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七夜靜靜地候在馬車前，看着兩人緩步而來，再看看自家主子明顯暗沉的臉色，眸底透過一抹猶豫之色，最終卻也只看着兩人上了馬車，隨即便駕車去投宿。
漆黑的夜，如人心，琢磨不透。
黃昏時候莫名難言的情愫，依舊充盈着天玄的心，輾轉反側，難眠難休。
從初見時候的悸動，到之後的疑惑，再到如今的難安，他總覺得，自己和那個靈動美好的女子，有着千絲萬縷的不可割捨的情愫所連。可是，縱然是絞盡他所有的心思，依舊是想不起來，究竟在何時何地見過那個女子。
回來後，他也曾問了戴雅，戴雅說，那位女子是南宮世家的大小姐，南宮鳳兒！
當聽到南宮鳳兒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底，彷彿瞬間被扯出一個大洞，突然間變得空洞起來，隱隱地還泛着一抹疼痛和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情愫。
同一輪明月，灑在京城福華客棧的天字號房的窗櫺上，一抹白影，沐浴在一片銀輝之下，襯得他本就蒼白的神色，越發煞白。
“殿下，您真的決定再遲五天回國？”七夜看着自家主子明顯蒼白無血的臉色，心急如焚地道。
鳳無幽並不急着回答他，只淡淡的笑着，眸光緩緩垂下，看着自己扶在窗櫺上的手指，似乎七夜所言的，只不過是詢問他“吃不吃飯”這樣簡單且毫無懸念的問題一般。
七夜的眉宇間，透着一抹糾結之色，眸光沉沉地看着手裡捏着的那張大紅色，繪有龍鳳呈祥圖案的婚帖，脣邊勾起淡雅的笑，帶着幾分悲涼和苦澀。
七夜又怎會不知自家主子的所思所想，可……那個人，心裡眼底，只有一人！
心下微涼，他兀自開口，打斷了鳳無幽的思緒，“殿下……”
僅低喚一聲，卻再沒了下文。
又是沉默片刻，終究低道：“咱們該回國取藥了！”
“無妨。”鳳無幽眉眼時刻未離手中的婚帖，淡淡地開口。
此刻，他的心底，全是棲羽那大喜大悲的神色，看她那樣爲那人喜，爲那人憂，他的心底，卻覆上一層濃濃的無力感。
七夜不動聲色地斂了斂眸子：“那個人叫天玄，身邊的那個女子是白虎國的戴雅公主，主子見過的。”
七夜從來不會去幹涉主子的私事，他明白自己的職責，可眼下，對自家主子的身體狀況很是憂心。
且，他從來都不認爲，南宮鳳兒那樣的女子，是合適他家主子的。
如若不是因爲她，殿下絕不會拖着這虛弱的身子，四處顛簸。雖然不是什麼顛沛流離的日子，但對他的身體，總歸是不好的。
鳳無幽的眸光，閃了閃，這纔回憶起那個女子的容貌來，倒真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是當時在白虎國的京都，曾經攜棲羽回宮的那位五公主。
那時，他若不曾見到棲羽，恐怕，便要隨了父皇的旨意，去取了這個名叫戴雅的公主了！
脣角勾起一抹笑，眸光卻是透着一抹疑惑之色，低頭，對七夜道：“你派人盯着那人，這事兒……暫且不告訴羽兒。”
說話間，握着喜歡帖的手指，力度微鬆，大紅色的龍鳳呈祥圖案的婚帖，毫無生機地自他指間滑落，發出厚鈍的響聲來。
緊接着，胸中一緊，伴隨着一陣急咳，他單薄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
七夜一臉的緊張之色，伸手拍着自家主子的背，卻是不起半分作用，神色焦急至極，轉頭便衝樓下喊道：“小二，去請京城最好的大夫來！”
下方，小二利索地答了話，稍後一溜煙兒的就跑出去請大夫，棲羽卻是在房中微微蹙眉，緩緩從浴盆裡跳了出來，光潔的皮膚在月輝上泛起淡淡聖潔白光。
隨手拿了浴巾將身子擦乾，又飛快套上自己的衣衫，也來不及去整理自己的溼嗒嗒的頭髮，轉身便跑了出來。
隨着鳳無幽的身體的顫抖程度越來越大，七夜心底浮起一陣驚懼，對於主子的突然病發，他往常雖說常見，但……終究還是不敢下手效仿太醫的手法，唯恐傷到了自家主子。
檀木紅椅上，血樣的紅色，襯得鳳無幽的臉色越發慘白起來，七夜伸手，將他抱至牀上，看着他越發蒼白，甚至還隱隱泛着青氣的臉色，一臉緊張地道：“殿下，您怎麼樣？”
鳳無幽臉色蒼白，雙脣暗黑，突如其來的疼痛，倏地將他身體裡面的力氣，全數抽走。
這疼痛，鋪天蓋地地襲來，縱是這些年習慣了這種病發時的窒息感，也終究還是抵擋不住這病的來勢洶洶，這樣的身子，根本不必奢望能夠給予她幸福……
“屬下懇求太子殿下，即刻啓程回朱雀國。”驀地，七夜突然單腿跪地，一臉堅毅之色地道。
語氣裡，帶着濃濃的疼惜。
而如此正式的稱呼，無非是昭示了七夜此時的心情。
