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弗雷勳爵神色呆滯的坐在已經平靜下來的吉爾尼斯宮廷區的臺階上,在他身邊還有同樣呆滯的瓦爾登勳爵和其他貴族們。
從殘酷的巷戰裡倖存下來的士兵們臉上也有同樣的疑惑,他們收斂着同伴的遺體,一邊還在交頭接耳。
甚至連那些幫忙打掃戰場的平民們之間,都有些劫後餘生的驚慌失措,還有一些激動的傢伙在大喊大叫,沒人去阻止他們,也沒有人想去阻止他們。
造成這一切的,就是在20分鐘之前加入戰場的那支特殊的援軍,吉爾尼斯的北方軍團,曾經威名赫赫的一支勁旅,在當初血牙狼人攻陷格雷邁恩之牆的那一戰裡近乎完全覆沒,但是他們在今天又出現了,以另一種身份!
狼人!
而且還是和利亞姆王子一起出現的狼人,這位幾乎代表着吉爾尼斯國家意志的王子,和狼人們一起出現,給民衆和士兵們造成的是一種震撼性的結果。
狼人之災毀掉了吉爾尼斯,但現在,不誇張的說,如果不是北方軍團在關鍵時刻加入戰場,恐怕吉爾尼斯巷戰的最後防線就會被無情攻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穿着北方軍團制服的狼人們,在最關鍵的時刻,拯救了整個吉爾尼斯城和超過10w名平民的生命。
這種事情即便是官方想要隱瞞也瞞不住的,北方軍團和血牙狼人的血戰倖存者們幾乎都看在眼裡,這讓原本對狼人們滿是厭惡的民衆,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難得的保持了沉默。
畢竟,即便是再涼薄的人,面對剛剛拯救了自己的恩人,多少都會有一絲感激,哪怕他們是異類。
但這種感情是脆弱的,如果那些有親人死在了這場狼人入侵裡的平民,即便是看向那些仍然在保護他們的北方軍團的狼人的時候,雙眼裡也會有一絲無法掩飾的仇恨。
這一切都被同樣坐在臺階上休息的吉恩國王看在眼裡,老國王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作爲統治者,他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平民們是不一樣的,月怒狼人的出現,對於已經贏弱到極致的吉爾尼斯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他們的出現,給了吉爾尼斯戰勝血牙狼人的希望,但整個過程太遙遠了,而留給吉爾尼斯的時間太短了。
老國王嘗試了2年,才讓自己的一部分信得過的近臣接受了月怒的存在,但同樣也讓貴族階級產生了分裂,高弗雷勳爵的叛變,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直到今天,在吉爾尼斯城即將被攻陷的這一刻,吉恩纔算真正下定了決心。
吉爾尼斯不能就這麼毀掉,血牙纔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接納月怒狼人勢在必行,如果有誰想要中斷這個過程...
吉恩的目光在高弗雷勳爵和他的一衆黨羽的背影上劃過,他搖了搖頭,從地面上坐起,準備前往吉爾尼斯城北城門,在那裡,利亞姆正帶着北方軍團驅逐那些血牙狼人,他們毫無疑問需要援助,如果其他人不願意去,那麼就只有他去了。
趁着他還有威望的時候,給利亞姆早早鋪好路吧,他的兒子,纔是吉爾尼斯真正的未來。
但就在吉恩國王走過高弗雷身邊的時候,勳爵懷裡的傳音石在這一刻飛快的跳起,高弗雷臉色一變,將那傳音石握在手裡,這是他和停泊在吉爾尼斯外海的庫爾提拉斯以及暴風王國的聯合艦隊聯絡的傳音石,現在他的逼宮失敗了,難道那支聯合艦隊準備強行進攻吉爾尼斯嗎?
他們是要在這片大陸上掀起另一場戰爭?
高弗雷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即便他要反對吉恩,也是出於吉爾尼斯的大局考慮,對於這個國家的熱愛,他不會比吉恩差一絲,如果庫爾提拉斯和風暴王國的艦隊要強行進攻的話,高弗雷也不懼怕和他們戰到最後一滴血,但是現在的情況...
