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燕卿說完,朝駱絃聲使了個眼色,將時年託付給駱絃聲,他自己這才轉身上樓去。
駱絃聲便懂事地過來陪時年說話,還幫時年取了一杯紅酒。
時年下意識去尋找向遠的身影,見他正跟人說話,暫時還沒有發現她落了單,她這才悄然地鬆了口氣。
不知怎地,今晚在見了沈宛那樣的目光之後,她有一點點希望能在這個院子裡儘量少地跟向遠獨處崾。
湯燕卿上樓,進母親的書房。剛一進門,沈宛便迎上來,狠狠拍了他肩膀一記。
湯燕卿捂着肩膀做受傷狀,低聲慘呼:“親媽……你要打死你兒子了!”
沈宛掐着小腰,伸手捏住他手臂——其實是個子太嬌小了,否則若能夠着兒子的耳朵的話,她會很願意拎着兒子的耳朵的躪。
“小湯sir我問你,那個女孩子是誰?你要是敢跟我撒謊,我今兒就真的先打死你。”
湯家有兩位警sir,湯家二伯湯明翔是“大湯sir”,湯燕卿就是“小湯sir”。可是母親跟別人平時這麼叫的笑謔不同,母親一旦這麼叫的時候,就是要板起臉來跟他說嚴肅的事兒的時候。
湯燕卿便沒敢怠慢,覷着母親的神色,忽地道:“您猜!”
“滾蛋!”沈宛真是拿這個兒子沒辦法,不管多少的着急,當着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便什麼火都沒辦法正常地發出來。
沈宛只能嘆了口氣:“我只問你,她是不是就是那個時年?”
湯燕卿便咯咯一笑:“喲,沒想到她都成了咱們家的名人了,連您都能認出來了。”
他雖然還在笑,可是眼中卻涌起冷意來:“誰告訴您的,小衣吧?或者還是乾脆是您主動向小衣打聽的?”
兒子這樣的冷意真是叫沈宛心下有點感傷。爲了那麼個女孩子,他都對她這個親媽用這樣防備的態度了。
沈宛便又拍了他另外一邊肩膀一下:“你敢這麼跟我說話?小湯sir,你小心我直接把你打進小湯山!”
因爲當年非典的緣故,小湯山醫院也在海外華人世界裡知名度極高。於是多年來沈宛一直用小湯山來威脅小湯sir。
湯燕卿卻目光繼續薄涼下去:“母與子的規矩,兒子自然是懂規矩的。不過前提肯定是母慈子孝,如果媽媽你也要跟我用郭正梅的價值觀和腔調說話的話,就算您是我媽,可是兒子也只會用更難聽的語調跟您說話!”
27歲了,他還竟然“清純”地都沒讓老媽爲了他在女孩子這樣的事情上操過心,於是也不知道老媽是否會跟所有的那些婆媳劇裡設定的一樣,不管曾經是多麼優秀的女人,只要一上了年紀,一有了兒媳婦,就都變成神經病一樣。
如果自己的母親也不能免俗,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的婆婆的話……那他不會給自己愛的人機會跟母親吵起來,他會自己先跟母親吵翻了天。
在他看來,這世上所有的婆媳矛盾真正的癥結不在與那兩個女人,而在於那兩個女人當中夾着的那個男人太無能、太逃避矛盾,太沒出息。
便不由得又想起向遠。不管怎麼樣,向遠也是敢爲了時年跟郭正梅當面吵的,就從這一點上來看,他還是對向遠保有一點好感的。
兒子的態度叫沈宛有一點點心酸,她便哼了一聲:“就算你用這樣的語氣想要嚇退我,可是我也還是要跟你說:臭兒子,這天下的女人多了,媽媽不計較你找回個什麼樣兒的來,舉凡什麼黑的白的棕的,我也都能接受。可是唯獨真的不能是這個時年。”
“卿卿啊,她是你向伯伯的兒媳婦。現在你向伯伯正在幫你爸爸競選,而且你向遠哥哥也爲了挽救這段婚姻拼盡了努力……你就是再喜歡她,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這麼做,否則那叫向家,叫外人怎麼看咱們湯家,怎麼看你,又怎麼看你爸爸!”
母親的顧慮,家族的利益,湯燕卿也不是不考慮。尤其是父親現在的競選正在關鍵階段,他不能只爲了自己就真的做任性到沒人性的敗家子兒。
他垂下頭去:“可是媽媽,如果她和向遠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錯了呢?如果,她和向遠之間所謂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是向遠在欺騙她呢?或者說向家的挽留,根本不是出於純粹的感情考慮的話……您說兒子還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喜歡的人,被限制在那樣的泥沼裡,苦苦掙扎麼?”
