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北方雪原的山靼酋長!與良友會面,就像在棲居的館中,聽到了美妙的鹿鳴!彼此微微一笑,便已安然入眠…而今日這一刻,我見到了您,也彷彿聽到了靈鹿的叫聲,滿心期盼着一個寧靜的晚上!…”
“哈哈!來自南方海岸的和人酋長!馴鹿是部族遷徙的夥伴,是寒冬中開路的使者,更是旅人跋涉的朋友。她踏着霜雪而來,走過冰封的海峽,從一個部族的夢,走到另一個部族的心中。而當你聽到鹿鳴的時候,就證明,你聽到了我的心聲,是能夠一同走過冬天的良友啊!…”
大船停泊在海邊,王國的武士們披着甲冑,握着長弓,犀利的注視着對面。和國的武士架起長槍,後面是一排舉着大弓的弓武士,同樣警惕萬分。而在兩軍對峙的軍陣中間,則是兩位披甲步行的首領。他們各自帶着幾個神情緊張的親衛勇士,在蝦夷翻譯的溝通下,“友好而親切”的交流着。
而這樣聊着聊着,祖瓦羅與蠣崎義廣,都有些驚訝的發現。雙方的年齡相仿,文化水平相當,又都經歷豐富,對詩歌有所喜好。彼此的溝通很容易理解,甚至談得上是難得的投契了。就比如接下來的對談…
“啊!山靼酋長!您所說的話,竟然如此契合佛理!不錯,你我相遇,就是一份如夢的佛緣啊!…”
“哈哈!不錯,真是天神施加的神力!是海洋、雷霆與黃金的主神,讓你我來到這裡,歷經海洋、雷霆與黃金,從預言的夢中,來到註定相遇的現實!…”
“嘶!確實如此!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
“對!主神庇佑!祂至高至大,吞噬了煙霧鏡、雨神和羽蛇,成爲了不朽的太陽!…”
越發“友好”的交流,足足持續了兩刻鐘。直到家老厚谷政信,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蠣崎義廣這纔回過神來。他看了眼海上的三艘大船,隱約看到了本家的俘虜。隨後,他神情一肅,談起了貿易的正題。
“山靼酋長,我這次前來,帶來了足夠的誠意!這些後面的貨物、牛馬、家禽、匠人與青壯…都是帶來贖回俘虜,並和你們交易黃金特產的!…”
“哦?這些東西的數量,比如四足的牛和馬…似乎達不到我提出的條件?”
“嗨!本家實力有限,眼下希望先交換部分,一點一點的和貴部達成協議!而首先的第一要務,就是先贖回本家的家老!…”
“噢!你是說那個年老白髮的頭人!他在我的旗艦上,接受了非常好的治療!他一頓能吃半斤鹿肉,吃上二兩鹿巴,可真是健壯的讓人羨慕!…不過,要贖回他,我之前提過的條件,得用匠人來換。”
“感謝您的款待!這是本家湊出的匠人!雖然達不到‘匠師’的水平,但在整個蝦夷地,都已經是極好的了!…”
說到這,蠣崎義廣做了個手勢。親信郎黨木下一郎,就帶來了十幾名神情惶恐、很是有些緊張的和國匠人。而後,木下一郎一邊比劃着,一邊用不太熟悉的阿伊努語,首先介紹起最靠前的鐵匠。
“這是松下鐵助!他能鍛造鋒利的太刀,出過三把良刀“業物”!他精擅百鍛的滲鋼法,已經觸摸到玉鋼的門竅了。實際上,他可是整個和人地,僅次於本家大谷健刀的鬆前第一鐵匠!”
祖瓦羅雖然日夜苦學阿伊努語,並且有三倍努力的習練,但還是聽不懂這些和人話中的意思。他對鐵匠技藝也不大懂,根本無法判斷對方水平的深淺。他只是保持着自信的微笑,對蠣崎義廣說道。
“和人酋長,按照我們的約定,請讓他展示一下,他的鐵匠技藝吧!”