高弗雷打開了傳音石,還沒等他詢問,一個尖銳的聲音就跳入了他的耳朵裡,
“高弗雷勳爵,我是諾莫瑞根空軍指揮官菲茲蘭克,娜迦入侵了你們的沿海,他們的數量非常多,正在快速向內陸突進,做好戰鬥準備!”
“什麼?!”
高弗雷唰的一下從臺階上坐起,他的聲音也變得急促起來,“艦隊呢?聯合艦隊沒有阻攔他們嗎?你們難道就放任娜迦入侵吉爾尼斯?”
“艦隊...艦隊已經沒了,我們全軍覆沒了!8000名軍人...都...糟糕!躲不開了!”
“轟!”
傳音石裡傳來了一聲尖叫和爆炸聲,緊接着,他手裡的傳音石就化爲灰白色的粉末,從手心裡墜落了下去。
高弗雷勳爵的臉色在這一刻蒼白到了極點,直到瓦爾登將他拍醒之後,高弗雷一把推開眼前的所有人,朝着已經騎上戰馬的吉恩衝了過去,
“等等!陛下,等等!”
吉恩聽到了這喊聲,他勒住馬繮,回頭看着高弗雷,大領主根本不在意吉恩雙眼中的冰冷,他快步衝到吉恩身邊,全身顫抖着,壓低了聲音,
“娜迦...娜迦從南部海岸登陸了,大舉入侵...庫爾提拉斯和風暴王國的聯合艦隊...全軍覆沒!”
“什麼?”
聽到這個壞消息,吉恩的身體在馬上搖晃了一下,縱使是老國王意志堅如鋼鐵,在這一刻,他也近乎感覺到了絕望。
前方是無法阻擋的血牙狼人,後方是趁火打劫的深海娜迦,整個國家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鍋粥...吉爾尼斯,真的就要亡國了嗎?
“瞧瞧...你們乾的好事!”
吉恩被侍從從戰馬上扶下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了這句話,並不是他失去了理智,將所有的一切厄運都怪罪在高弗雷身上,兩個人都知道吉恩說的是什麼意思。
爲了這一次逼宮順利,高弗雷冒險抽掉了原本守衛在吉爾尼斯西南部,最後一塊平民聚集地的一部分軍隊進入吉爾尼斯城,這個行爲原本沒有什麼,在血牙狼人進攻城市的時候,高弗雷還有些慶幸自己提前做了準備,但現在,娜迦正從南部海岸線向吉爾尼斯內陸推進,少了這些原本守衛南部的士兵,吉爾尼斯平民聚集區就變得岌岌可危了。
那可是超過120w平民!
一個弄不好,吉爾尼斯就會徹底亡國滅種!這種可怕的後果,讓高弗雷全身都在冒出冷汗,沒等到吉恩發佈命令,高弗雷轉身就朝着自己的士兵們走了過去,他要在第一時間帶着軍隊回防南部防線,結果被吉恩一把拉住,
“混蛋!給我聽好了!”
老國王此時就像是一頭真正發怒的雄獅,手裡的力氣大的驚人,高弗雷勳爵轉過頭,就聽到吉恩壓低了聲音,
“去給我聯繫洛丹倫的軍隊,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進入吉爾尼斯,去找利亞姆,月怒狼人在火石礦場藏着炸藥,去把格雷邁恩之牆給我炸開!給洛丹倫的混蛋說清楚了,幫吉爾尼斯頂過這一劫,哪怕讓我去死都可以!那是我犯得錯誤,別讓我的國家因此覆滅!去找奎爾薩拉斯的精靈,去找矮人,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在我戰死之前,給我把血牙狼人趕進銀鬆森林去!”
高弗雷看着吉恩,他結結巴巴的問,
“那您...您準備去...”
“我去南部防線!”
吉恩再次翻身上馬,他握着馬繮,那雙臉上滿是堅毅和決然,“高弗雷,自己想想吧,現在的局勢,難道還要死抱着那愚昧的一套繼續堅持下去嗎?在我死之前,我不會讓一頭娜迦越過防線,我會給你們爭取最大的時間,高弗雷!你給我聽好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我以吉爾尼斯國王的身份命令你,必須把血牙狼人趕出吉爾尼斯境內,給民衆們留一個最後的棲息地!”
“吉爾尼斯可以滅亡,但不能毀在我們手裡!”
