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握得更緊,我的手好像會被他捏碎。
我感覺得到他那發自內心的恐懼,心隱隱生疼。他的愛依然濃烈,深入骨髓,只是當年,爲什麼要傷害我呢?只是當時一時糊塗嗎?
我忍着心臟的顫慄,淡淡說:“但這是現實,誰也改變不了的現實……”
他毫無徵兆地以吻封脣,不讓我說下去。
我嚇得用手推他,腦袋轉動逃避,被他另一隻手扣住後腦勺。
他濃眉緊鎖,眸色深邃,隱含痛楚,我不敢注視,感覺一晃神,就會淹沒沉淪在他目光之中。
我緊閉雙眼,被他攻城略地,最少兩分鐘後才放開。
我眼裡盈滿淚水,和他對視片刻,猛地擡手,狠狠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
西餐廳圍觀的越來越多,我顫聲說:“你解不開我的心結,吻我抱我又有什麼用?”
他和我對視,我看到他眼裡,蓄滿深深的無助,這種眼神,也許是這個強悍的男人從來不曾有過的。
我從他懷裡掙脫出,擠開圍觀的人羣,跑出西餐廳。
開車回宋醫生家的路上,我停了好幾次車,擦那擦不幹的眼淚。
往事歷歷,浮現腦海。
剛認識的時候,我才五歲,他八歲。
那一年夏天,我被熊孩子欺負,他剛好路過,幫我打跑了熊孩子,把我從地上扶起,替我拍打身上的灰塵,牽着我的手送我回家,卻被一個跑回來報仇的傢伙,用木棍在他後腦勺狠狠打了一棍,把他當場擊暈。
幼年的我,以爲他死了,抱着他大哭,一直哭到他睜開眼睛看着我,我才破涕爲笑,我記得他當時,也揚脣笑了,用手指擦了我滿臉的淚水,還有隨着眼淚流下的鼻涕。
從那以後,我每天跟在他屁股後面,承希哥哥長承希哥哥短的,成了他的小跟屁蟲,而他總是親暱地叫我丫頭。
我總是傻乎乎地和他說,我長大了要嫁給他,他也總是說好,讓我說話算話。
我記得十四歲那年暑假,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媽媽和弟弟去了老家,我第一次來了大姨媽,又怕又疼,是他過來幫我處理的,還給我煮了暖暖的紅糖水,那年他十七歲,他餵我糖水的時候,我在他耳邊,偷偷叫了他一聲“老公”。
他笑了,我記得那年午後的陽光特別明媚,透過窗簾,灑在他臉上,他笑顏那般俊美,美得令我心醉。
我記得他抱了我,親了我的額頭,那是他第一次親我,我的心爲他甜蜜融化。
後來我十五歲,他十八歲,他要去念大學了,送他啓程的那天,我很鄭重地和他說了:“承希哥哥,你以後是我老公,你不能在大學喜歡別的女生。”
他寵溺地用手指梳我被風吹亂的頭髮,親了親我的前額,鄭重點頭。
他去的學校是保密性質的,我也不清楚在哪是什麼學校,他一去三年,音訊杳無,三年高中,我在苦苦的相思中煎熬度過。
他回來時,我十八歲,他二十一歲,久別重逢的我們在河邊的青草地裡,顫慄初吻,模擬了我們的婚禮,他說要爲我建一座屬於我們的茹苑,苑裡種滿我喜歡的薔薇,我們還要生兩個可愛的小孩。
那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一個回憶片段,但這個片段,也是我心底深處,最深沉的疼痛。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他這輩子會分開,雖然他是豪門少爺,我只是貧寒人家的孩子,但我相信,一定沒有任何人阻止得了他將來娶我。
我以爲我們的愛情至真至純,不摻雜任何功名利祿,我可以爲他生,爲他死,爲他捨棄一切,他也可以爲我生,爲我死,爲我捨棄一切……
然而,現實卻給了我當頭棒喝,所有的美好,在現實面前,被毫不留情地擊打得支離破碎。
