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因爲亞特萊茵在這裡推行試點教育的緣故,萊納王國的少年們已經初步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漢字。
當中的佼佼者,甚至都已經達到三千以上的識字數量,比擬六年級畢業。
“貴族不是天生的?”
迭戈被自己閱讀理解所得的意思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反動思想?
萊納王國那麼多年,從來沒有這種大逆不道!
“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說法?
術士的力量是血脈之中天生就有的,巨龍和精靈曾經統治萊納世界,留下不少超凡血脈,所有王族都是這樣而來!”
迭戈下意識的就想要扔掉這本燙手山芋,可是那些文字彷彿具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叫他不由自主的從頭看了下去。
“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
“苟富貴,無相忘……”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
“太荒誕了!”
迭戈深深震驚。
無論早期的黑龍王朝,還是如今的半精靈王朝,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佃戶造反,席捲天下的事情。
就好像這個世界的貴族們也無法反抗來自異界上邦的法師們,那些地裡刨食的泥腿子們,祖祖輩輩都是卑微的凡人,不可能反抗得了貴族老爺的。
他雙手緊握着書邊,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覺已是小半刻之後。
突然,一個人走了過來。
“這本書怎麼會在你這裡?”
“啊?”迭戈猛然擡起頭,慌忙道,“對,對不起,先生,我剛纔見您落下了這本書,就撿起來看了,還給您!”
開口那人正是來自亞特萊茵的法師,落下《賽里斯演義》的尊貴客人。
迭戈正看得入迷,不免有種被抓包的感覺。
“呵呵呵呵,小傢伙,你看得懂這些文字嗎?”
來自亞特萊茵的法師並沒有因爲他擅自翻看而惱怒,反而面帶笑意道。
迭戈自豪道:“我們學校教着賽里斯語,看得懂一些。”
亞特萊茵法師道:“那你知道這本書是誰寫的嗎?”
“我,我暫時還沒有注意到……”迭戈怯怯說道。
來自亞特萊茵的法師和善介紹道:“這是亞特萊茵的知名奧術師,羅蘭先生的著作。
羅蘭先生出身於帝國名校法蘭朵,被奧維斯托法師塔招錄之後,致力於符文學派的語言學專業研究,以見習法師身份發表甲骨文,金文,篆字等賽里斯語相關文字及賽里斯拼音方案,並且斬獲晨星獎。
如今,已經是比我還要更高一階的中級講師……”
迭戈聽得入神,內心深處充滿了嚮往和讚歎。
五階的中級講師!
四階就已經是萊納王國的大魔導師,這是對法術力量有着深刻理解,走在當世前列,登峰造極的人物。
五階,都已經堪稱傳奇了。
這是放在整個歷史長河之中也能排得上號的大人物!
萊納王國跌落低魔,魔法發展水平已經大不如前。
這體現出來的不僅僅只是魔法普及率的降低,還包括了巔峰人物普遍都在三四階水準。
對於萊納王國的人來說,亞特萊茵的所有法師都是上邦貴賓。
不,哪怕僅僅只是一個平民,甚至下城區出來的流鶯……
也能在這邊享有超越自身階層的特殊待遇!
