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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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恩詢問了一聲。
“不錯，閣下有何見教？”
羅蘭在他的對面伸手示意，旋即坐下。
“見教不敢當，不過是好奇而已。
沒有想到，安東尼亞閣下和尊駕都如此慷慨，竟然願意滿足我的任性請求。”
雷恩咧着嘴。
雖然他面上幾乎已經沒有血肉，但從這骷髏的動作，還是可以看出幾分笑意。
實情是奧術帝國刑不上大夫。
高階法師之間，還是相當講體面的。
安東尼亞閣下向來儘量滿足後輩請求。
哪怕對方是個“犯錯”的人。
兩人寒暄之餘，就彼此的奧術成果相互自我介紹一番。
此情此景，如果不是發生在監牢裡面的會客室中，幾乎要讓人以爲是平常的奧術沙龍聚會。
羅蘭之前就通過卷宗瞭解到，對方是文迪斯法師塔出身，主動套了個近乎：“說起來，我還報過這個法師塔呢，只是沒有想到，被我的老師給撈去了。”
“人生命運，往往就是如此玄奇。”
雷恩懷着幾分感慨，跟羅蘭談起了自己的過往。
“實不相瞞，我是一個鐵匠家庭的孩子，得益於帝國的普及教育，念過幾年通識學院，很快就在其中脫穎而出，進入了法師塔。
當時的我其實還遠遠稱不上出衆，甚至一度困擾於畢業設計，研究的現代元素論與古典魔法理論相結合的元素反應熔爐項目也因各種各樣的問題，搞得虎頭蛇尾。
但坦白來說，帝國的體制，確實讓我受益匪淺。
我在文迪斯法師塔的圖書館中度過了自己的年青時光，並且在畢業之後順利駐塔，成爲一名助教。
或許是因多年讀書終有所得，從那時候開始，突然研究成果爆發，莫名其妙的接連有所突破，還連得了幾個大獎。
當然，對於閣下這樣的天才來說，實在不值一提，但我確實是在那些年間快速遷升，短時間內，儼然已經功成名就……”
羅蘭靜靜的聽着對方的自述。
這是一個典型的低階層出生的孩子逆襲成長，晉升爲高階法師的故事。
確切的來說，雷恩進入法師塔的時候，羅蘭的前身都還沒有出生。
一直到他畢業駐塔，開始功成名就，還在鄉下地方度過着貧困的童年。
命運的軌跡如同兩條平行線，根本看不到絲毫交匯的苗頭。
“但就在我獲得晨星獎之後，一切似乎都變了。”
突然，雷恩的聲音沉了下來。
“向上攀爬的空間越來越窄，所需要的魔法資源和項目經費越來越多。
放眼所及者，遍地都是天才，我過去所曾引以爲豪，視之爲本錢的一切都再無絲毫作用。
您可以想象一下，到了那個階段，能有資格和我競爭項目成果，研究經費的種種人物，都會是何等樣的存在。
就是如您這般，各方面都遠勝於我的天才，都存在於此，更不要提那些平分秋色的同輩中人。”
羅蘭點了點頭。
越是上層，精英越多。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陷入了困惑，迷茫，一度在抑鬱與糾結之中度過。
有人勸解我說，我已經足夠優秀，所做的成果也已經夠多，沒有必要再跟自己過不去。
我也開始認命，逐漸想要把自己轉向教壇，跟那些曾經培養和扶持過我的前輩高人一樣，把更多心血和時間精力投在那些後輩身上。
或許，他們可以做到我所希冀，但卻無能爲力的事情。”
羅蘭聽到這裡，不由得心中微動。
“但，接連發生的幾件事情，改變了你對亞特萊茵的看法？”
他想起了卷宗裡面所曾提及的幾樁舊案。
“不錯。”
雷恩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
“教職工作需要接觸大量學生以及研究人員，當中更有諸多經費以及奧術成果的評選。
我是直到那時候才明白，原來一直都有人在不勞而獲。
他們利用先祖庇廕，或者蠅營狗苟，阿諛奉承這些卑劣的手段偷竊，甚至搶奪他人的奧術成果！
