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全第一個衝了出去，何易緊隨其後。孫清緣原本坐着未動，但見陳盛盛身形一晃，她也立即擲下酒杯，牢牢跟在陳盛盛後面。紺陌站在大廳門口，幽幽地嘆了口氣。
古白鳩依舊坐在位子上喝酒，紺陌嘆一口氣，他就喝一杯酒，等到壺裡的酒見了底，他才緩緩道：“古某不去是因爲古某身體不好，紺兄弟莫非也身體不好？”
紺陌道：“他們出去並非因爲救火，如果我也跟出去，只怕會壞了他們的好事。”
古白鳩嗤笑一聲：“他們即便出去了也不會有任何好事，要做這樣的事情原本是要跟着趙獵戶的。”
紺陌道：“可惜趙獵戶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就連他是從哪裡不見的都不知道。”
古白鳩道：“自家莊園着了火，他第一時間肯定是要去察看最最珍愛的東西有沒有受損，只可惜沒有一個人能夠跟上他。”
紺陌道：“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搞不明白。”
古白鳩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這麼快就將人魚的事挑明？”
紺陌不置可否，只道：“你就不怕其他人盯上你？”
古白鳩笑道：“他們心虛都還來不及，哪有時間盯我。”
紺陌道：“我聽說你是靠鶴頂紅續命，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
古白鳩看着他，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個白色瓷瓶，輕笑着道：“你要不要試試？”
火勢很快控制下來，等天微微發亮時，只剩下幾間被燒焦的房屋。
趙管家道：“燒起來的只是幾間偏房，不過藏書樓裡的書被燒燬大半。”
趙獵戶道：“燒燬的書命人按照書名再去抄錄一份便是。”這句話剛一說完，他便反悔地擺擺手：“罷了罷了，不抄也罷……知不知道放火的人是誰？”
趙管家道：“老奴已命人去查，不過、不過那放火的範圍極其詭異，東邊一把、西邊一把，不像是搗亂或挑釁，倒像是在試探些什麼。”
趙獵戶嘆息一聲，道：“我知道他的目的，你只需把人找住來就行。”
趙管家彎下腰去：“老奴多嘴。”
趙獵戶道：“一定要在這些人走之前把人找出來。”
趙管家道：“是。”
趙獵戶又道：“你去把紺陌喊過來，一定要悄悄的，最好是翻窗子進來。”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年便悄無聲息地立在趙獵戶身後。門窗全部緊閉，這個少年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鬼魅。趙獵戶低着頭在寫字，天光漸漸明瞭，白色的日光透過窗戶紙披在紅衣少年的背上，紅衣少年長長的陰影又落在趙獵戶的背上。
趙獵戶擱下筆，有些睏倦地揉了揉額頭，道：“你是從沽浪村來的，沽浪村被海水淹沒時你在哪裡？”
紺陌道：“沽浪村被淹沒的前一天，我尋找父親去了，在海浪侵襲不到的地方。”
趙獵戶道：“你去哪裡尋找父親了？”
紺陌苦笑道：“當時年歲尚小，我又胡亂走着，我也不知我到了哪裡，總之是安全逃過了這一劫。”
趙獵戶繼續道：“那麼你母親是怎樣逃過的？”
紺陌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勉強，道：“當時別人說我沒有父親，是野孩子，所以我才負氣出走，尋找父親，我母親、我母親自然是來找我的。”
趙獵戶輕輕嗯了一聲，道：“十歲前你原本是個盲童，十歲的時候突然見到光明，有沒有很高興？”
紺陌的手臂顫了一下，隨即不由自主地按住劍柄。“很高興，頭幾天整個世界都是暈的，路也變得不會走，因爲不習慣。”
趙獵戶轉過身來，瞧了眼他的劍，問道：“你母親身體可還硬朗？”
紺陌道：“家母近些年年紀大了，身子骨有些弱，腿腳也有些不太靈便。”
趙獵戶點點頭：“她一個人將你養大很是不易，你得好好照顧她。”
紺陌道：“是。”
趙獵戶笑了笑：“手捏劍柄捏得這麼緊做什麼，又沒人搶你的。來，把手伸出來。”紺陌把手伸出來，趙獵戶將一張疊起來的字條放在他手心上。
“你說你是來報恩的，現在我要你做的事就在這個字條上，若你做到了，你的恩也就還清了。”
紺陌合住手掌，躬身彎腰道：“是。”
暮春的陽光照在身上，已經有些灼熱，可是紺陌卻覺得這樣強烈的陽光很溫暖，因爲他從趙獵戶的書房出來，就像在冰窖裡走了一圈，從頭到腳都冒着涼氣。這是紺陌第一次離開師父走入江湖，可是趙獵戶居然對他的事情瞭如指掌。
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我是什麼人？
“沽浪村是趙獵戶出資新建的，見到趙獵戶你只需說是來報恩的，若他未提到報什麼恩你也就不要多嘴，反正這個世界上想要報答他恩情的人多了去了。”當時聽完師父交代的話後他只覺得哪有一個人不問恩情來由就信任一個人的，於是他將恩情緣由在肚子裡過了好幾遍，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沒問，這反而令紺陌有些不安。
他用內力將手中的字條化爲粉末，粉末落在地上，瞬間被風吹散。
難道師父向我隱瞞了什麼？
