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切開的九個方格,實則不過都是關於一個人。
她走過大草坪。冬風捲起落葉,繞着她身周`旋舞。她原本面上神色還略有緊張,也許是因爲接下來要見到那個人,也許是因爲要考試……可是當看見落葉繞着身周起舞,她便眨眼而笑,暫時將緊張都拋到腦後,置身旋葉中心,忍不住也跟着風舞落葉旋了一個圈兒。裙形收腰大擺的紅色格子毛呢大衣便也在風中旋轉成一朵花兒。
可是無論那風吹落葉的姿態天然曼妙,還是她的大衣鮮麗動人,卻都比不上她面上的笑靨。
初時的驚喜,接下來的坦然微笑,繼而的隨之共舞……她的微笑自然清透,毫無遮掩,美好得叫人忍不住隨之微笑。
於是,看見那個方格得畫面的時候,先生也在微笑。
這一刻,夏佐忽然有一點明白了先生當年面對着時年的心情悴。
以先生的性子,很難想象他竟然只因爲守着窗子看向外面的時候,會因爲一個十三歲稚嫩的小女孩兒不諳世事的微笑所打動,竟然就能心甘情願等了六年,等她長大。以至於到如今因爲她而做了這麼多傻事,甚至是瀕臨懸崖的危險之極的事。
只因爲,以先生的洞察力,當年的他守着那扇窗,太容易看清窗外的世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那時候圍繞着他的是親情的缺失、親族的冷漠,上天的不公……能撲進他那扇窗,入得他的眼的唯一的真誠和美好,只是來自於那個小姑娘.
可是接下來先生的微笑便泯然不見,他修長的手指轉而輕輕握緊了沙發扶手。
夏佐順着先生的目光望過去,明白先生看見的是她抱着書包走進走廊的畫面。
她努力平靜,讓自己的目光平直,下頜微微上揚;可是她的肩胛還是泄露了她的緊張,始終無法放平,而是幾次下意識地聳起。
先生教過他,那是【無法壓抑的緊張】。
可是這個畫面裡,並不曾出現湯燕卿的訊息,所以先生扣緊沙發扶手、顯示出緊張的原因不是視野裡出現了對手,而是——爲她而緊張。
這是感同身受。
夏佐都不忍多看,收回目光,輕輕垂下眼瞼.
大屏幕上的畫面還分別有這樣幾幅:行爲分析學教室裡、東方學系宿舍樓門口和走廊、5樓走廊、507宿舍門口。
每一個關節點,都依舊還是因爲她。
先生屏息凝神將教室中的畫面反覆看了幾回。那畫面戛然而止在湯燕卿的拂袖而去,時年深深猶豫之下還是跟隨而去。
可是至少從考試以及考試之後留堂的過程中看起來,一切還算平靜無波。
可是先生卻有些失卻從容,煩躁地將九宮格的畫面關掉,只留下一幅畫面。
放大,在凹面的巨大液晶顯示屏上大到彷彿不是錄像畫面,而是就在眼前。是另外一個並行的空間,擡步就可邁過去。
那是湯燕卿的辦公室。
畫面裡,湯燕卿打開門接過時年砸過來的試卷,擡手都揚了。那些試卷在空中彷彿雪片紛紛揚揚,角度正好模糊掉了監控探頭的焦點。而接下來湯燕卿有些煩躁地繞着辦公室走了幾圈,然後便坐回到辦公桌前生了會兒悶氣,卻也自行控制下去,接着看起試卷來。
畫面便像靜止了一般,只是拍攝到湯燕卿靜靜地閱卷批卷,直到日暮西斜。
放大的畫面,於是畫面上的時間戳也跟着放大,夏佐也忍不住跟着眯眼細看那個時間。
沒問題,就是接上湯燕卿和時年相繼離開教室的時間,中間有幾分鐘的時差,也正好是他們從教室走回辦公室的過程時間。依湯燕卿的腿長、步伐長度,以及素常習慣的步速來計算,正好對應;再計算時年的腿長、步速,考慮到她可能一路小跑尾隨而至,所以這個時間差也沒有問題。
可是先生卻就是死死盯着畫面,彷彿有些不肯相信。
夏佐有些擔心,怕先生是想多了,鑽進了牛角尖兒。
“情敵”一詞對於先生來說也是陌生的啊,先生這些年是有敵人,不過無論是喬治還是詹姆士,抑或是佛德集團在商場上遭遇的那些對手,都不過只是一時的勢均力敵罷了。先生很快就戰勝了他們,甚至算好了那些人家將來的下場。唯獨對這個湯燕卿,先生彷彿總是有些不能釋懷,總是處於一種焦慮的狀態。
明明那個湯燕卿年紀和閱歷上都無法與先生比擬,先生只需冷靜下來,用一貫的氣定神閒去應對就好了。可是先生身邊多了個時年,所以先生便忍不住地心浮氣躁。這樣一來,本來對湯燕卿很有勝算,可是如今卻總是覺得放心不下。
情敵……便是從前的向遠,先生也從來就沒放在心裡過。可是眼前這個湯燕卿,看樣子纔是先生唯一認定的“情敵”。
情場上的敵對,先生也是第一次經歷啊.