“你說什麼?”沈宛也是重重一愣。
時年倒沒想到自己跟駱絃聲的交談還能如此甚歡。
身爲記者,時年也聽娛樂版的同事爆過許多“星空網”的料。說“星空網”表面上是一個在線的模特兒、演員的推薦平臺,實則卻是高級的yin媒。那些自詡爲平面模特兒、小演員的美女們,憑着一水兒統一模子下來的錐子臉、大眼睛,除了能接到一點小廣告、雜誌內頁的散活之外,主要的都是做外圍的生意。
於是身爲“星空網”投資人的駱弦
聲,在記者們的口中風評便有些負分。都說這就是個紈絝公子哥兒,仗着家裡有錢,辦這麼個網站,只圖自己能盡享美女資源。
這樣的話聽得太多了,時年實則對這個駱絃聲好似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是今晚這個場合撞上了,卻發覺這個人說話雖是風趣幽默,但卻不是那種雲山霧罩的類型。他的風趣多來自獨闢蹊徑的犀利觀點,評論總是一針見血,叫人忍不住發笑。
身畔卻有一道冷氣壓襲來。
時年還沒回頭,倒是駱絃聲先打招呼:“嗨,madam,下班了?”
時年回頭一看,一身警服的湯燕衣已經到了身邊,正用一副諷刺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
駱絃聲去給湯燕衣取飲料,時年便嘆了口氣:“原本還想對湯小姐的敬業表達欽佩之情,可是看湯小姐的神情,我還是省了吧。不如湯小姐直接說明白,我又哪兒惹湯小姐不順眼了。”
湯燕衣便冷笑:“原來你不光跟我小哥能笑得這麼開心,對着駱公子也一樣能笑得這麼花枝亂顫。”
時年皺眉。湯燕衣這是暗諷她水性楊花麼?
時年便深吸口氣:“其實我不光對他們兩個笑得花枝亂顫,我對許多男人都能笑成這樣。比如對憨豆先生,比如對小瀋陽,我真是笑得情不自禁。”
湯燕衣沒想到被反揶揄回來,也是一時無法防備,便只能懊惱低斥:“你!”
時年平靜地回望着湯燕衣的眼睛:“其實對人笑挺好的,總好過冷若冰霜,更好過雞蛋裡挑骨頭。湯小姐你什麼時候面對我的時候,也能由衷地笑一笑,那該有多好啊。”
“好個牙尖嘴利的!”湯燕衣本來以爲這是自己的主場,這個時年來到湯家縱該自慚形穢,卻沒想到她竟然是這副模樣。
“那就謝謝唐小姐的誇獎了。”時年淡然接受:“身爲記者,牙尖嘴利是最基本的職業要求。”
遠處正在大門處迎接新來賓客的湯燕聲也遠遠地瞧見了一身警服的湯燕衣。
因爲湯燕衣終究不是湯家的親生孫女,所以湯燕聲作爲大姐,對這個二妹還是十分照顧的,便引着新來的賓客,一邊寒暄,一邊朝湯燕衣和時年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在聊什麼呢?”湯燕聲從後面擁住湯燕衣的肩膀:“瞧瞧我們madam湯多英姿颯爽,果然是二叔的女兒。”
時年便自動住了口,只朝湯燕聲微笑。
卻驀地只覺湯燕聲身畔頭來一道銳利的目光。那光芒清冷尖利,可是落在她面上卻灼傷了皮膚。
時年皺眉,轉頭望過去。
夜色幽暗,那人站在暗影處,或許是因爲個子太高,所以面容都被暗影遮住,只能看清他的裝束。
頗爲正式的黑色西裝,即便是在夜色裡也能看得出那近乎奢靡的用料和做工。
時年心下便不由得微微一跳。
不知怎地,即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也直覺那人正在暗影裡,目光裡含着微笑,專注凝視着她。
彷彿是感受到了時年的目光,湯燕聲便連忙介紹:“哦,真是失禮,忘了給大家介紹我的新朋友,同時也是我們湯家的遠親——皇甫華章先生。”
當那個名字終於湯燕聲口中吐出,迴旋在空氣裡的時候,那個身着黑色西裝的頎長男子從暗影中緩緩走了出來。面容融進燈影裡,目光炯炯,只落在時年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