紺陌信步亂走，不知不覺走進一片花林。暮春時節已經許久，繁花漸漸凋零，形成滿世界的紅粉白雪，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花海，也未見過這樣的香雪。他忖度道，若是在這裡停足站上一會，整個人恐怕都要埋在花瓣裡了。
花樹各有不同，有嶺南的，有上京的，有江南的，更有許多紺陌聽都沒聽過的花樹，這樣多的花樹聚集在賢雲莊一處，不僅活過來了，而且開得很好，看來這裡的花匠也非常人。
園子裡的花多而不雜，分佈排列似乎是按五行來劃，華貴繁鬱中卻透着整潔高雅。腳下的青草同花瓣交纏在一起，雙腳踏上去像踩在羊毛毯上，紺陌心道，還好昨夜的大火沒有波及這裡，否則滿園的花花草草就要變成枯樹焦葉了。可是下一刻，他的這種讚歎心情就被疑惑代替，昨夜的火那麼大，這間園子也這麼大，怎麼會一點都沒有殃及？昨夜的火光幾乎要照亮整個天空，到頭來竟只燒了幾間偏房，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蹊蹺？
越往前走花叢越密，突然，前方隱隱約約傳來男女之聲，偷聽牆角絕非君子所謂，紺陌攏住袖子準備朝回走，卻聽見那個女子冷聲道：“昨夜的火真不是你下的手？”紺陌身形一晃，下一秒便輕飄飄地落在一棵花樹上。
撥開眼前的繁花，只見樹下站着一男一女，男子又高又瘦，面黃如稿，額上繫着一方黑色的擋風巾，此人不是何易是誰？只見何易神情肅穆，眉宇間帶着冰冷之色，與昨日的諂媚判若兩人。立在他身旁白衣白帶的美豔婦人，自然是陳盛盛，此刻她背對着樹幹，紺陌看不見她的神色，但從語氣上判斷，她似乎頗爲惱怒。
何易再沒有昨日對她的關切之情，只是冷冷道：“昨夜筵席我一直同你們一起，如何下手？”
陳盛盛冷笑道：“有些事何須你親自下手，誰不知道你金算盤何易最會打別人的算盤。”
何易怒道：“你莫要忘了這是賢雲閣，你以爲是那些市井之地，能夠隨隨便便讓人放這樣大的火？”
陳盛盛冷哼一聲：“不是你最好，若是被我查出是你，即便我們能放過你，主公定要將你剁碎了拿去喂狗！”
紺陌思忖道：“原來陳盛盛和何易竟是同一門下的人，昨夜陳盛盛對何易不理不睬只怕是故意掩人耳目，也不知他們口中的主公是誰，倒從未聽人說起過。”
何易此刻也冷靜下來，他瞪着陳盛盛，道：“說不是我就不是我，如果說我能遣人去做，那麼你也逃脫不了干係，比起旁人，你不是更需要人魚肉麼，”說到這裡，何易俯身輕笑道，“主公既能叫你生，也能叫你死，我看你還是乖乖將人魚送回去，千萬莫要打肉的主意。”
陳盛盛跺腳吒道：“我怎會背叛主公，只是，何易，我兩如今是合作關係，若你如此疑我，只怕往後什麼事也辦不成。”
何易道：“哼哼。”
陳盛盛嘆息道：“昨夜的火雖然燒的很不是時候，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說，卻是幫了我們大忙。”
何易道：“哦？”
陳盛盛也不睬他的輕慢態度，接着道：“你想想，趙獵戶得到了那樣一個寶貝，自然要把它養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安全到即便起火也燒不到的地方。”
何易沉吟道：“這樣的地方好像很多，昨夜的火那麼大，如萬馬奔騰，可是真正燒起來的居然沒多少地方。”他擡起頭環伺周圍，樹梢上的紺陌重新將腦袋縮進繁花裡。“比如說這裡，”何易繼續道，“這裡花花草草衆多，可是居然沒有被燒起來，實在奇怪。”
陳盛盛點頭，道：“這些花朵分佈奇特，定是按照某種規律來擺，形成後便似咒術一般。”
何易奇道：“咒術？你相信陰陽家的咒術？”
陳盛盛道：“連長生不死的人魚都有了，說有咒術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何易笑道：“人魚，那種東西我們只是聽主公說起過，到底有沒有這還……”
陳盛盛瞪他一眼：“主公要做的事你也敢懷疑，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何易乾咳一聲：“無論如何，我們先找找沒被燒燬的地方，說不定能發現什麼。”
陳盛盛道：“怎麼找？賢雲莊我們一點都不熟，難不成擰一個家丁來帶路？”
何易嘿嘿一笑，又恢復了紺陌初見他時的樣子，他從袖中拿出塊白色方巾，指着它道：“別忘了我的外號叫‘金算盤’，金算盤一響，還有什麼事是做不成的？”陳盛盛將方巾搶過來，笑道：“不錯不錯，的確不錯。”雪白的袖子猛然往前一身，幾道梅形黑影打向眼前的花樹，只聽得樹上發出一聲慘叫，一條影子滾落下來，卻是一隻黑貓，發出去的五枚暗器全部打在它的肚皮上，黑貓從樹上掉下來，跌在草地上時，它的屍體居然已經變得僵硬，舌頭從嘴巴里垂下來，黑色的血汁一沾上青草，青草立即枯死。
好毒的暗器。何易試想了一下若是這東西打在自己身上……
陳盛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說怎總覺得有什麼盯着我們，原來是隻黑貓。雖有些草木皆兵，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沒有錯，你說是不是？”
何易忙到：“是、是。”
陳盛盛道：“離今日晚宴開席還有些時辰，我們先去找找人魚的蹤跡，千萬小心。”
何易點點頭，兩人踩着青草慢慢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