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有所耳聞,但親眼看到聖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化作暗影,莉亞德琳整個人都凌亂了。良久之後,她用力咬破下脣,錐心的刺痛終於讓她恢復了一絲冷靜。
“怎麼做到的?”她的聲音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柔和,沙啞的嗓音顫巍巍傳出,展示着她難以控制的混亂情緒。
蘭洛斯沒有急着回答,收回控制,如墨的長劍迅速恢復了原狀。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不是信徒。”
“你,你控制了聖光?不對……”這句話剛出口,莉亞德琳就下意識推翻,她搖了搖頭,似乎想要強迫自己更加理智地思考。
“我不是聖光的僕人,也不是他的主人。”蘭洛斯彷彿沒有看到高階牧師此刻的凌亂與狼狽,緩慢的聲調聽起來像是在陳述某種不容置疑的事實,“我們更像是,戰友。”
戰友?
莉亞德琳紅脣微開,想說些什麼,卻又發現自己好似連說話的力氣都散了。
“十多年前,提瑞斯法議會在卡拉贊遭遇劫難,就在那一天,我因機緣巧合被放逐到了德拉諾……”蘭洛斯微微一笑,以示對牧師安慰,用平緩的語氣將艾德魯因的來歷和自己對聖光的理解娓娓道來。
聖光是什麼?
在艾澤拉斯原住民的眼裡,聖光是信仰的力量。是虔誠信徒終日堅持善行、正義的回饋,是高潔靈魂與精神的具象表達。
但是,這種說法對於身爲施法者的蘭洛斯來說,太過唯心了。前世的經歷和記憶,讓他始終能保持理性,來對待奧術、聖光這種充滿奇幻色彩的力量。
尤其是在擁有達拉然之眼後,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越來越清晰。
就像是磁力、輻射,奧術和聖光,歸根結底,都是一種較爲特殊的能量。雖然其表現形式不盡相同,但究其根本大同小異。
這些奇幻的力量能夠被人爲控制,同時在經過不同組合後,能產生截然不同的能效,就像是不同的原子組成能創造出不同的元素一樣。而進行排列的過程,法師叫吟唱,牧師叫祈禱,實際完全是殊途同歸。
當然,蘭洛斯也思考過,爲什麼聖光能被人們跟正義、仁慈、善良這些含義放在一起,而奧術卻不能?
人體是一臺精密的機器,來自外界的干擾無論大小,都會對其行爲表現產生巨大的影響。就好比,人體攝入糖分,大腦會產生一種名爲多巴胺的神經遞質,這東西會促使神經系統向人體傳遞愉悅的信號。
聖光、暗影包括邪能等能量也都是人體通過一定方式從外界攝入,或許正是這種能量產生的脈衝或者放射波刺激到了人體的某些神經,產生了能夠影響情緒、性格和行爲的腦內分泌物。
雖然他不是專業的生物學家,但別忘了蘭洛斯來到這個位面前,在醫院待了多久,他可是有親身體驗。無論多麼狂躁焦慮,一針下去,很快能讓你心平氣和與世無爭。
而聖光恰巧就促使了正向的情緒產生。在他人看來,這些得到聖光眷顧的人們個個都宅心仁厚濟弱扶傾,於是爲了同樣能得到這力量的青睞,人們紛紛修身養性、一心向善,最終形成了信仰與教會之類的體系。
當然,這種向善的修行肯定是能加強自身與聖光的親和度,畢竟現在來看,大部分的牧師和聖騎士都是從這些虔誠的信徒中誕生的。
暗影、邪能,大抵都是如此。
蘭洛斯尊敬這些堅持信仰不忘初心的人,但他不希望信仰成爲這位牧師小姐的累贅或負擔。聖光畢竟只是能量,它並沒有思想,更不會迴應信徒的呼喚。它可以成爲一個圖騰,一種精神寄託,但不應該代替一切。
不同於人類對聖光精神和思想上的憧憬,太陽之井是高等精靈牧師的信仰之源,是存在於眼前的實物。精靈牧師幾乎將太陽之井奉若神明,也正是因爲過高的期望,在奎爾薩拉斯遭遇劫難時,‘神明’的不作爲,讓他們的信仰瞬間崩塌。這種失信,甚至讓他們失去了與聖光的連接。
這種情況最終會讓高等精靈吃大虧,莉亞德琳跟自己相熟,他很願意將自己的見解說給對方聽,如果最終能產生好的影響,那也算是不枉自己奎爾多雷的身份。
不過話說回來,納魯不愧是聖光電池,比信仰什麼的好用多了。終於講完,蘭洛斯鬆氣之餘,撫摸長劍的動作越來越愛不釋手。
莉亞德琳只感覺自己腦袋暈乎乎的,蘭洛斯今晚這番話,跟她自幼接受的教導幾乎完全相悖。如果不是因爲對方手裡那柄精美的符文長劍散發着熟悉的溫暖光輝,她早就掀桌走人了。
“你說的這些,我不能理解。”莉亞德琳很是實誠地搖了搖頭。
兩人所接受的教育和認知水平截然不同,蘭洛斯也沒指望兩三句話就能讓這位牧師小姐解放思想,用科學系統的眼光去正確看待這份力量。種子已經種下,至於之後會產生什麼影響,他也拿捏不準。
“這只是我自己使用這力量的一點小小心得,只是因爲你問我,而我又覺得你這個人不錯,我纔會說出來。至於你怎麼理解,那得靠你自己。”
這話說了當沒說。
莉亞德琳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不爽,目光再度回到了他手裡的那柄長劍上:“你說聖光只是一種能量,那你能解釋一下,爲什麼它會,變成暗影嗎?”
