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官軍在夜色中遠遠看去,像是一塊堅硬的礁石,挺立潮頭。大潮當中,倔強強硬的站在那裡,任憑風吹雨打。苦苦挨着,不肯屈服,不肯低頭。
一次次的如潮攻勢之後,人潮退去,那塊石頭依然挺立在海岸上。整齊劃一的動着,不斷激起一朵朵血花。每動一下,整個隊伍都吼着讓大地顫抖,讓海水翻滾的號子。遠遠傳來,雖然已經弱不可聞,但每一聲號令都依舊讓周懷年心旗搖動不已。恨不得抄刀上馬,殺的血肉橫飛才真正爽快。
“有大軍之象。不錯不錯。如此窮鄉僻壤,居然能有周將軍這般大才,卻是讓老朽驚奇。”老者輕捻長鬚,血色殺戮當中,依舊談笑風生,一副風輕雲淡做派。
周懷年雙手攥拳,已滿是汗水。這小子的確有些門道,這已經堅持了五次的攻擊,海匪留下幾十具屍體,倉皇回到海灘之上。可是奇怪的是,雖然海盜惶惶如喪家之犬,但依舊不肯退去。無奈的執着着。不知道爲什麼這次海盜居然肯做這麼賠本的生意。
不對啊,這次有問題!周懷年從頭盤算着,隱隱感覺有着有股子陰謀的味道。到底是什麼在心底隱隱作祟,還沒來得及細想,又三艘大船靠了岸,螞蟻一般又百餘海匪加入陣列。
天色已暗,有了生力軍的加入,海盜羣裡面士氣大增。海匪打起火把,簡單整隊,又嗷嗷叫的衝了上去。
雖然今天的官軍硬的扎手,但畢竟只有那麼一點人,用人堆也堆得過去。海匪的邏輯和這海邊官軍的邏輯一般粗狂野蠻直接。
窮山惡水出悍匪。
變陣了!只傷了幾人絲毫不落下風的海角官軍瞬間變化,海灘之上濛濛夜色中,似乎一朵亮晶晶的小花在一瞬間綻放。眨眼之間,從一塊礁石變成六隊,十二人爲一隊,化作五朵花瓣,餘下的人護着傷員變成花蕊。
黑漆漆的礁石上綻放出一朵用鮮血澆灌,正在怒放的璀璨花朵。五個花瓣旋轉着,在海匪之間劃了過去,隨着一陣陣的慘叫在如同割莊稼一般紛紛倒地的海匪屍體中,那花朵染血之後變得更加嬌豔。
“陣?!”青袍紅氅的老者見到那海角官軍變陣之後,一直和藹的讓人如沐春風的神色變的有些詫異,莫名的變的興奮。片刻之後,老者肯定的點點了頭,閉上眼睛,輕輕道:“果然是。這海角軍營藏龍臥虎啊。劉澤宇那廝見了一定喜歡。”
周懷年沒有聽到老者的喃喃自語,而是興奮的雙目圓瞪,興奮的彷彿要衝殺上前,入陣廝殺一般。右手按在刀柄上,一道道青筋顯露,身上若有若無的殺氣騰騰昇起。
“生命之息?!”淡淡的綠色在花蕊中綻放,夜色中若有若無,那一絲生機勃勃很快便消失在海風中,融入夜色。老者卻被見到的這絲象徵着生機的綠色震驚,沉聲責問道。“周將軍,這海角軍營中隨軍醫師怎麼能入沙場?”
木系法師只負責治療,各州軍規裡面,木系法師只負責在大營裡面治療傷者。像方纔這般木系的生命之息直接出現在血肉橫飛的沙場之上,是所有領軍大將絕對禁止的。一兩個大頭兵,和一名即使只能用處生命之息的木系法師比較起來,哪個更寶貴自然不用多講。
即便是失敗被俘,木系法師多數也會被勸降,轉而爲勝者服務。而這種規矩已經約定俗成,沒有人會斥責木系的修者。像今天這種場面,直接把木系法師安置在最前線,的確很少見。
周懷年一愣,想了想,道:“先生誤會了。我宛州雖然以木系大修行者著稱於世,但是還沒有奢華到連我這窮鄉僻壤之地,只是對付一下海匪的邊軍能配的上的。我們海角軍營的傷員都是簡單醫療。要是重傷員,治療後之後送河池繼續救治。”顯然,周懷年並沒有看見那一現即逝的綠色之光。
老者料想周懷年說的是實話,但那絲淡到幾近於無的剎那光華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他這個曾經知命的大修行者。老者沉默的看着遠處的戰事,更加專注。那絲綠色卻不再出現,想來是傷者寥寥,需要救治的軍士已經治療完畢。又或者是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沒有機會施救。
夜色中,最後一艘海匪的快船即將靠岸,卻在距離海岸三十餘步處停住。所有海匪興奮起來,吆喝着,卻沒有人肯像方纔那樣逼迫上來,只是在官軍外圍圍鬥。
一道紅色的光芒在船上漸漸變濃,宛如已經沉到海中的太陽,不甘寂寞的放出最後一塊夕陽。
是夜,無數的驚奇讓老者也讓海角軍營的管帶周懷年目不暇間。從數目超乎預期,甚至比這麼多年周懷年見到的海盜數量都要大,到軍士變化出那朵由刀鋒木盾組成的花朵,再到花蕊中那充滿生機的綠色浮現。但一切都比不上眼前的這抹紅色的夕陽。
火系的修行者!火系的法術!!號稱沙場之神的火系法術!!!
