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已經說成那樣了,你還要……再想什麼?”他嘶啞的聲音聽着很令人心疼,拼命在稀薄的空氣裡尋找着自己的呼吸,嚥下酸澀,穩住聲調說,“染染,我知道你的生活很艱難,有很多事需要顧及,已經夠苦了……可如果我選擇這條路,我會跟你一樣,我會很不好過……我愛你,這還不夠嗎?”
她當時,依舊猶豫不決,覺得自己的生命承受不起那樣的風暴。
可是,現在,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難道就因爲在一起不容易,要受那麼多可以預見的屈辱、困難、波折、危險,就把生命力最美好的那件事情放棄了嗎?
沐染額頭輕輕抵着微涼的玻璃,小手攥緊手機,哭得劇烈而無聲。
那些聲音如果發出來,一定早就啜泣到扭曲了聲調。
依稀,聽到身後同事們在後面的說話聲。
“下雨了!”
“是啊,你帶傘沒有?這天氣預報怎麼搞的,說的沒雨的,結果你看看,這麼大的雨!”
“對啊,陰天一整天了,偏偏下班時候給下起來了!!”
陰風陣陣,窗戶上的玻璃都冰冷了不少,沐染擡起溼熱紅腫的眼睛,看到隔着一扇玻璃,外面的狂風暴雨已經侵襲了過來,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摔打在了她面前的玻璃上,又疼又冷,再仔細看看,所有的巨型建築都淹沒在Y市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裡,噼裡啪啦聲淹沒了一切,在所有的建築物簇擁的中間,有一抹小小的模糊的黑點被雨水沖刷的模糊不清,就仰着頭站在明啓的這一棟建築下。
“哎你看見了嗎?樓下那誰啊?”
“我不知道,遠遠看着站了好久了,看不清楚,但是總覺得好帥啊……”
“別犯花癡了,等在公司門口肯定是在等女朋友啊……”
“等誰?你認識?”
灰色的半休閒裝,因爲翻牆的時候沾染了些許塵土,現在被雨水沖刷得半點都沒有了,沐染呆呆地站在窗邊看着那個影子,愣愣的,眼淚停在臉上,不太敢相信。
楚君逸第一次站成斜斜的模樣,很落魄的樣子。
他早就直到這件事發生後不會那麼容易解決,哪怕他立誓娶她,這樣的家庭與事實還是很難讓人接受,他沒辦法,硬要要求一個女孩子,那麼勇敢地,不顧一切地,跟着他追求一個荊棘滿布的未來。
所以他不怪沐染。
但是,心裡也疼到不肯離開。
不肯相信自己好不容易出來,得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沐染趴在窗邊,想用手抹乾淨上面的雨水,可雨水是從外面刷下來的,外面的一切看不清。
電話裡,母親還在罵。
冰冷小手沾滿了淚水,沐染強忍住心頭情緒的洶涌撞擊和酸楚,拿起電話來啞聲說:“我過幾天就去打錢,很快……”
掛了電話,她扭頭跑向部門裡面,腳步微微踉蹌,看着正在工作掃尾的同事們,顫聲說:“你們誰有傘,可以借我一把嗎?”
畢竟是新同事,又是空降而來的副經理級別人物,沒人相信她喜歡她,互相看了看,都相顧無言,裝聾作啞。
沐染心裡一痛,一跺腳,什麼都不顧,跑下了樓。
Y市季節轉換,雨水總是刺骨涼身,由夏轉秋如此,由秋轉冬亦是如此。
氣喘吁吁地跑下樓的時候,果然看到公司大樓門前已經下班的那些員工都撐着傘冒着大雨陸續走出去了,不是沒人注意到磅礴大雨中站立着的那個身影,只是雨太大了,還在伴隨着冷風往裡面狠狠地刮,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沐染心頭宛若狠狠的撞上堅固的磐石,痛得無聲!站在雨中的那個身影,果真是楚君逸,下午跟他說了分別之後,他一直都沒有走。
沐染跟他交往以來,除了那一次,沒有真的跟他說過分手。
楚君逸接受不了。
哪怕知道這樣的行爲很幼稚,可是天知道,他站在這裡幾個小時等她都煎熬到想死,可是這暴雨一下來,他反倒好受些。
人有時候不是自虐,而是身體的疼痛真的可以緩解心理上的難受。
但,一看到她也冒着雨出來,他愣了,清雋的俊臉上浮現出呆愣的表情,好幾秒,接着才猛地上前,拉過她的胳膊,看了看她,反應過來拿手在她頭上擋住,哪怕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你傻了嗎?跑出來做什麼?”沙啞如撕裂般的嗓音在大雨中更聽不甚清。
楚君逸抿脣,擡頭,扶着她的胳膊啞聲繼續道:“到上面去。”
沐染身體單薄,一進來幾乎就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頭髮全部貼在身上臉上,楚君逸看得眼睛一陣刺痛,盯着她輕聲低吼:“叫你上去,沒聽到嗎?”