就像剛纔說的,光與影給人們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一個是希望,一個是絕望,一黑一白一善一惡。對於莉亞德琳這樣的人來說,高貴聖潔的光轉變成污穢漆黑的影,是顛覆常理不可接受的。
但對蘭洛斯來說,他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冷與熱,在人們眼裡是兩種完全相反的感受,但在我看來,兩者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能量無處不在,只是不同事物具備的能量有高有低。當能量釋放時,就產生了熱,當其被吸收轉移,就感覺到了冷。沒有了光明,自然就剩下了黑暗,而黑暗的消失,自然離不開光明。光與影相生相剋,但同時也共存共生。”
“你說這些,讓我越來越糊塗了。”用力揉動眉心,莉亞德琳嬌俏的臉蛋上滿是迷茫。
見狀,蘭洛斯心裡不由自主升起一絲得意。難怪前世那麼注重教育,思想解放與科學認知對一個人,對一個社會的改變,太大了。
“哈哈,我知道你在擔心會不會有一天你手中的聖光也變成暗影。”法師沒心沒肺地笑了一聲,“就像我說的,光與影只是能量的兩種體現,它們本身不具有任何的意義,意義是人們賦予它們的。劍也好,盾也罷,都只是我們手裡的工具和助力,用它們守家還是砍人,全都取決於你自己。”
莉亞德琳嘆了口氣,也沒有迴應,只是微微搖頭。蘭洛斯的這些話太過驚世駭俗,如果不是兩人多少有些交情,她早就把這個傢伙當作異教徒審判了,哪會有閒工夫去仔細品味?
“我知道了。”牧師站起身來,朝蘭洛斯優雅躬身,“謝謝你的坦誠與指教,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沒有挽留,蘭洛斯只是輕輕點頭,默默將視線放在了窗外。隱約間,那雙深邃的眼眸浮現起一抹難以直視的耀眼閃光。
魔法,不是神學也不是哲學,而是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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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晚上的溝通和分析,碧洛華顯然是跟阿納斯塔裡安達成了一致,一大早便把藍龍和蘭洛斯請到了一間裝潢奢華的會客廳來。
儘管因爲莉亞德琳的打擾一夜未睡,但一早被羅曼斯拽過來的蘭洛斯還是神清氣爽。很顯然,國王陛下心動了,接下來就是大顯神通分蛋糕的時候了。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在蘭洛斯推門走進會客廳的時候,碧洛華已經跟泰莉分享了詳細的情況。迎着藍龍公主又驚又喜的眼神,精靈法師屁顛屁顛地坐到位置上,笑得那叫一個合不攏嘴。
“這真是你想出來的?”泰莉用手肘輕輕撞向他,一臉狐疑地小聲質問道。
“當然了。”蘭洛斯得瑟地拉了拉衣領,滿臉都是‘快來崇拜我’的意思。
可惜事實總不如人所願,泰莉質疑的目光不斷在他身上打量:“你該不會是被地精附體了吧?我怎麼看不出來你有這本事?”
不怪她會這麼想,這些天蘭洛斯一直跟藍龍待在一起,根本沒有機會去仔細挖掘塔納利斯的情況,更別說在這基礎上發散商業思維。你看他手下的秘法會,這麼多年來,窮得連大門都捨不得換,他能做生意?說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撇了撇嘴,蘭洛斯孩子氣似的偏過頭去,懶得多說:“你再慢慢了解我。”
見他如此,泰莉頓時氣樂了,正要跟他好好理論,那邊的卡雷已經跟碧洛華就貨運傳送與後期維護的問題達成了一致。
“很好,照這樣來看,具體的實施也沒有其他問題了。”相比昨天,阿納斯塔裡安的心情好了不止一個檔次,好似已經忘了自己盛怒之下羈押蘭洛斯的事情,“碧洛華,你立刻下去安排人手和物資,跟着他們一起前往塔納利斯。”
待大魔導師領命退下,阿納斯塔裡安這纔將目光放在了蘭洛斯身上:“執行上的問題基本都解決了,現在,讓我們來談談其他的吧。”
“反正大家都在了,陛下還有什麼問題一併提出來吧。”
“不是我有問題,是他們。”阿納斯塔裡安朝泰莉努了努嘴,擺出一副準備看好戲的表情。
等蘭洛斯轉過頭去,迎接他的,正是泰莉微微眯起的雙眼:“聽說,你只打算分給我們一成?”