也有一大幫吸血的蛀蟲，依附在看似豐碩甜美的奧術成果上，享用着各方的供養。
您可以想象，和這些蟲豸在一起，怎麼可能成功突破？”
“閣下偏激了。”羅蘭搖了搖頭。
“您是真正的天才，可能無法理解那些經費以及魔法資源的重要性。
我也不是在爲自己駐塔時期以及後來的失敗找藉口，必須坦誠的是，我的能力確實還有所不足。
但這一切，仍然還是要歸罪於那些阻礙奧術之人。
是他們的存在，帶來了我所厭憎的失敗。
我不甘，我憤怒，我想要爲過去的自己，以及自己的學生門人討一些公道。
但卻有人告訴我，你現在都已經功成名就，什麼都不缺，還想要什麼？
他們看不到，在沒有天才的地方，在功成名就的世界之外，不計其數普通平庸，甚至弱小的人裡面……
多少人的寶貴青春與生命在消耗，多少人聰明智慧與成果被剝削……
於是我開始追尋生命的意義，追尋那超越塵世，真正公平和正義的領域。
到頭來卻發現，即使我窮盡畢生之力，也無法改變這一切！
我的力量，實在過於弱小，想要踐行自己的意志和理念，根本就無法做到。
於是我在徒耗幾年光陰之後，毅然決定開始轉生巫妖的研究。
我決定，先花幾十年的時光，追尋長生與不朽。
到那時候，纔有機會真正改變我所不滿意的那一切！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瞭解到，原來法師塔外的世界比我以往所知更爲精彩和廣闊……”
羅蘭皺着眉頭，聽着這近乎狂人囈語一般的自述。
看得出來，這雷恩很有傾訴的慾望，也希望獲得理念上的認可，只是平常庸人不入法眼，根本沒有資格平等交流。
直至羅蘭到來，他才坦承心跡，把自己求學，入塔，上進，乃至於功成名就的種種都吐露出來。
以羅蘭閱讀卷中對這個雷恩的瞭解，認定他其實是一個偏向於內向和感性之人。
用安東尼亞閣下的話來說就是，他從原本擁護亞特萊茵體制，認可奧術帝國到墮落入魔，成爲巫妖的轉變，是在功成名就之後遭遇挫折，逐漸觸碰到自身發展的天花板，抑鬱痛苦所導致。
而在那之後，因爲學術爭鋒以及經費的競爭，自己愛徒悲憤自殺，以及長生不死的誘惑等等一系列複雜因素，導致他開始對塵世失望，把目光轉向轉生巫妖。
“坦白來說，亞特萊茵的確存在着這樣那樣的問題，但這並不是你與之爲敵的理由。
如果伱真正痛恨和仇視的是那些追尋真理道路上的敵人，這麼做只會親者痛仇者快。”羅蘭知道自己的勸解很蒼白，但卻還是不得不說這麼一番冠冕堂皇，政治正確的話。
因爲安東尼亞閣下等人在監控室看着呢。
“您的見解非常正確。”
讓羅蘭有些意想不到的是，雷恩非常痛快的承認。
“但有一點，或許弄錯了，我變成今天這副模樣，更多還是因爲認清了現實所導致，並非是什麼仇恨。
與亞特萊茵爲敵並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清醒認識到，我過去所曾熱愛和效忠的這片土地，根本就不在我的掌控。
什麼晨星獎，什麼候補委員，都只不過是轉眼即逝的浮名。
哪怕我坐到了大法師，乃至於議長閣下的位置，仍然無法改變人心深處的卑劣。
我不屑於和那些人爭食，所以我選擇把盤子砸爛，用自己的方式去實現長生不朽乃至登神的願望。
我已經找到了超越國家，乃至於整個凡塵俗世的道路。
我不想再做人了。
我……成爲了不死不滅的巫妖！”
雷恩說到這裡，緩緩的攤開雙手，作憑虛御風狀。
另外一邊，辦公室中，安東尼亞皺眉。
“閣下……”
看着桌上水晶球傳出的影像與聲音，助理面露驚訝。
安東尼亞擺了擺手，繼續看了下去。
“但……羅蘭閣下，你知道嗎？
成爲巫妖，並非僅僅只是我一個人的選擇。
包括我曾厭憎，鄙夷的那些人，同樣大有人在。
因爲長生不朽纔是一切的根本。”
“確實，我們人類實在太過於渺小，哪怕有莫大的才能與智慧，也只能把自己的理念傳到下一代。
等到幾十年後，百年之後，我不在了，後輩也有可能變得腐朽。
