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羽坐回棕紅色的藤椅上，眸光中時不時的帶着不名狀的起伏。
以前的時候，棲羽只道鳳無幽對自己好。卻從未想過，他暗中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爲了她。那些感動，沿着棲羽胸腔的位置，不停休的震鳴擊打。
他的好，怕是傾盡此生，她都還不了。
相比較之鳳無幽對棲羽的付出，反觀棲羽，她一心只顧着查詢暮無鋒的消息，完完全全是忽略了一直守在自己身側是男子。甚至是，因着自己的任性，讓他的病疾加重了幾分。鳳無幽發病時候的難忍和痛苦，棲羽不是沒有看見過。而正是因爲有所眼見，棲羽才覺察得出自己的羞愧和內疚，在此面前，是有着多麼的九牛一毛。
棲羽痛恨起來自己的自私，如若不然，鳳無幽也不會將自己逼迫到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
雖說，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那些在身體上面爬行的疼痛，並沒有那麼輕鬆的饒過鳳無幽。
“無幽，你也覺得，我很自私對不對？”棲羽喃喃自語。
目光所落及之處，是那一隻蜷縮在鳳無幽寢殿門側的，通體銀白的雪狸身上。那一隻喚做“不離”的雪狸，此前有多淘氣多不讓人安生，棲羽是多次有所耳聞的。在鳳無幽病疾發作的這一段日子裡面，它乖巧可人，不吵不鬧，棲羽也是看得到的。
人非草木，殊能無情。
就連雪狸都懂得何時收放自己的脾性，她，又是何嘗不可呢。
朱雀國的都城，大雪封城。這宮廷之中，如同一隻巨大的過濾器皿，隔絕了街巷的熱鬧的喧譁。連續幾日的密佈陰雲，將這兒襯托得沉重無趣。就連路上偶爾遇上個小宮女小太監，都是愁雲密佈的。棲羽非常不喜歡這樣壓抑的氣氛。
太子爺鳳無幽的病疾，無疑是給這慌亂沉重的氣氛，又加上了幾分不如意。棲羽想到這裡，不由得垂下眸子來，亮黃色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生機勃勃。
無幽，誰言你命淺福薄，與這天命抗爭一番，又是何妨呢。
“喝藥吧。”釉彩鮮明的瓷碗，伴着棲羽溫涼的聲音落下。
鳳無幽不動聲色地擡眼、勾脣、喝下湯藥，動作一氣呵成。甚至是，就連他勝雪的白衣上，一不留神沾染上了些許的藥漬，都沒有開口，只是眉目清淡的盯着棲羽來看，神色頗有一些意味深長。
棲羽的食指碰上那餘溫微燙的瓷碗時候，竟也是有點兒摸不到頭腦了。她幾時見過這般模樣的鳳無幽，手下的動作也隨之不自然了起來。
就在棲羽幾乎要炸毛的時候，鳳無幽終於是語調輕緩地開了口，“羽兒，已經確定了。”平平淡淡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波瀾。就好像是，潺潺的溪水，經過平川時候的安逸。
這世上的人，誰，不渴望安寧。
棲羽不明所以的擡頭挑眉，澄澈的目光，一絲不剩的落進了鳳無幽的雙眸裡面。不知做何反應的棲羽，竟是從那一雙眸子裡面，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天玄，”鳳無幽字字清晰，“就是暮無鋒。他，確實沒有死。”
手中的湯匙毫無徵兆的掉進了瓷碗裡面，發出清脆而利落的響聲來，也不過是片刻的失神。隨即，棲羽便是恢復了常態。狂喜還沒有來得及釋放，就被劇烈的哀傷給籠罩了去。
他，沒有死。卻是，挽上了別的女子的手。
這一個消息，比前者，更難以讓棲羽接受。
良久，棲羽纔是期期艾艾的開口，“挺好的。”她的聲音悠遠而疏離，像是在刻意的躲避着自己的真實情緒。
“他或許有他的苦衷……”不忍心看到棲羽強忍哀傷的模樣，鳳無幽低聲寬慰着，可心裡卻是明白，他的話，於棲羽而言，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那顆曾經那樣執着地去爲一個男人的心，恐怕此刻，早已被刺得遍體鱗傷！
暮無鋒，你又如何能捨得她受這樣的折磨？！
棲羽的脣角，扯出一抹勉強笑意，淡淡地掃了一眼窗外的飛雪，隨即，朱脣輕啓，露出皓白的牙齒，“他現在這樣，挺好的！”窗外的寒風吹進寢殿裡面，她低垂的青絲飄蕩遊離，給她籠上了別樣的魅力，倔強的神色，此刻看在鳳無幽的眼中，卻分外惹人疼惜。
有一些事情，來得太過於突兀，反而是不好做出迴應。
雖說面上不動聲色，也不過是微微顫抖的手指泄漏了她的情緒，但是他知道，她的內心，此刻，應當是苦澀黯然的。
暮無鋒沒有死，對於她來說，着實是一件喜事。畢竟，憑空臆斷，遠遠沒有證據在前來得更有說服力。
而今，她雖意外聽到自己與七夜的對話，自己又親口告訴了她這樣的事實，可……他竟……可以在她面前，將她視作陌路人一般地，挽起其他的女子手腕，這其中……到底有着什麼隱情？
