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岜趕到醫院,剛好見關略從住院樓大廳裡走出來,垂着頭,面色陰沉,渾身似乎透着殺氣。
雅岜都嚇得有些晃神,以爲是唐驚程出了什麼事,着急問:“九哥,唐姐姐她…”
可關略沒接話,與雅岜錯身而過,直接上了自己的車絕塵而去。
雅岜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往樓上跑,一進走廊便見唐驚程曲着腿坐在ICU門口的地上,一條手臂上纏着紗布,血正往外滲。
“唐姐姐,快起來。”雅岜去扶她,“你還懷着孩子呢,地上涼…”
唐驚程纖瘦的身子歪在雅岜的臂彎裡。
“孩子?”
“嗯,孩子。”
“哪來孩子?”
“你和九哥的孩子啊…”
唐驚程站直,轉過身去看着雅岜,眼神放空,脣角帶笑:“雅岜,沒有,沒有孩子,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
她與這個男人之間,從此以後除了無止境的仇恨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唐驚程虛渺地笑,雅岜看她那表情覺得毛孔裡都往外滲着寒氣。
“唐姐姐,好好的你們這又是怎麼了?”
唐驚程不回答,推開他,自己扶住牆沿踉踉蹌蹌地走進了電梯。
外面月色疏朗,暖風陣陣。
快入夏了。
唐驚程看着頭頂的月亮。
啓冠,快入夏了……
老麥連夜趕去公園裡公寓,關略替他開了門,屋裡沒有亮燈,一進去就能聞到濃重的煙味。
“爲什麼要重新給緬甸那邊發調令?”
關略不吱聲,長腿曲着,捏着打火機將後腰頂在玄關櫃門上。
“說話啊?”
“你打算要我說什麼?”
“原因!什麼叫‘葉主事常駐緬甸不許再踏入雲凌’?”
“幫規裡的教條。”
“可之前不是說只讓她過去反省一陣子嗎?爲什麼現在變成了常駐?”
“我突然改了主意!”
“就爲了她把邱啓冠的死因告訴了唐驚程?”
關略不接話了,“噼啪”一聲將打火機打開,煙點上,青色的火光映出他小半張面孔,陰沉狠絕。
他靠在櫃門上徐徐吐出一口菸圈。
“你不捨得?那我把你一塊兒調去!”
“你……!”老麥簡直氣絕,“老九,好,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幫規,那我就問你一句,葉子錯在哪裡?”
“口無遮攔,私自行動!”
“那她說錯了嗎?她哪一件說的不是事實?到底是她真的觸犯了幫規還是壞了你的好事?”
關略又不說話了,捏着煙,眼神微眯。
老麥只能嘆氣,他心理學唸到碩士,只需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將對方看透,可他這麼多年獨獨看不透眼前這個男人。
“老九,我知道葉子這次確實說多了,但也不至於把她發配去緬甸吧,那邊條件差,暴動不斷,人頭又不熟,你讓她一個女孩子過去怎麼管事?”
“她有這本事。”
“我知道,可她畢竟跟了你這麼多年,你就算真怨她,罰也罰過了,讓她過去呆陣子反省一下也就過去了,何況現在唐驚程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就算她知道邱啓冠的事又能怎樣?俗話說生米煮成熟飯,你還怕她跑了不成?”
關略勾着脣笑,用夾着煙的那邊拇指擦了
擦下巴。
“懷了我的孩子?”
“對啊,孩子以後總得叫你父親,而且現在樓輕瀟也不在了,你要真喜歡這女人,把她娶了便是。”
說得多容易!
曾經關略也以爲會這麼容易,可事實呢?
“老麥,沒有孩子!”
“什麼?”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懷孕,孩子是她編出來氣輕瀟的。”
“……”
“所以你之前說的話都對,是我鬼迷了心竅!”關略垂下頭去狠狠抽了兩口煙,將半截菸頭掐在旁邊櫃檯上的菸缸裡。
天色快亮了。
他轉過身去在黑暗中看着老麥,依舊眉目清淡,只是那雙黑如幽潭的眸子彷彿深不見底。
“別再來替葉覃說情,若不是念在你的情面上她都未必有命去緬甸管事,而且我的調令已經發過去了,不會臨時再改變主意。”
關略這一次的心算是徹底涼透了。
老麥失落地離開他的公寓,關略依舊靠在櫃門上,一隻手伸進褲袋裡,從裡面掏出那支錄音筆。
打開,唐驚程睡意沉沉的聲音傳出來……
此後一週唐驚程日夜都守在醫院。
唐稷始終沒有知覺,醫生說情況不大樂觀,已經通知家屬準備後事。
虞歡喜儘量會抽時間來醫院陪陪唐驚程,可那陣子她也特別忙,手裡有好幾場個展。
碰巧蘇訣那邊新上的項目需要找幾名工藝師,虞歡喜圈內人脈廣,做了這麼多年經紀人手裡也有資源,蘇訣便給她打了電話。
虞歡喜嘴巴多甜啊,一接電話上來就先拍馬屁:“蘇總恭喜啊,聽說您現在是蘇梵第二大股東,真是年輕有爲。”
蘇訣有些失笑:“虞小姐過獎了。”
“沒有沒有,蘇總您別謙虛了,這陣子圈內都在議論您呢,年紀輕輕就成了蘇梵的大股東,將來肯定前程無量。”
虞歡喜這話越說越“官方”,蘇訣只能笑,搶白講明瞭自己打電話的目的。
虞歡喜聽完就嘆氣了。
“哎喲您想找工藝師啊,我手裡確實帶了好幾個,可要符合您要求的還真沒有。”
蘇訣不免有些失望:“那麻煩虞小姐幫我留意一下。”
“行,這事我記着。”虞歡喜一口承下,又癟了一下嘴,“其實以前手裡還真有一個!唐驚程您應該知道吧,之前你們還見過幾次面。那丫頭手藝好,作品有靈氣,可自打右手受傷之後就一直歇在家裡,這陣子她父親又出事了,已經在醫院住了快半個月,我估摸着……”
“你說唐驚程的父親住院了?”