他們會藉着我的名頭曲解賽里斯的理念，他們會把持學派的解釋權，只爲謀取自己的私利，他們會把給自己帶來好處的一切看得比天還要重，哪怕到時候我本人復活重生，站在他們的面前，也將成爲他們的敵人。
到時候，能夠被崇拜的，只不過是被高高供起，爲他們私利服務的神聖偶像而已！”
“閣下應該是有感而發，曾經受到過阿齊茲閣下後代的阻礙？”
雷恩笑言道。
“據我所知，在評選奧術之星獎的時候，您就曾經被歐帕尼那個元素學院的老傢伙干擾過。
想當年，他爲了給門下的莫寧亞，瓦里安鋪路，可是也沒有少給我找麻煩呢。
不過您遠比我強的是，您的大勢已成。
我在被捕之後瞭解了一下奧術之星評選的內情，這才發現，就連作爲對手的夏耿斯閣下都選擇了您。
這份傲人的戰果，真是令人神往。
如果當年的我有您這樣……
不，哪怕僅僅只是一半的聲勢和魅力，那個項目，也早已經成了。”
……
整個會面的過程，是以親切友好的深入交流而進行的。
兩人彷彿多年未見的老友，充分交換了自己的過往經歷和奧術理念，並對彼此的成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直至離開會客室後，羅蘭面上的笑容才漸漸消失，露出幾分嚴肅。
“羅蘭閣下，安東尼亞閣下有請。”
一名奧術憲兵來到他面前，轉告道。
羅蘭點了點頭，乘坐懸梯來到地面，然後換乘專用懸梯來到頂層。
“見過雷恩了，感覺如何？”
安東尼亞示意羅蘭在旁邊的沙發坐下，還試圖邀他喝上一杯紅酒。
羅蘭坐了下來，但卻謝絕了紅酒。
“典型的‘超越者’人格，但在高階法師當中非常常見，也是許多超凡生命所具有的基本心態。
看來他真的悟道了。”
安東尼亞神色複雜，對他道：“過往的那些事情，已經不太好說，但必須坦白的是，亞特萊茵可能真的讓他失望了。
不過，亞特萊茵是所有法師的亞特萊茵，不是他雷恩一個的亞特萊茵。
如果他犯了錯，亞特萊茵照樣會予以懲戒。”
羅蘭看了他一眼，心知安東尼亞看似在說雷恩，實際上卻是在敲打自己。
不過，安東尼亞隨即卻主動提及了長生不朽的種種。
“坦白來說，一個人的需求，確實是隨着成就與能力的提升而增長的。
我們現有的體制還不足以完全抹除這方面的矛盾，只能依靠個體各自努力，當中還間雜着機緣際遇。
你的天才程度遠超雷恩，運氣也比他好，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遵循天命，成就傳奇，纔是唯一的正道。”
“那確實，閣下大可以放心，我知道雷恩說那麼些話是在有意引誘我，試圖讓我對轉生巫妖和類似的法門產生好奇。
我雖然理解他，但卻不至於那麼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
羅蘭笑了起來。
安東尼亞被點破目的，倒也不顯尷尬。
他只是舉了舉酒杯，把裡面的紅酒一飲而盡。
“對了，閣下，雷恩交給我的那些資料……”
羅蘭想起一件事情，把之前在會客室中與雷恩交流的時候，對方交託的秘法掏了出來。
“還請過目。”
這既是爲了避嫌，也是請傳奇法師掌掌眼，防止被坑。
“哦，是過往研究的元素熔爐後續成果？
轉生巫妖的那些年，他也沒有忘記繼續研究，只是沒有了將它們發表的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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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賽里斯學派也有元素相關的研究項目，似乎是賽里斯流武學的元素攻擊？
把它們結合起來，當成自己的成果發表吧。”
安東尼亞合上資料，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