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的資水, 白雪皚皚，空氣中都飄蕩着寒冷的氣息。正值每家每戶竄門拜訪，親朋好友聚會團圓的時候。
心蕊回家已經有十來天了, 和爸媽家人一起過年, 爸媽帶着她一起走親訪友。初八這天, 難得沒有外出安排, 卻還是被媽媽一大早就從被窩裡拉出來。
"媽, 你就讓我再睡會嘛！每天都起那麼早出去，我真的累嘛！"
"你這孩子！快起來！你奶奶那邊都忙翻天了！快點過去幫忙招呼客人！"
"哎呀，你和爸先過去就行了啊！"
"我們是要去啊！你也少不了！你叔叔的戰友都來齊了, 大大小小二三十個，快點過去幫忙了！"
"沒事來那麼多人幹嘛呀呀呀呀？"
"還幹嘛？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你那些叔叔阿姨都白疼你了？"
"行了, 起來不就是了麼？反正我也喜歡和那羣小的玩！"
"你個長不大的死小孩！"
"這是童真好不好？"
"好好好, 隨便你怎麼說吧！能給我去幫忙就行！"
資水的戰友們每年的正月初八在杜彥雄家聚會已經形成慣例了。每年的這一天, 陽戰峰，田小剛, 樑志斌等等他們這些同一期到海港當兵的軍人們就會帶着老婆孩子聚在一起，因爲同是軍人，又同是資水人，相似的家庭背景，性情脾氣都很相投, 再加上在部隊同甘共苦三年, 彼此間的情義極深極鐵, 彼此也都很珍視這份友誼和深情！
心蕊一直都知道叔叔他們每年都有一次這樣的聚會, 以往她都很期待這一天, 今年她當然也期待。只是，她不確定, 他回來了沒？爸媽在心蕊面前不再刻意提起戰峰，心蕊不問，他們就不刻意說，心蕊爸爸媽媽是想以順其自然地辦法讓心蕊漸漸放下…
心蕊穿着厚厚的棉睡衣，披着蓬鬆而稍微有點凌亂的黑色長髮，對着鏡子，一下一下地刷着牙齒…鏡子中的人，因爲這十來天好吃好喝睡眠基本上保持在八小時以上的好日子而面色越加紅潤光澤，整個人看上更精神了！
漱口水，洗洗泡沫，然後用冷水拍拍臉，最後再用毛巾擦乾。不得不說年輕真好！水水嫩嫩的皮膚根本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打理，自然即是最美！因爲天氣極冷，所以心蕊基本上穿得就是個球！厚厚的大紅色短款羽絨衣，還有兩個可愛的兔子口袋;藍色的鉛筆仔褲，修飾出心蕊修長筆直的雙腿;腳上套得是時下最流行的雪地靴，黑色，中長，還帶着一圈白色的巻卷的毛毛邊。脖子上是白色的針織網狀圍脖，頭上也是白色的針織毛線帽，還帶有一個可愛的兔子圖案，正好和衣服的口袋的圖案交相輝映！雖然說這樣的穿衣風格和時下的年輕女孩子們沒什麼不同，但是在心蕊柔和而又寧靜的氣質的配合下，讓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溫暖而又青春的氣息！
"心蕊姐姐！"_"心蕊姐姐"！
心蕊剛一進門，以政凱爲首的小屁孩們就熱熱鬧鬧地圍了上來！
"政凱，妙芸，瑩瑩，浩浩…過年好！來來來，這是心蕊姐姐給你們的紅包，一人一個…"
心蕊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然後一人分給他們一個紅包…雖然去年下半年大錢沒掙到幾個，小錢心蕊還是存了點的，正好應付這個春節的支出。
戰峰在看到心蕊的那一刻，眼神裡透着旁人都看不懂的迷離。如若是在之前的每一年，這一天，戰峰見到心蕊除了開心還是開心，會笑得很開心。以前沒有多想過，沒有想到這種因爲看到對方的開心其實裡面也包含着愛，那種男人女人之間正常的愛！一直以來都把她當一個小女孩來疼愛的，卻沒想到其實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她也可以是一個自己愛之極深的女人！
