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父母會想養一個白眼狼,一樣的,也沒有哪個海西想把自己的臉和心都放在父母腳下踩。”
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淡淡冷哼出一聲,緩聲道:“或者經過這件事以後,你確定她還會像以前那樣愛你、敬你、爲你肯付出一切麼?”
徐璟渾身一震。
她心裡唯一緊繃的那根弦也被這連番的話給震斷了,情緒轟然涌出來,收都收不住。她在那個小小的出租屋裡枯坐一夜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一字不差地就是這麼想的呢……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底線的罷?那沐染,是不是該到了。
滂沱的眼淚在髮絲的掩蓋下安靜地掉着,徐璟看上去還是很平靜,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說,紫紅色的嘴脣微微發顫。
染染。
她的染染。
話說的也差不多了。
楚君揚擡手看了看錶,他中午的時間本來就緊湊珍貴,能待這樣久已經是不易。
這便也是他要見她的所有目的了。
說勸解也好。威脅也罷。很多很多的話,他點到爲止,一針見血,徐璟那麼聰明的女人,都能清楚地體察到。
淡淡地開口,爲了緩和氣氛也是爲了緩下她的情緒,他又拉了幾句家常話。
徐璟情緒恢復了一些,眼淚卻還凝結在臉上。
“下午還有事,我不能多待,蕭堯等等會送你回去。”他沉聲開口。
徐璟點點頭。
總覺得還差一句什麼沒有說。
楚君揚有些彆扭地別開臉,不適應這場的場合,更不適應下面他要說的那句話,但爲了她能放心,他還是說了。
“人是我要的。你放心走。我會對她好。”穩健成熟的男人,站起身,沉聲低低地對她說出這句話。
徐璟頓了頓,沒有反應,還是點點頭。
他頷首示意了一下,便走了。
徐璟一直僵硬地坐在那裡,眼神盯着一個方向看,仔細看去眼神其實很空洞很空洞,過了一會眼底便繼續起眼淚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他說會對她好。
可是,怎麼好呢?哪裡好?徐璟想起自己女兒離開家門前回頭問她的那句話,心裡滿是快要炸開了的心酸。
她並不情願,也沒有未來。她從來都爲了母親和弟弟可以付出一切,這次是差不多真的一切。
她永遠都不會好了。
Y市新建的火車站裡。
下午四點多將近五點的車,陰風陣陣的,有人將徐璟的行李拿到了站口,沐染買了站臺票,進去送她。
停靠的火車在站臺裡面短暫停靠着,沐染上去替她整理好,下來,敲敲玻璃讓她看看窗子是不是能降下來。
徐璟把玻璃往上推,兩個人才真的觸碰到彼此。
那纖小的女孩氣色不是很好,有一點蒼白,神情微微憔悴,徐璟看着她的樣子,知道她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大票人在進站口那裡等她,都說人最可貴的是自由,可她現在大概沒有了。
可沐染神情並不悲愴,還是淡淡的溫柔如水的樣子,追着外面的冷風,扒着窗戶讓徐璟檢查一下行李周圍的東西,記不記得行李箱密碼,還有隨身的身份證件。
徐璟查了查,都在。
沐染低下頭,從口袋裡掏出了什麼東西,遞了過去:“媽,你拿着這個。”
徐璟一看,那是一張帶着卡套的銀行卡。
風把她本身就微微卷曲的頭髮吹得凌亂,纖小的女孩笑了一下,說:“這個是我大學時候起就用來收兼職工錢的銀行卡,不是工資卡,裡面有兩萬多一點,再多我暫時沒有了。以後沐朔如果娶了老婆不孝順你,你還可以留着花,你放心以後我也還會往裡面慢慢打,會多起來的,拿着吧。”
徐璟一時間,手有些抖,看着她怎麼也伸不過去。
纖小的女孩兒心頭也一酸,也是踮起腳來拿過她的手,把卡塞進去。
她最後的秘密和積蓄,就是這些了。
“別的我就沒什麼要說的了,除了Z城和Y市我幾乎哪裡都沒去過,您的旅行經驗都比我豐富……”她笑着,說,“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火車鳴笛了。
她退開來。
徐璟轉過身把卡放到包裡面,又回頭看着她。
“染染,”她叫了一聲,一個轉身之間眼睛有點紅,她說,“以後要是有機會還是回家裡來比較好,回來我幫你相親,找個條件最好的、能跟你過一輩子的對象,也保證叫你喜歡,你說好不好?”