照鳳無幽現在的身體狀況，若是再這樣勞心勞力下去，遲早會心力交瘁而亡，雖然他身體本來就不樂觀，但……終究還是會抱着一線希望的！
作爲朱雀國皇室的單脈，生來身體羸弱的鳳無幽，哪裡經得起數日以來的這般折騰。
只要是一想到這樣的主子，爲的，只是棲羽這麼一個小女子時，他本來就對其少之又少的好感，此刻更是一分不留。
“七夜，我……答應過她……要等到……等到五日之後的。”一聲急促的咳喘之聲接連響起。
此時的鳳無幽，說起話來都是斷斷續續的了，伴着劇烈的咳嗽，他的胸腔都幾乎是要被之震碎了。蹂躪着他身體的疼痛，變本加厲。若不是鳳無幽意志力強大，換作平常人，早就已經是昏死過去了。
七夜本來就陰冷的臉色，更黑了幾分，說起話來鏗鏘有力：“望太子殿下三思，萬勿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你不要怪她，這些日子以來所做之事，都是我心甘情願所爲，並未求她有任何回報，只願她一世安好。”雖然說起話來艱難，但鳳無幽依舊低聲說着，生怕錯過了，以後便再沒機會說了一般，“七夜，我這身子究竟還能料理到哪般，你是最清楚的了。她笑起來的模樣，溫暖動人。我見過無數女子，其中不乏比她要美麗優雅的。可是，卻沒有一個女子，像她一般，給我陽光和如此真實的生活，若於這數月的時日，換她一生的幸福，這樣的買賣，我當真是覺得自己賺了！”
言罷，閉上雙眼，脣齒裡面盡是血腥的味道，一雙狹長的眉深深緊擰。
那個讓他心動的女子，他怎麼會忍心對其棄之不顧，那道纖細到令人只看一眼便覺得心疼的身影，他，實在無法放下對她的關懷。
七夜緊緊的握着手裡面的配劍，臉色越發鐵青起來，那些情情愛愛他並不懂得，也不想了沾染，無論如何，他並不認爲，它們比性命還要重要金貴。
思及此處，七夜依舊是固執的開口：“屬下懇請太子殿下，即刻回宮！”若是再這樣耽擱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鳳無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七夜，你不懂。”
“屬下是不懂。”七夜語氣裡面的哀慟不言而喻，“屬下不懂您爲了一個女子，置朱雀國臣民天下於不顧，置皇宮深院中爲您日夜擔憂的陛下不顧！”
天下黎民的希望和鳳無幽的生命，於七夜看來，遠遠要大於棲羽一個人的幸福。
在七夜的眼裡，棲羽就好像是投進湖面裡的一塊石子兒，瞬間攪亂了鳳無幽安寧的生活。若是她也如他一般深愛於他也罷，可……那個女子的心裡，住着的卻是另外一個男子。
就算是……他願意爲她，傾盡這天下，她也不會對他動那份情。
“七夜，我其實，不求她對我有任何情感，只是很單純的……咳……希望她能幸福，可……”鳳無幽長長低嘆一聲，“終究也註定，只是奢望了！”
忽閃忽明的火燭，將七夜跪於牀榻之前的身影拉長，那些期期艾艾的愴然情愫，和着這黑夜的寂寥，愈演愈烈。七夜還是不明白，縱然是深愛一個女子，又爲何不讓她知道？不求一分回報？沒有一絲佔有慾？
“若皇后娘娘泉下有知，看您……這樣爲一個女子，她……又該是何種痛心？！”激亢的情緒，七夜說起話來，也不由地有些失了分寸。
好在，鳳無幽素來不在意這些所謂的君臣禮節，淡然一笑，稍稍平了口氣息，低道：“母后若知我爲心愛的女子，付出這些，自是……不會責怪的。”
“我去找她！”說着，七夜憤然起身，轉身便要破門而出。
鳳無幽在第一時間就覺察到了七夜的意圖，不顧虛弱的身子，掙扎着起身阻止七夜的行爲：“七夜！”
“站住！”一口氣涌在胸口，他由於起的太猛，身子一個搖晃，整個人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重擊聲在寂靜的夜裡默然響起，鳳無幽勝雪的白衣攤散在地上，如一隻經過風雨的百合，散亂中透着一抹令人心疼的蒼白、脆弱。
同一瞬，雕花木門被重重地推開，棲羽一臉慘白地立在門邊，溼嗒嗒的頭髮緊緊地粘在她的臉頰邊。
清亮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地上那一抹蒼涼的白色，喉間，溢出一抹清苦，飛快奪門而入，撲至鳳無幽的身旁，卻被七夜給擋了去。
“你什麼意思！”棲羽一臉怒色地瞪了一眼七夜。
“主子的身體，恐怕耽誤不得，你若還有一分在乎殿下，就請即刻隨殿下一同回朱雀國！”七夜冰冷的話語，透着幾分決然，刻意避開棲羽的目光，將鳳無幽重新放回牀上，周身氣勢幽暗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