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當然知道呢,楚君揚是什麼人,別的我不會,上網查一下我還是會的……”徐璟眼裡冒出一道寒光來,“可沐染,問題就在於你是怎麼招惹上他的?昨天他說的’那種關係’,我聽不懂,你跟我說說,用字面意思說,’那種關係’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這問題,卻比當初她說給母親聽她和楚君逸的事,更加難以啓齒。
她根本……說不出來!!
沐染低着頭,像是在強忍着什麼卻強忍不住,半晌後擡起頭來,拂了一下自己凌亂的頭髮,眨着被淚水溢滿的眼睛,跪着起身將電話放好,看了母親一眼。
“湯聞着有一點糊了,我去看一眼。”
她啞聲說完一句,起身往廚房走去,走到一半停下,轉過身說:“媽,這麼多年我都一直聽您的話,您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您讓我爲沐朔負責,我把這輩子所有能給他的都給他也沒關係,我有我自己的良心我也知道感恩,您隨便拿什麼負罪感壓給我我都接着,只除了這一件”
“算我求您,收拾一下離開這裡回家,快一些。反正我在這裡的生活……”她哽咽了一下,一語帶過,“就是這樣了。我不會再犯賤去招惹楚君逸,您也看到了即便我怎麼招惹,我也都踏不進楚家的大門。您說的沒有錯,我原本留在這座城市就是想要讓自己的未來好一點,我是心裡抱着希望,想要在朔朔從軍校出來結婚生子之後,我還能有那麼一點本錢能找一下自己的幸福。我很自私,我知道。可是現在都不可能了。”
沐染強壓下心頭酸澀,道:“我向您保證,保證以後我給你們的每一分錢都是乾乾淨淨的,都是我自己賺來的,而至於我到底好或者不好……我求您……求您……別再關心了……”
以後不管她身在天堂還是地獄,真的真的都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人來看一眼。
不要再有人來關心了。
她有些崩潰地往廚房走去,胡亂地掀開鍋蓋攪動了兩下,蒸汽燙得她的手腕生疼,她都沒挪開半下。
徐璟坐在沙發上,聽完她說的那段話張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她這個女兒,這是要造反啊。
徐璟站起來,情緒也微微激動地也走到了廚房。
“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管?沐染,你是我親生的女兒,你叫我不要管!”徐璟眼睛也紅了,氣得渾身都哆嗦起來,“以前你跟楚君逸談戀愛,口口聲聲說要結婚,還婚前同居!就夠嚴重的了!!我不管??”
“你自己仔細想想昨晚都發生了什麼,那個男人當着我的面”徐璟自己都說不出口,“當着我的面對你做那些事!!那麼張狂,那麼大膽,說一不二!他以爲自己是誰,皇帝嗎!他那是把你當什麼?他把你當什麼東西看?沐染你自己跟我說!!”
沐染拿着鍋蓋的手顫抖到停不下來,“砰”得一聲輕輕蓋上,回頭看着母親,嗓音顫得變了調,道:“大概就是當’東西’一樣看吧……媽,這個城市跟我們那種小鎮不一樣,很多人想奮鬥得出來就是要靠這些,我們那裡想要出頭還不是一樣要拼家產拼關係拼乾爹?都一樣的。我在工作的時候也像個奴隸,像個孫子一樣在討好客戶,您不知道嗎?我一個女孩子面對那麼多形形色色人,就是要比別人更多面對那些噁心透頂的事情,您不知道嗎!”
錢都是怎麼來的?哪怕沐染再不願意承認,她都必須承認。
方案好算什麼?工作能力算什麼?一個關係搞不好她都有可能從天堂掉到地獄,這幾年來,她工作那麼努力那麼拼命,最後到現在還是被摔得這樣慘!!
她強調的那些尊嚴,都算什麼?她的尊嚴被楚家狠狠地踩在腳下過,被楚君揚那麼不講情理地剝奪過,她自己這樣膽小這樣下賤這樣無能無力,所以她被壓制得連反抗都無法反抗只能答應這種骯髒齷齪的勾當!!這些她自己知道就夠了!!還要怎麼,要她親口告訴她自己的母親!!
這樣自暴自棄的話,算是徹底驚到了徐璟。
她辛辛苦苦教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竟然說出這般不要臉面的話來,徐璟氣得哆嗦到徹底停不下來,雙眼通紅地掃過來,一個怒極攻心抓起鍋把就猛地一下將煤氣竈上的鍋都朝她掀了過去!!
沐染正一手拿着鍋鏟毫無準備,待反應過來的時候,鍋裡的那一鍋沸騰的蓮藕排骨湯就全部冒着沸騰的熱氣潑到了她的身上!!
