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壓着一股火,是衝自己發的火。
走過去,將她一把打橫抱起。
左邊的腿一直有傷,曾經傷到裡面的骨頭都粉碎了,別說是站不起,醫生曾建議截肢,但他不肯。
咬牙忍了過來固。
現在雖然是能走了,可膝蓋的地方還是沒有完全好。也許,就再不會好了。
寒冷的天,本就痛得厲害,直起來都很爲難。
現在抱着她,負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尖利的鐵鑽頭鑽進去一樣痛。
他強忍着,連哼都沒有哼一聲,艱難的將她抱進了屋。
放倒在那張小小的牀上,他額上已經冷汗涔涔。
童惜似乎睡得很深,被這樣搬動,也並沒有醒,只是嚶嚀一聲。
男人嘆口氣,拿了被子將她團團攏住。
出神的凝着那張小臉好一會兒,手指情難自禁的要爬上她的臉頰。
天知道,他有多想將她抱在懷裡!這兩年來,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想着!
可是,要碰到她時,又僵住。
長指,懸在空中,遲疑、掙扎。
半晌……
訕訕的放下,緊握成拳。
背過身去,靠着牀,頹然的坐在地上怔忡的看着壁爐中閃爍的模糊的黃色光暈。
深夜,他的神情,越漸複雜,淒涼。
如今……
連她——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他都要很用力很用力,去看。甚至,還不是那麼清楚完整……
小東西恐怕已經失望了吧!
如今的霍天擎,再不是她記憶裡那個讓她崇拜,讓她安心,讓她可以在他撐起的一片天裡無法無天,令她驕傲自豪的男人了。
很多時候……
他甚至需要一個女人的依扶和照顧。
如今,他變成了一個廢人!
一旦到了眼睛完全再見不到光明的那一天,他便是一個真正的負擔!
心煩意亂。
他取下臉上那半張面具,扔在一旁。
他原本性感的左邊眼角處現在有一道長長的傷疤。
從額角,穿過眼角,沒入鬢間。
這傷疤,配上他剛毅的臉,便越發顯得冷厲無情。
他並不在意皮相。
男人並不需要太好看,繡花枕頭一向是他不屑的。
只是,這道傷疤最初縫好時,用猙獰恐怖來形容一點都不爲過。
嚇壞過島上無數小朋友,就連大人都被那血肉模糊,傷疤橫陳的樣子嚇到過。
直到現在,他們都還是叫他‘大魔王’。
如今,傷疤雖然已經淡去了很多,但他已經習慣了戴着面具生活,以免再嚇到那些膽小的孩子。
想到這些,霍天擎又回頭,注視着牀上的小女人。
雖然他不在意皮相,可是,如果小東西睜開眼看到他這副樣子,大概……也會被嚇到吧!
他,到底是破了相……
和她記憶中那個霍天擎,無論從哪裡看,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的是……
黑暗裡,童惜緊閉的睫毛,輕輕扇動着。
萬幸……
她終於找到他了!
不管現在情況有多糟糕,至少,她又能在他身邊了……
..................................
因爲前一個晚上,童惜坐在海邊並沒有怎麼睡,結果,這一晚反倒是睡得很好。
尤其,身邊全是他的氣息。
這種感覺,讓童惜覺得踏實。
翌日,清晨,童惜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頭昏
tang腦漲得厲害。
昨晚在外面凍得太久,恐怕是把自己給凍感冒了。
“三哥!”
正準備起身,外面響起一道清脆的女音。童惜只覺得這聲音很耳熟。
她想起是上次在海邊和小瓜子一起遇見的女孩,也就是小瓜子嘴裡的貝貝姐。
只是……
三哥,是叫他麼?好像很親密的樣子哦。
她叫他三叔,貝貝叫他三哥……
童惜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吃醋了。
“三哥,你不在屋裡麼?”門,被敲響。沒有迴應。
童惜環顧了一圈四周,屋子裡果然沒人。心裡驚了下,他不會因爲她找來,又失蹤了?
心慌意亂。
連鞋子也顧不得穿上,就跑去開門。
“原來你在啊,這麼久都不……”貝貝的聲音,因爲童惜的出現,卡住。
大眼眨了下,錯愕又狐疑的看着對面這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子。
“你……你怎麼會在我三哥家裡?”貝貝懵了。
“他現在不在家裡了,我擔心他會又失蹤。貝貝,你能幫我一起去找人麼?”
“失蹤?”貝貝一頭霧水,“他好端端,爲什麼要失蹤?”
“我一時和你說不清楚。”童惜折回身,胡亂的套上鞋子和衣服,“我對島上不熟悉,你能陪我一起去找他麼?”
“哦,可以。”貝貝弄不明白她和三哥是什麼關係,將自己帶來還熱騰騰的早餐帶來放在桌上,又打量的看了童惜一眼,試探的問:“昨晚……你……睡這兒了?”
