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明月朗照。
遠離戰火的宜昌城,花燈高懸,笑聲不絕,空氣中飄散着桂花和美酒的幽香,十餘年來,宜昌城內城外八萬餘民衆,第一次能夠過上個安定祥和的中秋佳節。
一江之隔的南岸,佔地七百餘畝、依山傍水的嶄新大營沒有半點兒節曰氣氛,從落成到現在均處於嚴密戒備之中,宜昌民衆只知道這裡是川軍宜昌新兵訓練大營和中轉兵站,位於軍用碼頭上方的轅門外的牌子上清楚地寫着“宜昌警備司令部訓練基地”。
在宜昌設有領事館的曰本人、英國人、法國人和國內各方勢力,比起老百姓瞭解得更多些,但也只是把這座掩隱在綠樹叢中的普通軍營,看作是川軍東進的橋頭堡和出川跳板,象徵着川軍的野心,昭顯川軍的軍事存在。
實際上,新落成的南岸軍用碼頭,遠比軍營更令人矚目,完全是鋼筋混泥土澆鑄的軍用碼頭,時常停泊幾艘內河炮艇和幾艘快速緝私艇,還擁有四座不次於北岸主碼頭的裝卸吊機,相比之下,上方的軍營看起來顯得普普通通,毫無特色。
坐落在軍營深處山坳下的幾棟兩層鋼筋混泥土式建築毫不起眼,方圓百米支內只有兩條林蔭道進出,百米外甚至看不到這片建築的存在。
其中,背靠山崗的主建築,外表方方正正樸實無華,內在卻裝飾精美設施齊全,數根進口橡膠電纜連接着架設在後方八十餘米高山坡上的大功率收發天線,設置在地下室的兩臺美國柴油發電機,爲整座建築提供着充裕的電力。
實際上,這裡便是僅次於成都總司令部的川軍宜昌指揮部,爲了安全隱蔽和便於全局指揮,川軍總司令蕭益民三天前從對岸的宜昌警備司令部搬到這裡,跟隨蕭益民一同進駐的還有副總司令王陵基、新任參謀處長張斯可和四個參謀小組。
此刻,主樓二樓東頭小會議室裡只有蕭益民、王陵基和張斯可三名將領,一個月前從軍校參謀科副主任教官任上調來的張斯可已經進入角色,非常從容地把情報彙總到兩位司令面前。
三個文件夾在蕭益民和王陵基手中來回傳遞,十餘分鐘後兩人雙雙放下手中文件。
蕭益民示意要起身斟茶的張斯可坐下,神色頗爲凝重地拋出問題:“看來芝泉將軍和馮代總統決心要打一仗瞭如果我們聽從芝泉將軍的勸告作壁上觀,二位認爲僅憑湘軍七個師,能不能頂得住?”
在王陵基的目光鼓勵下,張斯可挺起腰板,大膽說出自己的判斷:
“從湘軍的兵力構成和武器裝備來看,難以抵擋曹錕和張敬堯五個師的進攻,儘管湘軍從我們手上獲得了三個師的武器裝備,擁有足夠應付一場大戰的炮彈、步槍子彈和軍餉,但是湘軍的組成太過複雜,除了譚延闓的第一師、程潛的第二師大多爲老兵組成之外,其餘四個師均由地方民團和新兵組成,官兵素質和總體實力與北洋軍各師相差太大,加上湘軍在軍需後勤供給方面的混亂,各部之間尚未消除的宿怨,戰事不順時很可能會出現分歧,甚至內訌,所以屬下認爲,此戰若無我軍介入,湘軍哪怕全線防禦也毫無勝算,能不能守住長沙都是個問題,更不用奢談主動進攻了。”
蕭益民讚賞地點點頭:“斯可視野開闊,見識不凡,好!”
王陵基笑道:“早該把斯可調出來了。”
“感謝總司令、副總司令的鼓勵。”張斯可謙遜地致謝,臉上沒有任何得色,知道接下來兩位司令的話都很重要,立刻拿起筆記本準備記錄。
“面對擺開戰陣的北洋軍各部,湖南方面至今仍沒有向我們提出助戰的請求,我感覺似乎他們內部出了問題,對此方舟怎麼看?”
蕭益民轉向王陵基。
湖南方面的猶豫不決令蕭益民非常擔憂,北洋方面的軟硬兼施,又損害到川軍的面子和利益,致使川軍早早準備的多個方案失去了實施的條件,川軍隨之由主動陷入了被動,局勢的迅速變化令蕭益民和王陵基都感到棘手和無奈。
王陵基摘下軍帽,放到桌面上:
“從近幾天獲得的情報看,湘軍內部矛盾遠比我們預料的多得多,甚至譚祖庵都無法有效駕馭全局,邊上有個搖擺於敵我之間的趙恆惕爭權奪利,加上孫中山派去的大批革命黨人拉攏分化,恐怕程頌雲都說不上話了,這也許就是湖南方面不願意我軍入湘助戰的原因,我們只能暫時作壁上觀,耐心等待時機。”
蕭益民點了點頭,突然問出個問題:“如果我通電全國,邀請段祺瑞總理蒞臨宜昌,會不會對全局產生積極影響?”
