。室內一時之間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連長們猶豫地看着彼此,有些人已經做好了繼續決鬥的準備,另外一些人則懷疑自己剛纔是不是大腦出了問題,爲何說出來的話聽上去是那麼愚蠢。
他們沉默地無聲交流着,卻沒注意到黑暗中有個高大的影子正在逐漸人立而起。
“咳。”卡里爾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死寂。“諸位,晚上好?”
他穿着一身相當嚴肅的禮服,雙手背在身後,表情也非常正經。
連長們望着他,表情從震驚一點點地變成了波瀾不驚,費爾·扎洛斯特甚至在一陣尷尬的沉默後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您剛剛也在啊?但現在是泰拉時早上九點”費爾乾巴巴地問。
“是的。”卡里爾點點頭。“我知道現在是泰拉時早上九點,這是我準備的第一個笑話。另外,我來得比康拉德要早得多。”
費爾看着他,呆滯地閉上了嘴。
“也就是說,您看完了全程?”亞羅德艱難地問。
“大差不差。”卡里爾說。“諸位的反潛行日常考覈又失敗了一次,但這次情有可原,畢竟你們從頭到尾根本就沒什麼多餘的注意力可以分配到這件事上好了,我有幾個笑話,你們想聽一聽嗎?”
“笑、笑話?”安瑞克·巴巴託斯欲言又止地張開嘴。“這是某種暗示嗎教官?”
“什麼?不,當然不是。我一直在準備笑話,就是爲了在這個場合說。不信你可以去問雅伊爾濟尼奧。”卡里爾皺起眉,開始耐心地解釋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多半會陷入這種境地,所以我特地準備了幾個笑話來活躍氣氛。康拉德不會對你們的行爲動怒的,實際上,我認爲他甚至對你們進行這場賭局的行爲有些讚賞.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好吧,總之,我要開始了。”
他輕咳一聲,沉默了幾秒。八位連長在這幾秒鐘內思緒各異,唯有範克里夫真的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們教官所準備的笑話,多半不會多好笑。
因爲他剛剛甚至在真的爲他們解釋他想講笑話的原因。
“好,第一個笑話——傑克是個初出茅廬的殺手,他喜歡使用裹屍布來爲作爲自己的僞裝,但他的臉很快就爛掉了,請問這是爲什麼?”
“.因爲他用的裹屍布是死人用過的!”卡里爾微笑着舉起手指。“怎麼樣?”
連長們艱難地使用了卡爾·德拉索克之前爲他們示範過的那種掌聲。
“多謝,多謝。”卡里爾高興地對他們點點頭。“現在是第二個,咳——一個殺手,一個殺人狂,和一個外科醫生住進了同一間旅店,在旅店的用餐廳內等候上菜的間隙,他們彼此交談了起來”
——
範克里夫緩慢地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絕對不能.他不想再回想起那些尷尬的笑話了。比尷尬的笑話更尷尬的東西,便是講笑話的人意識不到這一點。
卡里爾不僅意識不到,甚至興致頗高地講了十幾個才罷手。坦白來說,範克里夫寧願聽西亞尼哈哈大笑兩個小時,都不願意再想起那些笑話的半個字了。
畢竟什麼笑話會花上六百字來告訴你殺手,殺人狂和外科醫生持刀手法的區別?這三件事到底和笑話有何關聯?
一連長面若死灰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卻看見他的副官也面若死灰地走了過來。
“連,連長.”莫萊茨嘴脣顫抖地說。“原體,原體他——”
“——我知道。”範克里夫貌似溫和地笑了。“沒事的,莫萊茨嘿,我這有幾個笑話,你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