父親過世了,他坐牢了,我的生命黯然了,一場重病,我卻沒有離開這個令我悲痛欲絕的世界,一顆匿名捐贈的腎臟,一筆匿名的捐款,將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我想忘記一切,像最普通平凡的女人,結婚生子,偏偏生活又和我開了一個大玩笑,我走入的婚姻,只是渣男渣女設計的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
我將車開往海邊,關掉手機後,一個人在海灘上,迎着海風,站了幾個小時,哭了幾個小時。
愛與恨,就像緊緊絞纏在一起的繩索,根本沒法分開。
從小到大,因爲和顧承希太親密,我的整個世界都只有他一人,有他的寵愛保護,我是小夥伴們羨慕嫉妒的對象,以至於沒有一個深交的朋友,直到後來他入獄差不多兩年後,我才認識葉子玲,把她視爲閨蜜。
唯一的閨蜜是隻中山狼,我在這世上,連個說心裡話的對象都沒有。
打開手機時,宋醫生已經撥打了很多個電話過來,我回了條短信過去,告訴他我很快回去。
擦乾淚,我深深嘆了口氣,離開海邊,開車回去。
車開進宋醫生院子時,已經半夜了,我琢磨着宋醫生應該睡了。
剛下車,宋醫生卻從屋裡瘸着腿出來,走到車窗邊。他沒睡,顯然在等我。
我捋一下耳畔被風吹亂的頭髮,和宋醫生打了招呼,然後拿起手機查看,是媽媽打過來的,按下接聽後,我臉色頓變。
媽媽說,我弟弟意鑫剛纔和一個同學打架,把人給打傷了。
“意茹,怎麼辦!怎麼辦啊!”媽媽在那邊嚎啕大哭。
遠隔重洋,我能知道怎麼辦?
“我們先送同學上醫院,意茹,你得想辦法,給媽媽準備錢,嗚嗚……”
媽媽那邊的電話斷了,我轉頭看着宋醫生。
“出什麼事了?”宋醫生問。
“我弟弟在美國打傷同學了!”我着急說。
宋醫生拉開車門,牽着我下車,勸慰說:“先別急,我幫你找人問問那邊情況。”
我雙腿無力,在宋醫生攙扶下進了屋,怔怔坐在沙發,祈禱着意鑫的同學,不要傷得太重。
宋醫生在給他的同學打電話,面色凝重。
他掛了通話後,走到我身邊,柔聲安慰我:“別急,我同學一會會去詢問傷情,我們先等等,小孩子打架,應該出手不會太重。”
“嗯。”我點點頭,意鑫身體比較瘦弱,但願他出手不是很重。
焦灼不安地等了大約半小時,宋醫生那邊的同學過來電話了,宋醫生眉頭緊鎖,和那邊用英語交流着,我聽不太懂,但從他神色來看,情況很嚴重。
我緊張地站起來,等着宋醫生和我轉述病情。
“你弟弟失手,將同學推倒在地,同學的後腦勺撞在大理石階梯上,小腦受損,可能癱瘓。”宋醫生轉頭和我說。
我腦袋一嗡,兩腿發軟,扶着沙發椅背才站穩。
我媽的電話又打過來了,我接聽便只聽到她的哭聲。
“媽,你彆着急,我會想辦法。”我硬着頭皮說,其實我現在六神無主,天知道能想什麼辦法去擺平這麼大的事。
“意茹,怎麼辦?你大姨生氣了,說不管我和意鑫,我去哪弄錢給人家治病,賠償人家,嗚嗚——意鑫現在被警方帶走了,我也沒錢去保他,沒錢給他打官司,他可能要坐牢……”
我顫聲問:“我去借錢,大概要多少錢?”
“多少錢?啊——”
隨着媽媽的驚叫,通話中斷了。
我抓着手機,目光投向宋醫生。
“需要多少錢?看看我能幫你多少?”宋醫生問。
我好不容易再次撥通我媽的手機,她在那邊大哭:“傷者的家屬剛纔說,要賠償一百萬美金,我不活了!”
一百萬美金,我眼前頓時發黑。
宋醫生皺眉,臉上露出爲難之色。
我知道他只是一名中產階級的醫生,再說了,我和他交情不過爾爾,我怎能開口向他借一筆這麼大的錢。
我媽還在哭:“一百萬還是賠償,還有治療費用,律師費用……意茹,你想想辦法,不然媽活不下去了!”