這一刻，這一景，再次相見，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傻傻地看着，嘴角動了多次，也發不出聲音！
"戰峰叔叔…新年好…"
最終還是心蕊先說出口。
"心蕊…"
欲言又止。
"嗯？"
心蕊眼睛睜得大大，疑惑他到底想說什麼。
"你過得好嗎？"
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擠出這樣一句無力的話。
"我很好呀，每天吃好喝好睡好，還不錯！"
心蕊也就順着他的話應答。
"那就好，那就好，看到你好就行！"
"嗯！戰峰叔叔，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去廚房幫忙了！"
去吧！
戰峰看着心蕊轉身，看到那通紅豔麗的背影，卻看不到轉身剎那心蕊眼中的哀傷！而心蕊自然也看不到那緊緊盯着自己後背的灼熱目光，明明深情似海，卻又萬般無奈！
午餐熱鬧非凡，大大小小近四十人，四個大圓桌圍在一起，吵聲、鬧聲、嬉笑聲…聲聲入耳，聲聲動聽！
心蕊照例還是和叔叔、戰峰、小剛、志斌他們坐一桌，志斌從第一次見到心蕊起就很喜歡她，所以每次都鬧着說一定要和小心蕊坐一起，有時候出去唱歌也要拉着他的小心蕊。爲此，志斌沒少被小剛他們笑。志斌他們是真的疼愛心蕊，考試考好了，好吃的好玩的心蕊收到手軟。心蕊也因此而經常看到同齡朋友們羨慕的眼神，是的，她有很多令人羨慕的叔叔，她總是得到很多特別的疼愛，而且毫不費力，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心蕊的成長、叛逆、青春年少時期，也確實因爲這些疼愛而更加美好、幸福！只是也有憂傷啊，憂傷就是此刻正坐在自己右手邊的戰峰！
每次志斌叫着說："心蕊，心蕊，來和志斌叔叔一起坐！"
心蕊就會俏皮地回答說："不，我要和戰峰叔叔坐！"
"山不就我，就只好我來就山了！心蕊坐戰峰左邊，我就坐心蕊右邊了！"
志斌很沒志氣地退而求其次，但這坐位的順序也就這樣排定了。
既已是多年的習慣，心蕊也就懶得再去改變，坐一起就坐一起吧！就像往年的任何一次一樣，又有何不可？
"心蕊，吃點魚，吃點紅燒肉，吃點牛肉，嗯…再吃點雞肉吧…"志斌囉囉嗦嗦地不停地往心蕊碗裡夾菜，堆都堆不下！
"志斌叔叔，我要哭了，不帶你這樣的，盡夾些肉給我！你想胖死我啊！
你又不胖！不怕不怕！"
"什麼不怕！胖子都是這樣吃出來的！"
"沒事沒事，你就是再胖也可愛漂亮！"
"怎麼可能！女生太胖總歸不好！都沒人愛的！"
"胡說！不過話說，彥雄，咱心蕊也到了該找男朋友的年紀了吧？"
"是啊是啊！志斌有什麼好的人選沒？給我們家心蕊介紹一個！"
坐在對面桌的心蕊媽媽激動了！
"最好是資水的，我們心蕊孝順，說以後想就留在資水陪着我和她爸！"
"嫂子，這樣說來還真有這麼一個！我大哥的孩子澤宇啊，剛考上資水稅務局的公務員，工作不錯，人也長得挺帥！"
"公務員啊！那敢情好啊！又是在資水，真心不錯！"
"是吧？那我們改天約出來坐坐！心蕊，可以吧？"
"可以，當然可以！"
心蕊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媽媽就幫她爽快地應下來了！
"嫂子，那就這麼說定了！改天給你電話！"
"好好好！"
"幫我侄女你侄兒牽線，你樂成這幅熊樣幹嘛？"
彥雄看看戰峰又看看心蕊，真覺得應該好心提醒一下這個一頭熱的傢伙。