人數佔優,還有火系的修行者輔助,就是駐守在有熊山的翰洲鐵騎也不一定能撐得下去,更何況是武備鬆弛的宛州邊防散兵。
昔日,翰洲有熊山的鐵騎打穀草殺的興起,直入寧州五百里。險些殺進寧州都城。最後被一名不惑境界的火系法師施展妙術秒掉大半,剩下的才悻悻而去。
雖然準備的時間有些長,頂多是感知境界頂級的法師,但那已經足夠了。周懷年面色一變,來不及向老者客氣,只是略一報手,從瞭望臺上一躍而下,空中打出一聲響震曠野的口哨,一匹馬從夜色中出現,周懷年落地,來不及做動作緩衝,而是強自腳尖點地,衝向那匹軍馬。一躍而上,打馬帶繮便向戰場衝去。
老者面色凝重,向身邊一人囑咐着什麼。正在此時,花蕊當中一道白色的閃電衝出,出行如電,身邊狂風驟起,一路帶滅了幾多火把。彷彿死神手中的長劍,所經之處一路黑暗。
“咦?”沙場驚變,老者停住安排,眉關緊鎖,看着那異變。白色閃電還沒到停泊在海邊的那艘快船上,眼看着火系修行者的法術馬上就凝結完畢,閃電再快也來不及把那團火焰熄滅。老者卻沒這麼想,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光華正盛。一輪夕陽在晚霞中奮力一跳,似乎要留給世間最後的華彩。但這一跳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已經成形的火系法術沒有射向那朵刀鋒小花,而是原地炸開!白色閃電穿透快船上生起的蘑菇雲,彈指間又竄了回來,在海灘上四處濺射,所經之處無數的血花紛飛。所離之處,一切變成廢墟屍體。
老者做了一個手勢,身邊的追隨者安靜的退下。隨手在身後侍衛手裡一個紫砂小壺,輕輕抿了一口茶,手撫額頭,沉思了片刻。
片刻之間,海匪土崩瓦解,如喪家之犬一般豕突狼奔,四處逃散。有的拼命試圖游回快船,有的向四周黑暗的夜色裡逃竄。那朵綻放出美麗光華的花朵四散,追逐着,發泄着生死之後的暴戾。
老者站在瞭望臺上,雖然勝券在握,但仍不肯下來,只是任憑越來越大的海風吹打着青衣紅氅,大氅在海風中獵獵作響。再烈的風依舊吹不開老者緊縮的眉頭。多少年來,三道化成川字的眉心在海風中緊緊擰在一起,彷彿在鎖住一腔熱血,鎖住胸中塊壘。
“先生,他們回來了。”一名追隨者小聲道。
“哦?那下去看看。”老者在壺中沾了點茶水,輕輕按了按太陽穴,眉頭漸漸展開。“走,先去看看傷者。”
不管什麼樣的戰鬥,只要是勝利者,那麼傷者必然會妥善安置。既然打贏了,那最先送回來的肯定是那一道綠光之下略作治療的傷者。
周懷年牽着馬,馬上並排坐着兩個人,看着似乎沒受什麼傷,在和周懷年磨叨着什麼,一臉的不滿意。遠遠見老者走了過來,周懷年用馬鞭輕輕各打了一下馬背上的傷者,示意小聲。快走幾步來到老者面前,拱手道:“適才關心則亂,讓先生見笑了。”
“嘿,不怨你。別說是你,那時候我也以爲要不行了。最後怎麼那火系的小傢伙會**了呢?”
“那小子在法咒唸到最後時刻,用彈弓把一個石子打到那法師嘴裡,引發的咒語念不出來,天地元氣反噬,就掛了。”
“哦”老者自然知道反噬的可怕,略一點頭。攔住周懷年的馬,道:“我看看你倆的傷勢。”
周懷年面露喜色,道:“小兔崽子,趕緊下來。這是大師。今兒算你倆有緣分。還不趕緊謝謝大師。”
兩名傷者嘟囔着下馬,老者笑着免了兩人不情不願的拜謝,探查了下兩人的傷勢,簡單施展了一個凝神定氣的小法術,那二人自然覺得神清氣爽起來,這才發自內心的謝着。老者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回去。這才同周懷年道:“前面怎麼樣?”
“不知道爲什麼,似乎有十八個小島上的海盜一同結夥來的,還有一個火系法師。具體內情,等抓兩個舌頭問問。前面沒什麼事兒了,那幫子小兔崽子都殺紅眼睛了,說什麼都不肯回來。說什麼宜將剩勇追窮寇。”
“恩。那咱們等一會吧。我倒要看看這孩子。”
“這颱風後,海邊夜涼,請先生回住處,等這孩子回來,我帶他來見您。”
“大軍初回,還是我去見他吧。這份軍功,放在中州,立馬便升校尉了。”老者捻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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