吉恩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長劍,他最後看了一眼高弗雷,“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下一刻,國王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場,鏗鏘有力,就像是一把真正出鞘的利刃,
“吉爾尼斯的勇士們,我知道你們很疲憊,我知道你們需要休息,我也是一樣...但我們不能休息了,南部的敵人正在逼近最後一塊聚集地,我們的防線隨時有可能崩潰,所以,願意跟着我一起守衛我們深愛的國家的人,請跟我來。”
吉恩停了一下,
“我不能保證我們一定能取得勝利,但是最少在我戰死於前線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一個敵人傷害到我的子民,如果真的要死,我會是第一個!”
“今天,我,吉恩·格雷邁恩,我將和你們一起在地獄裡歡宴!”
說完,吉恩也不再管那些目瞪口呆的貴族和士兵們,他帶着近衛軍團最後一些士兵,快速趕往吉爾尼斯南門,從那裡奔赴戰場,所有人都被吉恩的發言嚇了一跳,從吉爾尼斯建國到現在,數百年的時間,還真沒有戰死沙場的國王,但是今天的戰鬥所有人都看到了...吉恩陛下,也許並不是在說笑。
當一個國家的國王都已經下定決心戰死沙場,來保衛自己的祖國和領地的時候,還有誰會吝惜自己的生命呢?
第一個士兵站了出來,他臉上滿是血污,只是從站立的姿勢,就能看出他的疲憊,但當他一瘸一拐的朝着國王離開的方向追過去的時候,在場的所有男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第二個,第三個,很快,所有還能動的士兵都加入了那支沉默的隊伍裡,一股難以形容的悲壯和勇敢讓旁觀這一切的所有人都有種想要哭泣的感覺,還有那些被救出的平民當中的丈夫,父親,甚至是垂垂老矣的祖父,他們伸手擁抱自己的妻子,親吻自己的孩子,朝自己的親人揮手告別,從地面上撿起武器,甚至提着木棍,在士兵之後,勇敢的進入其中。
高弗雷和瓦爾登,還有那些對吉恩的統治已經極其不滿的貴族們站在人羣后方,他們臉上的表情早已經不如之前那般堅定,有的人愣愣的看着自己的雙手,似乎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咔”
瓦爾登勳爵手裡的火槍上膛,他咬了咬牙,第一個走出了貴族們的羣體,朝着吉恩離開的方向走了過去。
“瓦爾登,你...”
高弗雷的聲音讓這位曾經的同行者停滯了片刻,他回頭看着高弗雷勳爵,咧開嘴,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
“高弗雷,我想通了...我們沒有做錯,但吉恩陛下也沒有做錯,但在最恐怖的戰爭到來的時候,對和錯已經沒有意義了,再見,我的朋友們,我要去履行瓦爾登家族對這片大地許下的承諾了,如果我們夠幸運...我們戰後再見!”
說完,這位總是沉默寡言的老兵朝着衆人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扭過頭,大步走上前,
“灰狼獵兵營,集結起來,我們要爲吉爾尼斯而戰!我們要爲這個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
瓦爾登的舉動就像是壓垮高弗雷這一邊貴族們的最後一根稻草,願意跟着高弗雷一起逼宮的貴族都是深愛這個國家的,那些投機者早在巷戰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逃離了城市,只有真正的奉獻者纔會留在這個地獄裡。
第二個貴族朝他們行禮,然後帶着自己的私兵離開,第三個,第四個...最後,只剩下了高弗雷一個人。
這位曾經最厭惡狼人的大領主伸出手,看到了手臂上那道被血牙狼人劃傷的傷口,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生物了。
這一刻,高弗雷覺得命運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在他眼前只剩下了兩條路,向左,是追求自我的救贖,向右,是爲了自己甘願奉獻的一切而墜入黑暗。
最終他苦笑了一聲,將一直握在手裡的毒藥遠遠的扔進了下水道里,朝着吉恩離開的方向單膝跪地,然後擡起頭,從侍從手裡接過兩把新的刺劍,翻身上馬,朝着和他們完全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並不是逃亡,也不是畏懼,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放下一切驕傲,去聯合那些自己一直鄙視的對手,去祈求一個對吉爾尼斯憎恨到極點的統治者,給瀕臨亡國的吉爾尼斯,留下最後一絲希望。
坦白說,這可比自殺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