"我高興啊！這要是成了，我們就親上加親，心蕊就是我們家人了！多好啊！"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勸你還是別高興地太早！再說你確定你侄兒還是單身？照你說的條件這麼好的話，不可能還沒女朋友！"
就像像我們心蕊這樣的條件也不可能沒人愛，不可能還沒愛的人…這是彥雄沒有說出來的話！
"對對對，得要問問澤宇有沒有女朋友！不過我是一直沒聽說他交女朋友了的！"
"叔叔啊，人家交女朋友了也不一定都跟你說的！"
心蕊憋得實在受不了了。好好的一頓飯幹嘛又扯到她的個人問題！
"沒事沒事，我還有外甥！我姐的兒子也不錯的！是個高中老師，就是比你大幾歲！這個我肯定沒女朋友，談了一次受傷之後就一直沒談了！"
"啊！受過傷的人最難搞了！而且他這麼久都走不出，一定是中毒很深！我沒信心可以拯救他！"
"那，那還有…"
"行了！志斌！吃你的紅燒豬蹄吧！別這麼着急幫心蕊介紹，她還小着呢！急什麼！"
志斌邊啃着彥雄丟到自己碗裡的豬腳，邊可憐兮兮地說："我只是想讓心蕊和我成爲一家人嘛！"
"好了，志斌叔叔，雖然我們不是真正的一家人，但是你不覺得其實我們比真正的家人還親麼？"
心蕊認真地說到，她想快點結束這個關於讓她去相親的話題。
"也對！吃飯吧！心蕊多吃點！"
"好了好了，志斌叔叔，已經堆不下了！"
"多吃點，多吃點…"
志斌依舊樂此不疲，像哄着自己的小女兒一樣！
"哎，全是肉，怎麼吃啊！"
心蕊小聲地嘀咕着。
在此之前，戰峰一直都安靜地吃着飯，不言語，沒表情，眼神中透着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
只當最後聽到心蕊這句話時纔有所反應。
"夾過來給我吧！"
戰峰對着心蕊輕聲說到。
"可以嗎？"
"以前不都是我幫你吃！樑志斌，你是豬的嘛！這麼多年還不知道心蕊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這一聲"豬"罵得在場的所有人都笑了！戰峰就是這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說廢話，卻也敢說真話、狠話！所以他說的話總是有份量有影響力的！
其他的話，戰峰不是沒聽到，只是他沒有立場再說什麼。如果他還是以前的戰峰，那也許他也可以開玩笑說，也幫心蕊介紹。可是，他已不是從前的他了。
夜色漸濃，華燈初上，漫天雪花依舊飄揚。聚會整整一天，吃飽喝足，聊天敘舊也盡興之後，大家都已走得差不多。只剩下戰峰和小剛兩家還沒走，他們就住在附近，不急着走。
每次在叔叔家吃完晚飯後，心蕊都喜歡爬到樓頂看看這資水城的夜景。一是每次都會吃得很飽，爬爬樓梯，有助消化;二是真心喜歡這夜景，這是在自己家看不到的美景。就像此刻，雖然天氣很冷，可是從七樓爬到十四樓後全身已經暖和，再看看這水城相繞，五彩繽紛的夜中小城，心裡說不出的愜意！
"你果然在這！"
戰峰的聲音冷不防地從身後傳來，
"都不怕冷的嗎？看你帽子上的雪，都這麼多了！"
邊說邊幫心蕊拍落那些雪花。
"沒事，帽子厚，滲不進去。"
心蕊偏過頭，想避開他的手！
"還躲！我知道滲不進去，可雪要是化了就會是水！"
"戰峰叔叔…你不要再這樣了！"
知道躲不過，只好明說。
"怎麼樣了？難道我想像以前一樣對你也不行了？"
堅持地拍落心蕊頭上的雪花，認真地看着自己眼前耷拉着個小腦袋的人。
"別低着頭！我又不吃人！"
看不慣她這幅模樣，戰峰硬是擡起她的小腦袋。一看，不想卻已是淚眼朦朧的一張小臉。看得人還真心疼！
"怎麼了？好好的又哭什麼？"
戰峰一直都是見不得她哭的，又是擦眼淚又是摸摸小臉的，聲音也溫柔得不行！