煤氣竈上的大火還在燒着,棉襖擋住了那麼滾燙的湯,沒關係,可沐染的手……臉的下巴處和整隻右手,都糊上了已經熬得黑乎乎的沸騰的湯水……一股熱辣的感覺,蔓延了整隻手,朝她的心臟傳了過來。
鍋子,鍋鏟,都“砰!”得一聲叮叮咣咣地掉在了地上。
沐染喉嚨裡含着那聲痛入骨髓的尖叫,卻一絲絲都沒有叫出聲來。
徐璟火氣發過了,才頭腦發懵地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
纖小的女孩子眼眶通紅,眼裡還噙着滿滿的淚,顫抖着站在原地,發着顫握着自己滿是腥湯的右手,擡起頭來,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
徐璟嚇壞了。
她的確是生氣,但是,再生氣……她也沒動過手……剛剛的那一下,是她一時怒極攻心才朝她掀了鍋的,她也知道那一鍋沸騰的湯有多燙,可是……她是現在才反應過來……
徐璟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好幾秒,看着她。
“你……你……”
她好不容易纔從艱難的吐息中說出幾個字,艱難地看向別處,眼眶也紅了,“你……先出來……挺疼的……先洗洗吧……”
……
楚君揚是在回公司的車上接到電話的。
電話裡的人不知說了什麼。
他臉色冷冷一變。
掛了電話後,冷聲吩咐司機,改了路線。
……
小區樓下。
各式各樣的霓虹燈閃爍着,整個小區的夜晚微微喧鬧。
樓下的小診所裡。
流行感冒盛行的季節,排着隊拿藥打針的人擠滿了裡面,徐璟找了好幾個窗口都沒找到醫生,許久後出來的一個,蹙眉看着她們,不知道這種小區內的小診所裡什麼時候註明了還招待燒傷了。
但看那個女孩子臉色蒼白卻一臉平靜的樣子,心下莫名疼了疼,就叫她進辦公室裡來了。
“什麼時候燙的?什麼燙的?”習慣性地掛上聽診器又摘下來,醫生蹙眉,在心裡惱着自己的職業病,翻着一本燒傷科的醫術,朝窗口後面摸過去,摸了幾盒燒傷藥出來,仔細看着作用和治療方法。
“剛剛。熱水。”徐璟淡淡得說着,臉色有些詭異有些尷尬,坐下來,有些心虛地注視着沐染被毛巾包裹着的手。
“那挺疼的是吧?”醫生淡漠看了她一眼,照着一瓶藥念着,說,“這個專治燒傷的,但是跟除疤沒關係,就是解痛的,一般這種燒過了之後會一直疼,疼到什麼都不能挨,噴一下這個藥就好了,就是有點貴,你們要嗎?”
徐璟心煩意亂地在想着什麼事,沒在意,恍惚反應過來之後問了一句:“多少?”
醫生報了個價。
但總是她母親開口,這女孩子卻一言不發,醫生移過眼神來看了她一眼,問:“疼嗎?”
那女孩子也精神微微恍惚,聽到後,定定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纔怪吧。
燙成這樣,現在都紅到有點發黑了,這女孩子原本膚色是很白皙的那種,還不疼?
“那我先拿這個藥給你,你等下一我去諮詢一下別的醫生,除了這個還要給你開點什麼。”
“你們坐一下。”醫生說完走出去,把門帶上了。
門外,聲音很混亂地響成了一團。
屋內,母女二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徐璟開口說話了,很難得的輕柔口吻,有些啞:“疼就拿那個藥現在就噴一下,不算貴,沒幾個錢。我一會問問,怎麼樣才能不留疤。”
沐染聽了,目光定定地看了桌面很久,低下頭,極其低啞地“嗯”了一聲。
接着,又是一段無話的時間。
“我剛剛那麼做,是有點衝動了,”徐璟還是打算自己開口,解釋了一句,又蹙起眉看着她的背影道,“可你不該那麼說話……女孩子自尊自愛一點有什麼不對?你說的可倒好,說得一切都是被現實所迫所以就理所當然了?怎麼不說是你見錢眼開?連自重和臉面都不要了呢?”
“你回Z城來,那兒工資是少,但至少乾淨體面,你看看昨天你跟那個男人,成什麼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被他包養了……”
沐染的手狠狠地疼了一下,蹭到了一點點毛巾,就火辣辣得疼遍了全身。
話還在說着,門就開了。
徐璟話音一斷,以爲是醫生來了,也就收斂臉色住了嘴,朝醫生看過去。
誰知道。
這一眼不要緊,那門口出現的男人,居然……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