“嗯。我們要往哪邊走?”童惜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的問話上。
“這邊吧。”貝貝也是蔫蔫的指了個方向,見童惜焦急的往那邊跑,她也跟上去。
心事重重的走了幾步,到底忍不住道:“可是……三哥家裡就一個牀。別人留宿好像不太方便呢。”
童惜一時間明白過來,貝貝原來是在在意自己留宿的事。
看樣子……
這個叫“貝貝”的女孩,是真的挺喜歡他啊!
他都沒有和人家說,他現在已經是有婦之夫了麼?
童惜想,自己一會見到他,一定要記得看他手上是不是還戴着他們的結婚戒指。
如果他在這裡還以‘未婚人士’騙純情女孩,那她可就要生氣了!
“昨晚我睡的牀,他打的地鋪。”童惜到底還是照實回答。
貝貝聽罷,一下子就展顏笑了,特別開心,“我就知道三哥不是那樣的人。”
童惜心裡卻非常不是滋味。
他和自己睡纔是理所當然。他們是新婚夫妻,兩年不見,她想他都快想瘋了,他卻那麼平靜的睡在地上。
昨晚好幾次都想爬下牀,和他一起躺在地上。
想到這些,童惜心裡難免沮喪。
搖搖頭,揮開這些,問:“你叫他‘三哥’,爲什麼?”
“我最初撈起他的時候,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也不記得,只記得家裡人都叫他老三,那我就只好叫他三哥了。還有,我家裡剛好有兩個哥哥,他就算我第三個哥哥了。不過,他比我兩個哥哥都要大一點點。”
貝貝提起他的時候,精神和剛剛全然不一樣了。
絮絮叨叨的說着,聲音都變得清脆許多。
“那,他的眼睛和腿……”
“都去看過醫生了。”提到這個,貝貝長嘆口氣,“他在牀上躺了一年多,24根肋骨斷了18根,當時顱內出血,胸出血。左腿髖骨和膝蓋都是粉碎性骨折。臉上全是血,連五官都辨不清。我把他撈起來,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書。”
童惜聽着,倒抽口氣,胸口絞得巨痛。
如今想起,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那時的他,和死亡……離得那麼那麼近……
“因爲我沒錢,三哥那會兒腦震盪很厲害,記憶也不是很清楚,找不到家人。所以,後來,我也只好把他帶回家來養着。”
“當時醫生說,他可能會全身癱瘓,左腿也要高位截肢,他堅決不同意。他有他的驕傲,無法容忍自己變成廢人。咬牙在牀上躺了一年,結果……躺到後背幾乎全腐爛了……”
那樣的日子,慘得連貝貝都不忍再回想。
童惜眼裡全是淚。
她雙手緊握,手指掐進掌心裡,才強忍住要出口的哽咽聲。
貝貝難得和人聊起他的過往,打開了話夾子也收不住。
繼續道:“半年前,他的腿終於稍稍有了好轉,記憶也都恢復了,本是一件很好的事,我本以爲他隨時會離開這座島,回到原本那屬於他的地方。我知道他絕對不是一般人……”
“可偏偏,他的眼睛又出了問題。醫生說……他可能隨時會徹底失明。”
“其實,現在三哥每天都過得很痛苦。我是唯一一個在他身邊能陪他說話的人。可是……他其實也不太願意和我說話,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流,就喜歡把自己悶在那狹窄得透不過氣的房子裡。”
“我知道他常常對自己發脾氣,很沮喪,不肯吃藥,不肯打針,覺得做什麼都不過是無用功,甚至……會覺得自己現在真的就是個廢物……”
童惜不想哭的。
至少不想在這個陌生女孩面前哭。可是,眼淚怎麼也擋不住。
她恨自己在他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卻不曾在他身邊。
也恨自己沒有早一點發現他的存在。
她有意走在貝貝後面。
只聽到女孩繼續說着:“可我知道,他不但不是廢物,而且……他很棒,非常棒!我兩個哥哥都非常非常喜歡他!你知道麼?他雖然在牀上躺了一年,可是,他卻幫我兩個哥哥掙了好多好多錢!你能想象麼?他讓我哥買的股票,每一支都很厲害,我哥只有一萬的本錢耶,現在翻了多少倍我雖然也不清楚,不過就是很賺就對了。”
貝貝說這些的時候,一改剛剛的神態,驕傲的揚着小臉,“不過,這些都是我們家和他的秘密。他不希望別的人來煩他,所以,這些事都不能往外說的。對了……”
貝貝說着說着,轉過身來。
童惜的眼淚,還懸在眼角,沒來得及擦。
貝貝一愣,頓在那怔忡的看着她。
她狼狽的將眼淚擦去。
貝貝晃了一會神,才喃喃的道:“我和你說了這麼多,還沒問你……你和我三哥,是什麼關係?”