“據我所知,現在萊納王國正在試點推行賽里斯語教育,這也算是走在了奧術界的前沿,對於伱們來說,可算得上是難得的大好機會呀。
要知道,像你們這樣的落後地區,是很難有機會接觸先進文明的。”
上邦法師帶着莫名的笑意,對迭戈說道。
現如今,亞特萊茵已經意識到了羅蘭發明(搬運)的賽里斯語具有不俗的奧術意義,也正在積極推行其魔法化。
但在這個過程當中,具體到應該如何培訓教師,如何展開教學計劃,還有種種關竅需要打通。
和迭戈猜測所不同的是,這些往來於兩界的法師並非全部都是戰鬥人員,過來幫忙鎮壓反叛。
他們當中還有一些是講師身份,是過來做教學測試的。
他面前站着的這位上邦法師,就是這麼一位非戰鬥人員,前來擔任教育職位。
迭戈一時之間也拿不準對方的脾氣,但見對方好爲人師,絮絮叨叨的說着一些亞特萊茵的見聞,也就仰慕的聽着。
雖然亞特萊茵那邊的人和事對於萊納王國的大多數人而言很陌生,但正如其所言,這的確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接觸先進文明,增長見聞。
上邦法師言談之間對羅蘭多有崇拜和羨慕,說了一番“要是我也有專利著作就好了”,“躺平吃稿酬一輩子”,“享受魅魔伴侶”之類叫人聽不懂的話,忽的笑了笑。
“這是我閒着無事叫人訂製的抄錄本,難得有緣,就送給你好了。”
“這怎麼好意思。”
“不要緊,只是一本書罷了,回頭我自己還可以再弄。”
說罷,那名亞特萊茵的上邦法師轉身離去。
迭戈緊緊抓着手中的書本,一時五味雜陳。
……
與此同時,莊園深處。
萊昂·龐·考倫斯來到後院一個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小廳中,這裡的上首,有個身穿便衣的老者端坐着。
他約莫六十出頭,頭髮半黑半白,顯露出幾分英雄遲暮的頹態,但卻依舊氣宇軒昂,只是靜靜安坐之間,自然有股掌控億萬人的威嚴氣勢顯露出來。
這名花甲之年的老者,正是萊納世界大名鼎鼎的“荊棘王冠”,時任萊納王國總督的波拉斯·龐·考倫斯。
“父親!”
萊昂以手撫胸,深深鞠躬,行了一禮,隨後便擡起了頭,向他稟報道:“這一批從本土趕來的法師已經安排妥當。”
“本土法師不比萊納王國的土著,一定要好生招待才行。”波拉斯露出了幾分笑意,對他說道。
萊昂道:“請父親放心,我曉得利害,而且他們看起來都很喜歡這個地方,也樂意接納我們考倫斯家族的友誼。”
波拉斯道:“這麼些年,我一直都在爲着晉升傳奇而努力,總督府的事務已經交給你處置,你也還算勤勉用心,讓我省下不少精力。
只可惜,晉升傳奇終究不是容易之事,你的天賦也有限,實在難以更進一步。
看樣子,我考倫斯家族在此的統治已經很難繼續維持下去。”
他的目光越過萊昂,看向四周。
這座小廳只不過是一個度假莊園的普通廳室,但是門庭,立柱,還有周圍的牆壁上點綴以黃金白銀以及各式各樣的珠寶。
這並非他們沒有品位,而是乍然暴富,手中掌握着大量金銀財寶,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去開銷,乾脆用在了這裡面。
而在波拉斯目光之外的地方,族人們同樣坐擁着各種各樣的奢靡享受。
“看看這些金銀,看看這些珠寶。
還有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奴僕雜役們……
這些無不都是萊納王國的財富,每一寸地方,每一張笑臉背後,都是無盡的屍骨和血淚。
你不比那些只知享受的族人,你也見過萊納王國的反抗,還有那些充滿憎恨的面孔。
你應該知道,一直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會有反噬。”
“父親之前也跟我們說過,打算趁着自己還在法師軍團掌握實權,妥善處理這件事情。”
萊昂微微垂首,冷靜說道。
“話是這麼說,想要體面退場,談何的容易?”