沐染生生愣了一下。
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了,一時間發不出什麼聲音來,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母親的意思,禁不住笑出聲來,眼眶卻溼了。
她點頭,笑着道:“好啊。”
雖然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像母親說的那樣回家。
火車緩慢得開始啓動。
巡站的人員吹着哨子讓送站的人靠到白線以外。
“路上小心。媽。”
沐染退後幾步,隔開了距離,朝她喊了一聲,看着火車慢慢地走遠,爬在軌道上,越走越遠。
人都快要看不見了。
蕭堯站在進站口的扶梯上,眸色深邃地看着這一幕,本覺得差不多要結束了,那纖小的女孩兒一直眼睜睜地看着火車離開的那個方向,望着那個窗口。
一會,她終於忍不住地,朝着徐璟走的那個方向狂奔起來。
沐染心裡真的憋了很多很多的話。
很多很多快要把她弄瘋掉的委屈。
她沒有辦法跟母親言說,沒有辦法跟任何人說,沒有辦法喊出一句別走,或者,能不能帶我一起走,只能胸口痛得像是要炸開一樣,在看着母親的影子越來越遠的時候,終於都,再忍不住了。
呼嘯的冷風在耳邊獵獵地颳着,割得人皮膚生疼。
沐染硬生生憋着,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一直瘋狂地追着車跑到了站臺消失的的地方,看着火車的尾巴順着鐵軌走向了遠方,才終於,停下腳步不追了。
渾身發着顫,滿臉淌着磅礴的淚水。
慢慢蹲下身來,劇烈顫抖着,抱着自己痛哭出聲。
樓上蕭堯臉色蒼白地看着這一切,原本在她狂奔起來的瞬間他是心慌的,但後來纔看得出,她只是垂死的掙扎罷了,自己生活的委屈,對生母的強烈不捨,才讓她做出這種舉動。
總有那麼一種人,會選擇轉身背對着你之後再哭。
等強撐完一切之後再軟弱。
沐染就是這種人。
痛到叫不出聲的時候,就不叫,只有在這個時候,在空蕩蕩的站臺裡沒有一個人的時候,她纔敢這樣痛哭出聲。
蕭堯再也看不下去了。
別開眼,忍下眼眶裡的那一點點熱,淡淡看了她一眼,走開了。
車子停靠在出站口的位置。
蕭堯打開門坐進去,並沒有說話。
楚君揚感覺到他上來,閉着的冷眸睜開,凝了外面一眼,問道:“送走了?”
“嗯。剛走。”
他斟酌了一下,冷眸裡沾染上幾縷深邃不明的意味,掃向那裡,啞聲道:“哭了?”
蕭堯身體一僵,被他猜得沒錯,又是一聲“嗯”,道:“哭得有些厲害。”
他淡淡迴應:“應該。”
以她那樣憋悶的性格,有了委屈也不肯說,在無助的時候尤其是會這樣的。桑姨說過她昨晚起來後吃了點東西,魂不守舍的,也就是說了她媽媽第二天走,讓她去送一下的時候,她才緩過一點精氣神來,好像活得有了那麼一點點目的。
於是才一整天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來送徐璟的時候看得出她氣色還好。
他不着急。
等了十幾分鍾以後,沐染才從送站口那裡出來,剛走出來的時候,那輛車的後門就自動打開,她僵了一下,然後慢步走向那裡。
車,半晌後緩緩開動了。
目前來說,她還沒有完全適應這種關係,所以在楚君揚的手臂橫着抱過來的時候,她身體還是僵的。
以前他做這些事都至少會讓前面的人放下擋板,現在,怕是也不用了。
楚君揚端端正正地將她抱在懷裡,單手輕輕撫着她的頭髮,冷眸垂下掃了一眼她有些泛紅的鼻尖,啞聲沉沉道:“公司那邊請了多久的假?如果只差那麼一兩個小時,就不要去了。”
纖小的女孩兒身體還沒有放鬆下來,說:“是請到下班時間的,不用去。”
“嗯。”
“你的東西呢?留在那棟小區裡的東西不要也罷,都可以添置新的,你去看看什麼必須要帶,今晚最好就弄好。嗯?”
他的皮膚,一如既往得很暖很燙,比她的體溫不知高出幾度,冷厲的下顎弧線抵住她額頭的時候,讓她身上帶出些細小的微顫,有那麼一點點鬍渣,只有一點,像是這個男人不爲人知的缺口一樣,暴露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