“……”
虞歡喜沒料到蘇訣的反應會這麼激烈,愣了愣:“是啊,急性心肌梗塞,醫生說情況不大好。”
蘇訣壓口氣,他之前只知道唐稷因爲受玉麒麟的案子牽連入獄,還未宣判,但沒想到他會生病住院。
“能否告之他在哪家醫院?”
虞歡喜報了醫院名字和病房樓層,蘇訣又隨便跟她聊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當晚蘇訣加班,這陣子他也很忙,千慕那邊上了兩個項目,剛剛起步階段一切都需要她親力親爲。
蘇梵這邊他也丟不開,身爲總經理要管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而且他承諾過蘇閎治,如果年底營業額下滑他必須引咎辭職。
加之緬甸那邊的玉礦也已經開始
出石料,近期他必須抽時間飛過去一趟。
種種事由牽絆,蘇訣最近幾乎每天都在公司加班至凌晨。
鍾明進來的時候蘇訣正支着手臂撐在桌上捏眉心,滿身疲憊在空檔的辦公室裡顯得更加明顯。
“蘇總,您還不打算下班啊?”說話間鍾明將一杯咖啡放到他面前。
他瞥了一眼,擡起頭來:“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
“好,那我先走了,您也早些回去。”
鍾明走後整棟樓應該就只剩下蘇訣一個人了,他從轉椅上站起來,離他四五米遠的地方擺着一架多功能書櫃,櫃子上是平日裡他喜歡看的一些書籍,最中間一層卻空了出來,上頭放着那樽“出水芙蓉”。
邱啓冠果然是大師,雕工卓然,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玉體纖滑的肩背和腰肢,彷彿一位美女披着紗巾出來的背影歷歷就在眼前。
蘇訣走到架子前面,玉色中似乎可以倒影出自己的面部輪廓。
他不由皺了一下眉,回身拿了自己的西裝出去。
蘇訣將車子直接停到住院樓門口,早就已經過了探視時間了,值班的保安不讓他進去。
蘇訣想了想,回到車上拿了兩包煙過來塞給保安。
保安一看,好煙啊,立即換了一張臉。
“上去吧,別留太久,回頭我沒法交代。”
蘇訣笑一聲:“好。”
ICU在頂樓,走廊上連個護士都沒有了,燈卻亮堂。
蘇訣一出電梯就看到椅子上坐的那道身影。
他走過去,唐驚程抱腿縮在扶手上面,後背弓起來靠在牆上,鬆卷的頭髮蓋住兩邊肩膀,只露出一點額頭和鼻尖。
“唐小姐…”
椅子上的人沒應。
蘇訣走近一些:“唐驚程!”
唐驚程似乎猛抽了一口氣,整個身子都不由戰慄了一下,彷彿一下子被蘇訣的喊聲拉回了魂兒。
“你怎麼在這?”她擡頭。
蘇訣眉頭皺起來。
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似乎姚曉棠走後他就沒再見過她,可也沒多長時間啊,她怎麼瘦成這樣?
“我知道你父親住院了,剛好路過就上來看看。”
路過啊…
唐驚程抱着腿,身子在椅子上晃了晃。
“哦…”然後就沒聲了,繼續將頭埋下去。
蘇訣發覺她的眼神不大對勁,直勾勾地彷彿沒什麼精氣神。
“你這幾天晚上一直不回去。”
“嗯。”
“成天坐這?”
“啊…”
“……”
蘇訣只能閉了閉眼睛,稍稍彎下腰去:“總得回去睡覺吧。”
“嗯。”
“這裡沒法睡。”
“哦…”
“……”
蘇訣徹底沒招了,這姑娘似乎魂兒都不在自己身上,眼神空空的,只會發單音節詞。
“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她又應了一聲。
蘇訣以爲她答應了,起身要走,可椅子上的人似乎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
“走啊!”他又催促了一聲,唐驚程搖晃着腦袋。
“去哪兒?”
“……”
“送你回家休息。”
“不要!”
這下蘇訣就有些不得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