波拉斯站了起來,順手拉過之前在座椅旁邊依着的權杖,柱在腳邊,看起來倒像是老者常用的柺杖。
他就這麼緩緩的走着,如同一個普通老人,來到萊昂身邊。
“第一條路,是把總督之位交給其他元帥,從他手中兌換足夠的資源,藉以保障後繼的榮華富貴。
在新任總督統治這裡的期間,我考倫斯家族的成員們退居二線,但同樣能夠以豐富經驗勝任智囊和總督府官員,繼續攫取不少利益。
殖民公司的股份,依舊可以拿到不少。
但這樣的交接,一切都在亞特萊茵的監管之下。
有很多足以打動人心的東西,都不宜再繼續保有。
因爲亞特萊茵的體制,從本質上就是反壟斷,反繼承的。
我沒能晉升傳奇,就不可能再繼續照拂家族,你們無法晉升高階,也很容易衰敗下去。
而且現今的亞特萊茵以奧術師爲貴,重視奧術成果以及魔法的本質,也不會再允許我們這樣的門閥享受太多的權柄和財富。
更重要的是,亞特萊茵那邊未必見得願意繼續維持這塊海外的殖民地,因爲最近這些年來,我們持續報備虧空,上交的利潤越來越小,反倒是索取的經費持續增加……
這種交接只能作爲備選。”
萊昂聽到這裡,目光不由得閃了閃,略帶幾分心虛。
海外殖民地,可不見得僅僅只是在海外攫取利益。
本土的軍費,還有那些商人們的投資利益也……
總之,正常交接的話,要先解決很多陳年舊賬,這當中帶着好些難以掌控的風險,並不是說隨隨便便一交了事的。
雖說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消除這些隱患,但分潤各方已經是在所難免,而且還有可能要分出不少。
“如若採取這個辦法,或許也可以建議繼任總督,採取朝貢體系,進行相對溫和的統治。
萊納王國這個地方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戰亂與天災,產出連年降低,甚至不得不投入大量的費用去維持殖民統治。
唯有休養生息,才能扭虧爲盈。
但這種辦法雖好,新來的總督卻未必見得願意。
他必定要大加劫掠,填飽胃口,出了事情又反過來怪罪於我們。”
萊昂知道父親所言句句屬實,不由得也是頗感頭疼。
波拉斯繼續道:“而另外一條路,就是乾脆把這處地方賣給想要復辟黑龍王朝的黑暗精靈們,與此同時,資助萊納王國抵抗侵略,戰鬥至最後一個萊納人!
我們應該還能有十多年的時間,把這處地方的發展潛力和多年積攢下來的底蘊連根刨盡!
這種舉動瞞不過所有人,同樣難免分潤,但具體賬目只有我們自己清楚,分潤給誰,也由我們自己選擇。
戰爭是個好東西,可以掩蓋許多賬目,轉移許多矛盾,如果再算上那些提尼亞拉復國軍的復國分子們,就更加容易把水攪渾了。”
萊昂默然點頭。
正常的統治下,就算他們是殖民者,也不好明目張膽搬空萊納王國的國庫,搶掠他們的文物以及各種各樣的財富。
如果將來萊納王國重新發展起來,出現什麼強者,或者亞特萊茵爲了什麼利益敦促他們交還。
甚至亞特萊茵內部的強者盯上了他們得到的好處,都將會是懷璧其罪。
眼下他們擁有大法師級別的戰鬥法師,但過個二三十年可就不見得還有了。
而文明卻能延續千百年,傳奇強者也能跨越位面來索賬!
所以這一切都要做得隱秘穩妥,不留後患才行。
波拉斯其實也仍然還在猶豫之中,並不知道究竟是正常交接,還是來個絕戶斷根,對自家更爲有利。
但無論如何,萊納王國的苦難都少不了,無非就是敗在新來的總督手裡,還是自家的手裡。
就在這時,外面的花園中有人匆匆走來。
波拉斯和萊昂停了下來,看向來人,卻見是穿華麗衣裳的管家拿着一封軍中書信進了小廳,沉聲道:“老爺,復國軍的塞拉德率軍出谷,一舉拿下了北方要塞鐵甲堡,繼續向南挺進。
鎮守那裡的維塔、博特等幾位法師戰死……”
波拉斯和萊昂俱皆皺眉。
“那邊的守軍幹什麼吃的,竟然連那羣老鼠都處置不了?”
“他們似乎得到了一種全新的力量,號稱‘無頭者·刑天’圖騰!”管家沉聲解釋道。
“這不是《賽里斯演義》裡面的虛構人物嗎?”
不僅僅萊昂,就連波拉斯都頗爲意外。
但很快,波拉斯就想到了些什麼,嘴角微微翹起。
“看來,命運已經替我們作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