聞言,蘭洛斯眉頭一挑,拿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以掩蓋自己的心虛:“怎麼能叫‘只’呢?這不是還要順路幫你們解決青銅龍的麻煩嘛。”
“所以你一個銅板不用花就獨佔一半?”泰莉笑了起來,可眼裡滿是冰冷,“你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咳咳。”這種貪得無厭的事情被公開擺在明面上,饒是蘭洛斯也老臉一紅,“你們藍龍軍團又不缺錢,反倒是我,來來回回受苦受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多少錢我是無所謂,但既然要藍龍出力,我自然要爲我的同胞爭取應有的利益。”泰莉瞭解這傢伙的厚顏無恥,知道越是拐彎抹角越容易被他下套,於是直接擺明了自己的意思,“淡水、原油,我都可以不管,但相對的,如果能挖到合適的礦層,我最少要這個數。”
看到她舉起三根纖纖玉指,蘭洛斯氣得嘴都歪了,連忙拉着她的胳膊小聲道:“喂,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嗎?我處心積慮幫你拉同盟,你還反過來佔我便宜?”
“什麼佔便宜?說的那麼難聽。”用力掙脫對方的手掌,泰莉小臉一紅,隨即不甘示弱地跟他對視,“別以爲我不知道,青銅龍在塔納利斯待了無數年,時光之力早就滲透到了地下,就算沒有魔法寶石和水晶礦脈,灌魔礦層絕對不會少。藍龍軍團不久前在湍流之針上浪費了大量資源,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恢復元氣。”
似乎還覺得正當的理由不夠說服對方,泰莉示威性地揮起小拳頭:“我警告你,不準跟我爭。”
少女半講道理半威嚇的嬌俏模樣叫蘭洛斯頓時愣了神,她神態幽怨,眼波流轉,微微嘟起的櫻脣更是讓人挪不開視線。恍惚之下,蘭洛斯鬼使神差,眼看就要點頭稱是。
“咳咳。”還好,身處後方一言不發的泰蕾用冰冷刺骨的眼神逼迫他冷靜了下來,“我警告你,我是個正人君子,你休想誘惑我。”
短暫一愣,泰莉凝脂般光滑精緻的臉頰瞬間飛起彩霞,想也不想,一腳踹在他腿彎:“誘惑你個大頭鬼!”
“哎呀!”
……
最終,在泰莉的威逼和泰蕾的冷眼旁觀中,蘭洛斯敗退了。經過三方的商討,分別由奎爾薩拉斯獨佔四成,他自個兒跟藍龍平分剩下的。
雖然跟一開始的獨佔大頭有所出入,但這也算是在蘭洛斯的意料之內。就算這次合作對奎爾薩拉斯和藍龍來說戰略意義巨大,而他個人只是分得金幣,但畢竟他沒錢沒人,就算有鑰石幫助建立傳送通道,還是顯得有些單薄,真要拿大頭,阿納斯塔裡安必然是不會樂意的。
如此分贓,倒也正好稱了精靈國王的心意。
不過,以後還是不要跟女人談生意了,尤其是泰蕾在場的情況下。蘭洛斯一邊陪着笑聽阿納斯塔裡安介紹即將派遣的部隊,一邊悄悄觀察目光如炬的沉默少女,不斷擦拭着額頭的冷汗。
“蘭洛斯?”
“啊,什麼?”見衆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自己身上,精靈法師連忙正襟危坐。
“我是問,你覺得我們取個什麼名字好點?”阿納斯塔裡安默默搖着頭,也不知道這個吊兒郎當的傢伙到底是怎麼創造那些驚人成就的。
“嘿嘿,你問對人了。”提到這個,精靈法師立刻來了精神,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隱隱透露着一絲邪惡,“依我看,不如就叫水多多吧,水多多無責任公司,簡單又好記。”
“這,是不是有點,不體面?”
在場幾個上了年紀的男性像是打了商量一般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國王陛下此言差矣,我們既然是做淡水資源起手,就要考慮銷路的問題,這個名字很直接,聯繫經銷渠道也不用費力介紹了。而且塔納利斯治安混亂,無責任體現了我們不負……不懼強權的硬氣態度。至於不體面,這名字有什麼不對的嗎?”蘭洛斯睜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着阿納斯塔裡安,似乎一點也沒覺得這名字有什麼問題。
“呃,不,這……算了,反正由你負責執行,就按你說的來吧。”精靈國王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辦法拉下臉皮當着衆人的面直說。
看到這兒,蘭洛斯差點就沒忍住。嘿嘿,戲弄國王這件事,我蘭某人怕是當今第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