“媽,我想辦法,我去想辦法。”我喑啞地回答她。
“意茹,媽知道你沒有別的人可以去求,唯有去求顧承希了,若不是他當年害死你爸,我們一家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我心一片混亂,求顧承希,我剛決定要和他一刀兩斷,轉背卻又要去求他!
“媽求你了,一定要去求顧承希幫忙,不然我和意鑫只有死路一條了!他這次若是救了意鑫,當年的仇怨,你就和他一筆勾銷吧,你爸爸也不會怪你了!”
他救了意鑫,當年的仇怨一筆勾銷?
這仇怨能勾銷得了嗎?他當年的做法,對我造成的傷害,不能復生的父親,能勾銷得了嗎?
“意茹,求求你了,意鑫不能坐牢,意鑫不能毀掉!意鑫若是毀了,我也去死了算了!”媽媽的哭聲。
“好,我去求他。”我顫聲答應媽媽。
我咬住脣,默默放下手機。
爲了弟弟,我打算用顧承希惦念的第一次,去換他的幫助。
宋醫生在一旁說:“意茹,我去找朋友借錢,另外,我還有幾處房產,我去變賣掉。”
“謝謝你,宋醫生,我怎麼好意思讓你爲我做那麼多。”我感激看着他道謝,然後抓起包往外跑。
宋醫生忽然拉住我的手臂,盯着我的眼睛。
“我去求那個人。”我難堪地說。
“意茹,這筆錢我想想辦法,還是能湊齊的,但是你得有和那個男人徹底了斷的決心,從內心真正的了斷。”他盯着我眼睛。
我沉默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幫我的話,那就是我和他的開始,和顧承希的徹底終結。
但我對他毫無情意,我不想因爲這筆鉅債和他莫名捆綁,做那個小蘿的影子。
“意茹,我感覺我會愛上你,我感覺你就是小蘿指引來到我身邊的天使。”宋醫生說。
我看着他說:“宋醫生,也許這只是一種錯覺,你潛意識裡,在把我當小蘿。”
“不是……”
“宋醫生,對不起,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我們只是朋友。”我斷然拒絕。
宋醫生凝視我片刻,眼神變得晦暗,他固執地抓着我的手。
“宋醫生!”我尷尬地看着他,手臂用勁,想要逃脫。
“那個人品行惡劣,你去只會受傷!”他緊鎖眉頭說。
其實我和他都明白,我過去意味着什麼。
我還是沒有改變主意,看他一眼,說了聲“謝謝”,掰開他的手,快步跑出屋子。
我沒給顧承希電話,開着車直奔茹苑。
茹苑的門是錄了我指紋的,我長驅直入,跑上二樓。
他的襪子丟在梯級,長褲丟在走廊,外套丟在臥室門口,空氣中,還瀰漫着濃烈的酒味。
我輕輕推開臥室門,他果然喝醉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
“顧承希!”我喊他,走到他身邊。
“丫頭?”他不太置信地呢喃。
“顧承希,你醒醒,我有事求你!”我蹲下去,使勁抱起他的頭。
他身子側翻,我承載不住他的重量,坐在地上,他的頭順勢滾入我懷裡,手臂搭在我肩膀。
“丫頭,是你嗎?”
“顧承希,你聽我說,我有事找你!你先喝口水,醒醒酒!”我伸手,從茶几上拿起水杯,想給他喂水。
天知道他喝了多少,身子燙得跟炭火似的,隔着襯衣都有些灼人。
他強勁的手臂箍着我,將我手裡的水杯打翻在地。
“江意茹……我是做夢嗎……”他呢喃着,睜開朦朧的醉眼看着我,仔細辨認,忽然猛地翻身,將我壓在他身下,他的呼吸熾烈,脣狠狠壓在我脣上!
“顧承希!你聽我說!”我拼命掙扎,“你先聽我說!”
顧承希抱緊我,吻落在我耳畔,他呼吸急促,含糊地呢喃:“丫頭,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你從這個世界消失,再也觸摸不到你的溫度……”
他一邊喑啞地說着,一邊使盡全力把我抱緊,臉頰緊貼着我的臉頰,感受我的溫度,彷彿鬆懈一點,我就會變成空氣消失。
我心裡很酸楚,他的愛,我還是能感受。
“丫頭,你這個腎若是再壞了,我還有一個,我都給你!”
我驚愕,他在說些什麼?什麼這個腎壞了,他還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