"戰峰叔叔，要是還像以前一樣多好啊！我就可以放心地談我的戀愛，結我的婚！可是已經變了啊！這裡有你！這裡清清楚楚地記得你，你明明就在這裡，我還怎麼喜歡別人…"
心蕊按着自己的胸口，說得跟用力，哭得也很用力…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啊！心蕊！"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戰峰是一定一定不會招惹心蕊的，一定一定會她徹底死心。
"不，戰峰叔叔，不是你的錯！沒關係的，我只是需要時間來面對而已，沒事的！"
見不得戰峰自責，心蕊又擦着眼淚強擠出笑容，她竟然想讓他放心，想讓他安心。
"這麼好的丫頭，終歸是我沒福氣！"
"所以你虧大了！"
故作輕鬆，臉上一直強帶笑容，只爲不讓兩人之間的氛圍不那麼悲傷。可是，心裡的悲傷，又怎麼逃得過！
"是啊，虧得我都破產了，一無所有了啊！"
"心痛吧？"
心蕊誇張的在戰峰的胸口比了比。
"痛啊！當然痛！都缺了個口怎麼不痛！"
"行了！咱們都要向前看！看，前邊的景色是多麼的美好！"
心蕊豪氣地對着眼前的夜景一揮手 。
向前看，可是前面的世界沒有你…沒有你，我還能不能幸福地生活？
向前看，其實我只想在原地看着你…我並不真的打算放下你而去看別人…
兩個各懷心思的人…
"手都涼了，該下去了！"
戰峰握了握心蕊的手，發現她的手已經冷冰冰的了。
"你先下去吧！我還想再看看！"
"聽話的心蕊什麼時候這麼不聽話了！那我再陪你會吧！"
邊說邊將心蕊的雙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不用了！麗雲阿姨和政凱肯定在等你回家！你先走吧！"
心蕊從他溫暖的大手中抽出自己的雙手，戰峰感覺手中一空，就像自己空空的心一樣！
"我明天就要回海港了！"
總覺得不想就這麼離開，總還想再說點什麼，總還想再看看，再看看…
"哦！"
"是不是再沒機會見面了？"
"不會的，只要你還來叔叔家，只要我還在家，就有機會。你知道，我從來都不刻意躲你的。"
"可是我害怕有一天你會！你會爲了另外一個人而避免見到我。"
"別擔心！那個人既然接受了我，就得接受我的全部，而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肯定會有這樣的一個人的。我都不知道是希望他快點出現還是慢點再來找你！終有一天，心蕊還是會屬於別人啊！”
“戰峰叔叔一直都是屬於別人！所以應該的。”
“是啊，應該的。”
果然一別就是四年，心蕊一直記得戰峰下樓時的背影！而戰峰心裡也一直記着轉彎回頭時看到的那一抹鮮紅！如同血一般刺痛他的眼，他的心…
這晚，心蕊做了個很美很美的夢！依舊是站在這個樓頂，依舊是她和戰峰並肩站着，這一次，戰峰說：
“心蕊，真好！我們又在一起了！這一次，我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是真的嗎？戰峰，我們真的可以？”
心蕊不敢相信地看着戰峰，眼睛裡滿是期待！
“是的，既然和誰都是過日子，那爲什麼我不選擇最想一起過的人？難點苦點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我們在一起！”
“戰峰，你要是一開始就能這麼想就好了！那我們就不用分分合合，浪費這麼多時間了！”
“傻丫頭，我們這不是又在一起了嘛…”
“我們這不是又在一起了嘛… 我們這不是…”
“我們又在一起了！又在一起了！”
心蕊一直反反覆覆重複着這些話，直到深睡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