聞言,蠣崎義廣吩咐了一句什麼。精瘦憨厚的松下鐵助,就立刻從背後的竹簍裡,取出幾件奇怪的工具,還有幾根提前鍛打出的鐵絲。
“大人奇怪的命令,展示鐵匠的技藝,之前吩咐好的準備!…”
松下鐵助認真地想了想,就按照少主之前的吩咐,用手中的工具,不斷彎折鐵條的形狀,做出兩個複雜的鐵環。接着,他又和旁邊的木匠說了些什麼。對方便拿出準備好的木鋸與木板,非常熟練的加工起八角形的木塊,並做出了榫卯的連接件,依託鐵環做出了木框架。
“主神啊!這是?…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但看起來很熟練,很厲害的樣子啊!…”
就這樣,兩名和人的工匠,在祖瓦羅一瞬不瞬的注目下,逐漸做出了一個非常奇怪、豎直如筒的鐵木器具。接着,第三個工匠也加入了進來,他用手中提前準備的細長篾條,輕快的編制出細網,套在鐵木器具的外圍。最後是第四個工匠,用一層薄薄如紗的和紙,把整個器具的外圍糊裹起來…
四個工匠明顯早有準備,提前備下了材料,技藝也純熟的驚人。大概一兩個時辰後,八角形的長筒完全成型。直到一點明亮的燭火,在長筒內的鐵木框架中點燃,再透過薄紗般的竹篾紙網,映照出點點放射的燈火…祖瓦羅才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問道。
“主神啊!這是?這是什麼器具?是用來照明的嗎?…”
蠣崎義廣暗暗關注着祖瓦羅的表情。當看到對方一臉驚訝,確實從未見過的樣子,他就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擁有火器與黃金的強悍部族,確實和明國的唐人,以及朝鮮國的韓人,沒有半塊銅板的關係!所以,對方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做出了更爲明確的判斷後,蠣崎義廣笑吟吟的,對四位工匠揮了揮手。四人頓時如蒙大赦,從看上去就很野蠻的山靼酋長旁離開。而後,蠣崎義廣才捧着匠人們製作的發光器具,笑着遞到了祖瓦羅的手中。
“尊敬的山靼酋長,這是佛祖的八角燈籠!是你我佛緣的珍貴載物!…”
“而剛纔的四位匠人,除了資深鐵匠松下鐵助外,還有資深木匠木作吉郎,資深竹篾匠竹內一郎,還有資深紙匠楮白永一。不知道,這四位資深的工匠,您可曾滿意?…”
不得不說,和人很擅長這種巧妙的營銷,通過並不複雜的工藝組合,一下就拉高了匠人們的層次。而蠣崎義廣通過一個八角燈籠,不僅試探了祖瓦羅的來歷,還把原本不在名單上的竹篾匠與紙匠,悄然的加了進去。
“主神啊!真是精巧的照明器具!燈籠?裝着燈光的籠子?很形象的比喻啊!…”
此刻,祖瓦羅低下頭,注視着手中精巧發光的八角燈籠,眼中是滿滿的讚歎。這是湖中王國,甚至整個墨西加聯盟,都未曾見過的工藝品。這種八角的“燈籠”,看上去美輪美奐,比照明的火把松明、蠟燭陶盞,可都要精緻多了…
好一會後,祖瓦羅纔回過神來。他沉吟了片刻,很有些拿不準這些工匠的技藝水平。但無論如何,他都會先往低了說,探一探對方的口風。想到這,祖瓦羅看了眼惴惴不安的四名工匠,面露自信的笑道。
“和人酋長!這些匠人的技藝雖然不錯,製造的器具也很好看…但他們的水平,還遠遠達不到資深工匠的程度啊!你拿這些工匠出來,離我最初的要求,真是差了不少…”
“.嗯…確實如此,他們還算不上資深的匠人。抱歉,蝦夷地工匠太少,是我的見識不夠…”
蠣崎義廣眯起眼睛,觀察着祖瓦羅自信的表情。片刻後,他倏忽一笑,就這樣擺了擺手,用熟練的阿伊努語,對親信木下一郎吩咐道。
“一郎,山靼酋長沒有看上這些工匠。你這就把他們帶回去吧!…”
“且慢!…這些普通的匠人,我們部落都要了!”
祖瓦羅聽懂了蠣崎義廣的話,也知道這是有意說給他聽的。他苦笑着搖了搖頭,第一次感覺到,鹿狡狐之前回稟時的,描述的形象。
“和人的酋長,果然是個嘿嘿叫的雪地狐狸啊!只是再狡猾的狐狸,遇到了叢林的美洲虎…”
想到這,祖瓦羅意味深長地看了蠣崎義廣一眼。對方微微鞠躬,回以一個親和真誠的笑容。接着,他的笑容就瞬間凝固了,甚至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啊這!這是?山靼酋長,哦不,我佛緣的友人!你這是?這全都是?…”
“哈哈!不錯!和人酋長,樹上掉落的第一個果子,是值得猴子用力去搖的!…我說過,一個資深匠人一枚金符。而你拿出的第一批匠人,雖然沒有達到資深工匠的水平,但還是值得我給予重金。從而讓我能期待着,以後從你這兒,得到更好的工匠!…”
祖瓦羅笑吟吟的,像是下金蛋的大鵝,直接從懷裡,摸出四塊一斤重的主神金符。
然後,在厚谷家老震驚的注目下,在木下一郎癡癡的垂涎中,在蠣崎義廣目眩的神迷裡,在一羣和人工匠、一百青壯、數百武士農民呆滯的眼神中…他直接把這四塊串好的主神護符,一股腦的戴在了蠣崎義廣的脖頸上,直壓得對方被迫托住金符,根本擡不起頭來。
“哈哈!和人酋長,我鹿鳴的好友!這四塊一斤重的主神金符,就是我給你的回報,來交換你的四個工匠,更回報你精心安排的友人心意!…”
“啊哈哈!我的好友,接下來,我還期待更多,更多!我還有更多的回報給你!…”
祖瓦羅豪邁的笑聲,迴盪在海濱的原野上。而這一刻,在所有和人的眼中,他猶如佛光附體,金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