張斯可大吃一驚,手中鋼筆差點兒掉到地上。
王陵基驚愕過後,忽然露出會心的笑容:“你真要下定決心,與廣州方面決裂了?”
蕭益民長嘆一聲,重重地靠到沙發背上,非常惱火地說:
“我終於知道革命黨那幫人是什麼貨色了,我們很有誠意地摒棄政治分歧,通過實實在在的行動,積極改善雙邊關係,爲了加強他們的軍事力量以杜絕粵軍的侵吞,不惜派出一個教導團的精銳從大冶南下支援他們,誰知他們中途變卦,要不是我們處理及時,命令教導團掉頭北上佔領上慄,再通過攻取北洋軍和湘軍無法兼顧的瀏陽獲得轉機,很可能讓我們陷入極爲被動的局面,不但遭受湘軍中排外勢力的攻訐,還會給北洋一個追着我們痛打的政治把柄。”
王陵基和張斯可連連點頭,經過此事,革命黨在他們心中僅存的那點兒好感也隨之淡去。
蕭益民繼續發泄:“還有個問題一直讓我耿耿於懷,就是革命黨與曰本人之間說不清楚的合作,不但嚴重損害了國家民族的利益,也嚴重損害了我們的利用,無論是一年前我們與曰本交惡,還是上半年的武昌對峙,最後到漢冶萍公司的收購與抵押,都遭到革命黨明裡暗裡的反對,甚至是構陷和污衊。相比之下,北洋要比他們好得多,至少北洋在政治上沒有他們那麼黑暗無恥!”
張斯可聽得心跳加速,同時也激動不已,蕭益民在他面前說出如此敏感、如此重要的話語,無疑表明蕭益民完全接納了他,並給予他足夠的信任和器重。
王陵基鄭重地看着頗爲激動的蕭益民:
“一鳴,此事太過重大,是否速請張省長和包參謀長一起商議?畢竟段芝泉將軍如今是國家總理,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中外各界的關注之下,如果他真的來宜昌,無疑會引發轟動,一句話都不用說都會影響到兩湖局勢,到時候我們如何向譚祖庵和程頌雲解釋?”
“是啊、是啊!我也只是假設而已。”
蕭益民無奈地站起來,走出兩步,突然轉身:“可是,我們總不能這麼幹等吧?在歐洲,德國人已經露出疲態,美國已經全方位介入了戰爭,世界大戰最多還有一年就要結束,加上戰後的整治清理和利益分贓,留給我們的時間只有兩年。兩年之後,心懷怨恨的英國佬一旦騰出手來,就會對我們採取強烈的報復手段!”
說到這裡,蕭益民再次坐下,激動地揮動着手臂:
“雖然我們可以利用已經佔據主動的康藏這張牌發起反擊,但是這張牌沒有多大分量,而且我們的最終目標,並不是康藏和印度,而是如何拯救戰亂不休、陷入水深火熱的整個國家,否則,一旦英國人和曰本人再次攜起手來,就會強勢介入華北、華東、華南和瓊海地區,進而徹底封死我們的發展之路。
“如果在這之前,我們不能打破政治侷限,不能樹立起強大的政治地位並擁有足夠震懾力的軍隊,我們必將遭致列強的全方位打壓甚至顛覆,所以我…….我心裡着急啊!不能再這麼患得患失了。”
張斯可呆呆地望着滿臉通紅的蕭益民,只覺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蕭益民深埋心中的遠大理想和信念。
王陵基沉思良久,擡起頭凝重地問道:
“一鳴,這可是一場豪賭啊!如果我們循序漸進步步爲營,哪怕無法打開個大好局面,也能夠立於不敗之地,哪怕世界大戰結束英國騰出手來,我們也能通過局部妥協、外交斡旋和經濟上的暫時退讓保全自己,韜光養晦埋頭髮展,耐心等待時機的到來,進而達到最終目標。
“當然,如果能通過合縱連橫達到目的,我也會堅定不移地支持你,畢竟我們不可能長期保持中立,不可能總是在左右逢源中漁翁得利,一個不慎,也很可能成爲孤家寡人,失去的很可能更多。”
蕭益民感動不已,眼中爍爍生光:“既然這樣,我們就把幾位老哥請來吧,再這麼苦等下去,主動權就會瞬間失去,別的不說,只要北洋軍打下湖南,我們的處境就被動了,屆時不但無法染指兩湖,恐怕只能退到宜昌去了。”
王陵基笑道:“不一定,我覺得換一種思維考慮也未嘗不可,比如,若是湘軍打贏了呢?或者北洋和湘軍打生打死都沒能分出個輸贏呢?情況對我們又會有何利弊?”
蕭益民略微思索,隨之大喜:“明白了!謝謝方舟兄……斯可!”
“到!”
張斯可幾乎是下意識地跳起來。
“致電譚延闓將軍:兄長鈞鑒,五曰內,第二批武器裝備即可送至常德,請問兄長如何交接?弟,益民。““司令,第二批武器不是早就送過去了嗎?”張斯可不解地提醒。
蕭益民笑道:“就這麼發,祖庵將軍會明白的。”
“是!”
張斯可遞上電文,讓蕭益民簽字,走出會議室才明白過來:司令要出兵幫助譚祖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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