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椅上**的男人有一副厚重**的嗓音,他說:“平身……郗景,你把頭擡起來。”
一身男裝的郗景擡頭,殿頂高懸的明珠耀的她睜不開眼睛,而皇帝眼神微閃。
“乃父犯下謀逆大罪,本該全家問斬,朕感念你郗家世代忠烈,這才特赦,只降罪於你父親。”皇帝做足明君的架子,這才話題一轉,斥道:“而你郗景蔑視這浩蕩恩情,置我原陽律法於不顧,女扮男裝進京趕考,我原陽國第一位女狀元,你以爲朕該封你什麼官職纔好?”
郗景敏感地感受到那道目光裡投射出的曖昧,她低下頭,聲音鎮定:“皇上,我以爲原陽政治清明,男女平等。”
遙坐龍椅之上的男人大笑,語氣卻透出陰沉:“好一個政治清明,不愧爲將門虎女,郗大將軍的女兒是在影射,我錯判了你父親嗎?”
“郗景不敢。”郗景垂着頭,不卑不亢,挺直的身軀卻透出倔強。
皇帝盯着她,如視砧板上的魚肉,又像是要看穿這薄弱身軀裡蘊藏的能力,良久他道:“你過來。”
話落羣臣皆驚,郗清剛剛因爲策謀造反入獄,皇上卻意欲寵幸他的獨女,是要爲了這個女子特赦她的父親嗎?
孰料郗景身形一動,卻是錯身跪下,竟是武將的姿勢,她聲音猶清脆,卻擲地有聲:“郗景一介罪臣之女,不敢衝撞聖上,只願能替父從軍,將功折罪。”
……
於是幾乎毫無阻礙的,原陽多了一位年僅十六歲的女將軍,而原陽的後宮,也因此沒能新添一位皇帝的新寵。
當朝衝撞國君本是死罪,而原陽的國君康寧帝,也正是打算讓她死在戰場上。一個女子,即使她再美再讓人心動,若不懂逢迎,皇帝要她何用?
尚有良知的幾個官員內心唏噓不已:生死場上刀槍無眼,她一介女流何以對抗,郗家的女兒,算是白白爲他父親搭上了一條性命。
可誰也沒料到,偏偏她一戰成名,自此成爲國之砥流,屢立奇功。
直到六年後,保國大將軍郗景在桑陌之戰上戰死沙場,時年僅二十二歲。所幸她的父親郗清最終被赦,一份奏摺自願告老還鄉,終得善終,算是沒有辜負女兒的一片苦心。
那來自己方陣營的致命利箭,如果郗景看不懂這其間玄機,就不配做那六年的將軍。爲人臣子的,向來最怕功高震主,又更何況她是罪臣之女。
“好。”
從回憶中抽離,郗景一錘定音,乾脆一如那一世接下聖旨,決定爲父北下戰場。
冥主得到答案,一擡手從長袖裡掏出什麼向郗景擲去,郗景反手接住,只看了一眼,頓時就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一本書,“生死簿”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地寫在中央,只是本子早已被折得不像樣子。
冥主像是終於將燙手山芋轉移的不良家主,心情愉悅地往外去,卻猛然聽到身後人問:“哎,我還不知你叫什麼。”
冥主一笑,遠處忘川傳來厲鬼哭嚎,他自悠閒自在:“在下留空。平聲的空,莫唸錯了。”
“這裡,還有這裡,”郗景既已當差,不由得對這個叫留空的冥主頗有不滿,一個生死簿,生生被他記的比月老的紅線還勾纏,“你能告訴我這張姓員外的女兒,是怎麼酉時已死卻戌時卻還帶丫頭半夜翻牆出門會情郎的嗎?”
“呃。”冥主留空伸手去拿核桃的手一頓,擡頭無辜道,“那興許是我記錯了,其實她是亥時死的?”
郗景忍下翻白眼的衝動,指着另一處道:“那這裡,這縣官的轎子在崖芋翻轎,無常拘魂回來才發現他陽壽未盡。然後呢?”
“哦,”留空散掉手心的核桃殼,懶懶道,“返魂太麻煩,陽壽加到下一世了。”
“所以,他的下一世在哪裡,加上了嗎?”郗景將生死薄翻得花花作響,天知道她整整翻了兩遍也沒看見!
留空一攤手:“哦,我忘了。”
郗景握得拳頭硌硌作響,又翻了幾頁,咬牙繼續:“那你看這裡……”
“哎。”留空擡手把她手裡的生死簿抽走,隨手擱到桌上,將託着核桃仁的另一隻手攤在她面前,“這本是個閒差,你何必這樣認真?來,坐下喝茶吃核桃。”
郗景見他實在無心於此,索性在桌子另一端坐下,沒拿核桃,倒是真拿起杯倒水來喝。
留空滿意點頭,看她終於開始習慣小口喝水,慢悠悠道:“冥府陰森,找日帶你去陽世曬曬太陽吧。”
郗景看了他一眼,敬謝不敏:“謝了,不過鬼屬陰,畏光。”
留空呵笑:“畏光?天都逆了你還會怕光?”
郗景大詫:“我爲人爲鬼都是良好市民,哪能逆天做事,你休瞎說。”
良好市民?留空忍不住笑,看來她在那所謂“未來”的第四世界待的二百年不是白待,身上的殺伐之氣淡去,性格也隨和了許多。
忍不住繼續逗她:“那司命的火氣哪裡來的?難不成是她自尋?”
郗景攤手:“我見都沒見過他,怎麼知道他怎麼回事?”
冥主留空顯然被郗景的幽默逗樂,笑聲朗朗,將遠處陰森的忘川水都帶起起伏的波浪。
這時候常年陰暗的冥府被一道強光照亮,一身綵衣的司命降落在忘川之上,忘川裡千年的亡魂爭先恐後,伸出只剩白骨的手,哀哀嚎叫,想求得司命青睞,改寫他們命格,重返陽間。
司命厭棄地提起裙襬飄過來,不滿:“跟你說了多少次,這進冥府的路得改,甫進來就聞到這惡臭看到這景象,怎麼了得!”
郗景淡淡看一眼這滿身仙氣的傲慢女子飄來,慢慢轉了轉杯子,低頭繼續喝水。
“呦,不知司命駕到,有失遠迎。”留空也不站起來,笑笑的表情像是打趣。
那女仙站定,瞪他一眼,爽利道:“別這麼說,我不盛惶恐。你也不用和我廢話,無論如何,那個郗景我必須帶走。”
正在喝茶的郗景眉頭一蹙,擡頭看了司命一眼。
司命一直沒在意這個安靜喝茶的紅衣女子,可她突然擡頭,卻叫司命吃了一驚——冥府什麼時候,來了這樣美麗的一個女鬼?
感覺到司命的放肆目光,郗景終究是沒有冥主留空的無禮,站起身來,語言簡煉地解釋道:“我是郗景。”
司命像是見鬼一樣(咳,的確是見鬼來着)盯了她一會,扭頭瞪着留空,詰問:“這就是你不肯把她交給我的原因?”
留空還是懶懶的,不辯白不解釋:“一切如你所見,把她交給你,委實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