童惜吸吸鼻子,忍住那份酸楚和快殺了她的自責,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聽到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驀地響起。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童惜轉身。
貝貝眼睛一亮,“三哥。”
清脆的喚一聲,已經跑到了霍天擎面前。
童惜就站在那,不近不遠的距離看着他。他還是戴着小半張面具,露出來的脣和鼻樑,以及半張臉都彰顯出他瘦了。
瘦了很多。
臉頰上,還能看到一兩處很淡的傷痕。
雖然並不影響美觀,可是,那也是他曾受傷的佐證。
冷峻。
如今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全是冷,沒有一點點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可想而知,這兩年的時光裡,他經歷了多麼不堪回首的痛……
這個剛毅得流血不流淚的驕傲男人,也終究只是個普通人。
會痛。
會頹喪。
會脆弱。
會想要逃避。
“我去給你送早餐,不過你不在,遇上了她。三哥,她是你朋友麼?”
貝貝的目光落向童惜。
霍天擎的目光悠遠的看她一眼。她看出來了,今天……他的視力比昨天要好太多。
不
像昨天那般渙散。
他抿脣,只是吐出幾個字,“我不認識她。”
呃?
貝貝愣了一下。
童惜眼眶裡的眼淚,又往外冒。他卻已經轉開了視線去,不予理會。
繼而,轉身回自己的屋。
童惜咬着脣,慢吞吞的跟在後面。
貝貝也不傻,看出來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必然是不簡單的。
霍天擎進了屋,貝貝跟進去,童惜一抹酸楚的眼淚,也一步不離的跟着進去。
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不管他怎麼趕她走,她都不會走!就要粘緊他!
昨天進這兒的時候,是晚上,今天早上出去得又太急,以至於童惜到現在纔來得及仔細打量他住的小屋。
很簡陋。
一個房間,一個廚房,一個洗手間。
傢俱更是隻有一張牀,一個飯桌,一個放衣服的櫃子,兩張木頭做的椅子。
雖然很簡陋,但是,非常整潔。
他從來都不擅長於做這些事,童惜看得出來,這些都是貝貝收拾的。
窗臺上,那些生機勃勃的花花草草,顯然也是出自於女孩之手。
好在……
這裡並沒有屬於女孩的東西。
所以……
他們,應該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吧?
童惜慶幸他有人照顧,也由心感謝貝貝這個善良的女孩。如果不是她,他如今恐怕生死難料。
可是,又越發的懊惱。
做這些的,本該是自己纔對。
“三哥,你坐吧,我給你去把早餐熱一下,都已經冷了。”
貝貝用手探了下盛着粥的小鍋。
鍋底已經涼了。
貝貝端着就要進廚房。童惜道:“我去吧。”
“啊?不用了,你是三哥的客人,就坐那陪三哥說說話吧,我來就好。”
“還是我來吧,這些本來就是我該做的。”童惜微笑,語氣誠懇,“已經麻煩你照顧了他兩年,現在,就讓我來照顧他吧!”
她是妻子。
照顧丈夫的飲食起居,本就是分內之事。她已經遲到了兩年……
貝貝聽了童惜這話一怔。
心緊了下。
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三哥。可是,他並沒有要阻攔童惜的意思。
她只好放手,讓堅持的童惜去了。又有些不放心的道:“我們這兒的爐子要先發火的,你要是不會,再叫我,我來幫你。”
“好,謝謝。”
童惜和貝貝搶完活,回頭看了眼霍天擎。
四目對視。
他目光依舊無波無瀾,不見一絲溫度。
童惜心裡是疼的,但面上卻是不以爲意,微微一笑,“等我一下,馬上就能吃了。”
她轉進廚房,深吸口氣,將那些情緒全部斂藏住。
現在……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遭受了這麼多苦痛的人,重新捂暖,讓他重新振作。
她一定可以的!
童惜暗自給自己加油,將粥放在一旁,結果……
看到爐火,她有些傻眼。
這邊還沒有很智能的方法,不是像城裡那樣,每家每戶都是輕輕一扭火就上來的那種。
她只得走出去,眼巴巴的瞅着他。
“那個……能不能借我一下打火機?”
“……”他也不說話,只是將打火機放在桌角。她伸手拿了。
“哪裡有可以燒的紙?”她又問。
“這裡有。”貝貝熟門熟路的拿了一疊報紙給她,“你可以麼?要不
,還是我來吧。”
“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坐着等吧,我可以的。”
剛剛那樣信誓旦旦的說可以,現在臨陣退縮,挺沒面子的。
而且……
總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得太不能幹。
和自己比起來,貝貝那麼善良,又那麼能幹和貼心,還不厭其煩的照顧了他兩年,又是他的救命恩人……
童惜越想越覺得苦惱。
如果自己是個男人的話,面對這樣的女孩子,她也會日久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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