沐染看着他微微蠟黃的臉色,心頭的酸澀排山倒海:“那你爲什麼不知道躲一躲?”
楚君逸鋒利蒼白的薄脣緊緊抿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這樣還好受一些。
富貴人家的子弟,沒那麼容易放下自尊求一個人,說你不要離開我,可是心裡的痛是真的。無論怎樣都無法排泄。
男人的驕傲有時候,就是這麼脆弱。
楚君逸飄忽的眼神最終定下來,眼眶泛着血絲狠狠盯着她看,最終,捧過她的臉狠狠吻下去。
混着大雨的吻裡面,或許是沐染的錯覺,除了感覺到雨水和他的味道之外,還有鹹澀溫熱的東西淌過。他的吻很激烈暴動,失控而絕望。
樓上有人歡呼。
紛紛說快看樓下,有人接吻。
一男一女,身形契合地緊緊擁抱在一起,絕望地深吻着。
沐染這許多年來,心裡一直住着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肯說話不肯哭的小人兒,她從不曾覺得人生有什麼事真正令“它”覺得悲慘,可就在感覺快要失去楚君逸的那一瞬,那個小人兒終於悲慘地痛哭出聲。
雨水漸停。
從超市裡買來的一次性毛巾,兩包,各自拆開來用,出租車的皮椅都被打溼,司機本來很嫌棄地看着這兩個人,但看到對方的顏值後愣了愣,還是答應他們上了車。
楚君逸嗓子啞了,還有些咳嗽,英俊的臉浮起幾分病態的蒼白。
沒有管自己,他蒼白着臉將旁邊的人兒拉過來,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頭髮和脖子。
熟悉的,喜歡至極的輪廓,暴露在自己眼前。
他又想吻她了。
最好像剛剛那樣,一直吻到天荒地老去。
沐染脖子裡的確被雨水浸得很癢很癢,小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拿過毛巾自己擦了擦。她眼睛也紅了,擡起眼看着眼前英俊到不像話的男人,開口啞聲說:“你知道嗎?這在普通人的戀愛裡面,叫做無理取鬧。”
女生說要分手,男人毫無辦法的時候,就選擇這種無賴的方式讓女人心軟妥協。
楚君逸一直盯着她看,聽到這句話後回神,開口,嗓音悶悶的是鼻腔受堵後的那種病態的嗓音:“……誰戀愛都會無理取鬧,跟是不是普通人沒有關係……”
哪怕再有理性的人,真的愛了,也會失控。
楚君逸不怕丟人,只怕這樣依舊留不住她,那樣還會繼續痛下去。
手輕輕撫摸上她的臉,繼而勾住她冰冷的脖子,拉過來,與自己額頭相抵,口中發出了一聲模糊不清的嘆息:
沐染:
司機想,這大概是一對苦命鴛鴦。
“年輕人,你們去哪兒?跟我說個地址唄。”
楚君逸回過了神,報了李饒家的地址。
懷裡的小女人張了張血色微褪的口,沒有說話。
楚君逸重新輕輕望向她,啞聲問:“我是不是中邪了?”