皇甫華章看了良久,終於還是轉過頭來。藍瞳
在幽暗裡卻比真正的黑瞳看着還要深黑。
“你瞧瞧,可有什麼不對麼?”
夏佐又將時間戳的字體仔細看了幾回,再看畫面推進的流暢度和湯燕卿言行動作的邏輯合理性……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像是剪接過的。先生擔心這是被動過手腳的?”
皇甫華章點頭。
夏佐便勸慰:“先生別想太多了。這套升級的監控系統,先生是花了大價錢請了全球最爲頂尖的‘明鏡’公司做的。他們的技術人員連聯調局和中情局的技術人員都比不上。”
皇甫華章靠回靠背,疊起長腿,雙眼輕合。
“夏佐,你戀愛過麼?”
夏佐臉便一紅:“先生怎麼這麼問?屬下現在跟隨先生,哪裡有時間去做那事?”
皇甫華章卻笑了:“我當年在越南的孤兒院裡遇見你,想要帶你走的時候,你分明有割捨不下。”
夏佐面色大紅:“……孤兒院的弟弟妹妹都受欺負,只有我能保護他們。我若走了,他們就又會受人欺負。”
皇甫華章輕輕搖頭:“可是能保護弟弟妹妹的,卻不是隻有你一個。你走的那天,那個衝上來的女孩子將你打了個半死。”
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不敢想起的人。
夏佐閉了閉眼睛:“先生……都過去了。”
皇甫華章點點頭:“男人就是男人,總有不甘心被女孩兒挑戰的時候。所以如果你是畫面裡的湯燕卿,當看見她追來送試卷……你會輕易放開她,然後還能冷靜坐下來看試卷麼?”
他藍色眼瞳閃過熾烈的光,“我會強要了她……征服她,讓她看見我的心意。湯燕卿的性子也是這樣的人,他怎麼可能什麼都沒做?”
夏佐嚇了一跳:“先生?!”
皇甫華章面色慘白下來,眼中的光卻是越發熾烈:“……我此時在我自己的腦海裡,就是湯燕卿;我已經在強要她。所以我眼前這幅畫面不對勁!”
夏佐心下一肅,急忙躬身:“屬下這就去查!”.
夏佐的身影離去,皇甫華章閉眼靠進寬大柔軟的皮沙發裡去。
腦海中的想象停不下來,他快被想要擁有她的渴望逼瘋!
他的小姑娘,黑暗裡依舊柔軟清甜的小女孩兒,即便在那麼絕望的境地之下,依舊還勇敢地伸手向他摸索來。
雖然不認得他是誰,卻還用堅定的語氣告訴他:“你別怕,警方一定不會讓壞人得逞太久的。相信我,因爲我就是警員的女兒。我爸和警方一定在想辦法,他們很快就回來救出我們去。現在即便我看不見你,你也說不出話,可是沒關係。我會保護你,陪着你。”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光明。心裡有光明,就不會再怕眼前的黑暗。”
他捉緊扶手,深深吸氣。
……你就是我的光明,你說過的。你說你會保護我,陪伴我,你說不會將我一個人丟在黑暗裡——你都說過的。
所以我要緊緊抓住你,絕不放開你。
絕不.
時年下班趕到古堡,皇甫華章已經恢復了常態。
時年覷着夏佐沒在,便忍不住跟眼神又飄向周圍的幾個傭人去。
皇甫華章瞧見了,便笑着低聲問:“你有什麼揹人的悄悄話想要單獨說給我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