仰或是說……在他心底，其實皇位，遠比她要來得重要？！
棲羽移開視線，不去看鳳無幽看向她的眼神，心臟的位置，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個洞，委屈、難過、不捨，萬千情緒，通通混雜到了一處。
“羽兒，你應該回去。”強硬的語氣響起來，鳳無幽甚至是忘記了，他此刻病人的身份。
“桌上的蜜餞不新鮮了，我去換一盤新的來。”言罷，也不等鳳無幽的回答，便是慌慌張張的半跑了出去。
鳳無幽望着門口棲羽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纔是開口，“羽兒，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永遠微笑着活着，雖不能陪你一起走，但，只求死後化爲一縷清風，伴你左右……咳咳咳……”劇烈的急咳聲，加上蒼白到無血的臉色，與這雖然虛弱，卻擲地有聲的話語相互映襯，使得棲羽不得不擡起眸光，盈盈望入他的眼底。
他知道，這一個消息對於棲羽來說，需要慢慢的消化，所以他不去打擾她。
所以，他目送她逃也似的身影離開自己的視線。
身後，七夜不知何時現了身，一臉心疼地望着他，低聲嘆道：“主子，您這樣做，不覺得遺憾嗎？就不怕她離開你，去找那人嗎？”
鳳無幽但笑不語。若是不告訴她，他纔是會深感遺憾呢！
門側正在酣睡的雪狸，“嗚嗚”地叫了幾聲，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睡了下去。
棲羽整個後背倚靠在石柱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她手指僵硬的捂上自己的胸口，生怕一不小心，它便是跳離了身體。脣齒之間的酸澀和美好，交互在一起，滋味兒難辯。
她每日每夜都在等着這樣的一個消息，殊料，在等來了之後，驚喜竟是被委屈和不甘給全部壓了下去。
暮無鋒，你沒有死，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暮無鋒，玄武國是否也下了這麼厚的雪，街上行人匆匆？
暮無鋒，山長水遠，此刻，你是否也如我思念你一般，同樣地懷念着我們的過往？
暮無鋒……
寒風吹過，將棲羽本就凌亂的青絲吹得更加亂糟糟了起來，她卻是絲毫不去理會。
偶爾經過的小宮女小太監，見倚靠在石柱上失魂的棲羽，均是點頭頷首，生怕太大的動作和聲響，會驚擾了棲羽的沉思。
良久過後，暮色在棲羽的身上打上了倒影，沉迷而深邃。
棲羽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一個決定，隨即便是腳步堅定地向着御書房的方向走了去。她聽聞，每日的這個時候，朱雀國的國主都會待在御書房裡面。
“麻煩通報一聲，南宮鳳兒有緊急事情，需要面見聖上。”棲羽手指不自覺的顫了顫，對守在御書房門口的侍衛說道。
侍衛見來人是棲羽，他深知棲羽對太子爺鳳無幽的重要性，自是不敢怠慢。
“南宮姑娘，聖上請您進去。”也不過是片刻的時間罷了，棲羽就被請到了御書房之內。
棲羽不卑不亢的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似是比自己初見之時又要老了幾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棲羽暗自嘆了一口氣。
墨香躥進棲羽的鼻孔，像是在鼓勵她勇敢的開口一般。
“你，可是想清楚了？”朱雀國的國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生怕是錯過了棲羽的臉上的，哪怕是再細微的一個表情。
而此刻，棲羽的臉上，除了淡淡的笑意，便就是堅定不摧的神色了。
棲羽嘴角始終是掛着淡淡的笑意，她堅定地點頭，“聖上，民女確定。”若是她的心還沒有堅定下來，也絕對是不會站在這裡的。
“好，好，好。”朱雀國的國主激動地開口，棲羽甚至是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角的溼潤。
片刻時間過後，朱雀國的國主猶豫着開口，“確定不會後悔，畢竟這可是……”
棲羽但笑：“不做纔是後悔。”
畢竟，他是那麼美好的男子，她不想他，抱撼終生！
朱雀國的國主讚賞的看着眼前這個氣定若閒的女子。
“還望聖上暫且不要將這個消息透露給無幽，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好。”朱雀國的國主點頭答應，他又是何嘗不知道，若是這件事情被鳳無幽知道了，怕就不僅僅是雷霆大發那麼簡單了。
棲羽行禮退下，有些心事，還是趁早解決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