以往他一個翩翩貴公子形象的人,打死都做不出這樣丟臉的事情來。
沐染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燙,說:“君逸,你發燒了……”
“嗯。”
楚君逸享受着她手的溫度和叫他“君逸”的感覺,閉着眼,一動都不動。
沐染也沒有動,最終輕輕地,靠在他冰冷的懷抱裡面。
楚君逸醒了,被她這樣的動作震到,眼睛瞪大,屏住呼吸,臉色蒼白着一動都不敢動。
兩個人身體都溼透了,衣服貼着很不舒服,這不是彼此所熟悉的擁抱。
小手伸出,輕輕抱住了他。
深深地,無奈的,發自內心地,嘆了一口氣。
“我發現,我也放棄不了。”沐染輕聲說道。
她這一生,一直在爲了已經變壞的事情努力變好一點兒努力,卻從不爲那些可能收穫的更好的未來去爭取,可一旦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就會知道,還有什麼比眼下更悲慘的呢?
他都說了會娶你,哪怕前面艱險萬分,你爲什麼不肯答應?
沒有什麼比沐染現在更悲慘了。
楚君逸身體僵了,一動不動,聽着她說話。
“君逸,”她輕聲說,“我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你的家庭讓我覺得很恐怖,我不怕別人說我趨炎附勢攀高枝想嫁入豪門,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如果到時候出一些我們都預想不到的事,你會保護我嗎?”
楚君逸以爲自己聽錯了。
那時候分別,她說的是,她要再想一想。當時他以爲自己快沒機會了。
一下子,彷彿闊別已久的酸楚溫熱感順着淚腺爬了上來,激烈又迅速,楚君逸僵硬的脖子垂下來低頭看着懷裡的人兒,不敢相信,嘶啞的嗓音磕磕絆絆:“……當然……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面對的話……”
她擡起頭來,小小的美麗的臉龐看着他:“你敢這麼說?不只是哄我,對所有人,對你的家人,對外界,都敢這樣嗎?”
楚君逸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僵在半空中的手攬住她,眼眶溫熱一片,刺痛一片:“……當然……如果那個時候你願意跟我站在一起跟他們說的話……”
沐染喉頭微微哽住。
她此生或許都沒有這麼勇敢過,沒反抗過自己的命運,她想要爲自己想要的未來做一些事了。
不,做所有的事拼盡所有的力氣。
“我願意。”
輕輕欠起身子,沐染在他涼涼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啞聲說:“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但是一次,我想得很明白了。我願意。”
我從未如此勇敢。
君逸。
我只希望,你不要負我。
伴隨着傍晚的降臨,整個流光溢彩的城市都倒映在剛剛下過的雨水中,閃爍在飛速閃過的車窗風景中,楚君逸呆呆愣愣地聽完這一切,擁着懷裡的人兒許久,順着她嬌小柔弱的脊背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緊緊抱住她將她壓在座椅中,頭深深埋入她的頸窩,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淌出來,一塌糊塗。
晨昏已至的出租屋。
前一刻去李饒家裡取行李的時候,還早,李饒不在,楚君逸和沐染一起上來的。
兩人渾身溼淋淋的模樣嚇了李家父母一跳,留他們下來洗漱吃飯,他們拒絕了,很快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沐染和他的手機都浸了水暫時開不了機,聯繫不上李饒,只能禮貌地打完招呼後先走。
關上了房門,李母還在唏噓。
“那個年輕人看着也不一般,長得就國色天香的,這女孩子跟饒饒就是不一樣,饒饒給我帶回來個長相不走形的也行啊……”
李父扭頭訓斥她:“瞎說什麼呢你,那人也不簡單,你趕緊回來準備飯去……”
……
又坐了出租車,到了很久以前就定下來,租金都交了卻從來沒住進去過的小出租屋。
房東收了錢依舊熱情,他們一來就給推薦了各種二手傢俱,要幫兩個人搬行李。
“熱水器是早就裝好了的,基本傢俱都有,都九成新以上,你們看還缺什麼,跟我說一聲,我要好的哥們就在樓下傢俱城,帶你們去買……”
楚君逸攬着懷裡的人兒進來,看她已經凍得臉色發白的樣子,抱住她,禮貌但冷冽地輕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具體的租房合同和其他的事以後再說,我們想先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