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書房,妙兮心情複雜。
太陽已經西落,初春的晚風吹在臉上有些涼,將斗篷上的兜帽帶上,壓下那股子涼意,也壓下剛剛滄瀾熙話語中流漏出的情愫。
有些事情她不能去想,就像有些人她不能在意一樣。
這個時代權力至上,站在高位的人必然雙手嗜血,滄瀾熙正值壯年,作爲上一場奪嫡之爭中唯一還活着的親王,如今手握二十萬兵馬,就真的沒有一爭之心麼?
上輩子她活的很累,這輩子只想偷懶,如果不快點從這個權利的漩渦裡脫身,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出手,而她出手……站在高位上的人又怎麼會允許她再輕易脫身。
這世間最怕考驗的是感情,最易變得是人心,風雨中或可攜手,可是摻雜了太多利益的感情是否能依舊保持純澈,直到盛世繁榮?
都說同富貴易,共患難難,可是在她看來兩個都很難。
她沒有這個自信,也怕去嘗試,上輩子她就選擇了安穩度日,可是在聽到鬼差說她的死跟那個人有關時,心還是會抽痛和酸澀。
雖然她們走到一起是因爲合適的年紀選擇合適的婚姻,但攜手一生的誓言猶在耳邊,很多快樂的時光,讓記憶既美好又寒涼。
她不想矯情的說自己如今是爲情所傷,本來也沒有多愛,不過是沒料到他會做到那一步罷了。
她瞭解自己,太要強,大部分的生活都給了工作,對於那個家太懶惰,真正生活下來並不討喜,哪個男人願意忍受比自己強勢又更有錢的妻子?
所以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看自己的男人越走越遠,想着他應該捨不得離開,哪怕只是捨不得她的錢。
可惜啊,終究錯估了。
男人翻起臉來根本不留一絲餘地。
攏了攏披着的斗篷,最後一絲餘光消失,風更冷了。
歲月早已帶她走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她懂得時間可以抹平一切的道理。
就像如今,想到那個人,想到自己的死,不會再有波瀾。
華燈初上,下人們忙活着準備晚膳,院子裡來來回回還挺熱鬧。
這便是她眼前能抓得着的東西。
命運生生撕裂了她的靈魂,她原本是個連轉世輪迴都難的人,如今不也活得很好麼。
而且她相信以後會活得更好。
所以,這一世她不想再留下什麼軟肋給別人拿捏,她怕認真,因爲認真的人在感情上總會輸的最慘。
叫來福管家,妙兮打着去廟裡給祖父祈福的由頭想要出府,福管家卻言明必須王爺首肯或者有出府令牌。
“福管家,我剛被王爺趕出書房,估計十天半個月都見不着了,你幫我跟王爺提提,我就想去趟東華寺,給祖父上柱香,保佑平安,呃,也給王爺求道平安符。”
福管家眼睛都沒眨,直接回道:“王妃,你說的這些老奴都懂,只是王爺定的規矩就是如此,老奴替您說了不合適。”
妙兮敏感的捕捉到福管家話裡的重點:“之前沒聽說啊,這條規矩是什麼時候定的。”這兩日她可是找幾個丫鬟惡補了下府裡的事,沒記得有這說法。
福管家也沒避諱:“回稟王妃,王爺剛剛特意叫了老奴,交代如果王妃有事就直接找他,今後不必通傳也不可代傳,特別是出府一事。”
……(⊙o⊙)
剛剛翻臉就吩咐福管家守好門,這是要自己去求他的意思?
想到這裡她有些蹙眉,真不願意再跟他過多接觸。
雖然人在屋檐下,她不介意做低伏小,但是那個男人太聰明,就看對她和原主差別的態度,想必已然生疑,究竟如何做能自圓其說又能順利出府呢?
正想着,秋月跑進來傳話,王爺馬上要到芳菲閣用飯。
用飯?跑到她的院子?這是抽的哪門子邪風啊?還是前兩天糾纏的後遺症?
妙兮心裡沒來由的心煩,躲都躲不及。
就不能安安靜靜的互不打擾嗎?
規矩還是他自己定的!出爾反爾!
妙兮轉去廚房指導廚子做了兩份飯菜,王爺那份是白粥、雞蛋,自己的則是有肉有菜。
夠沒有誠意,夠作死的了吧?明顯不待見。
估摸着以滄瀾熙的個性,自己這種不識擡舉的,自然會一腳踢開,遠遠的涼着去。
不過,若能順便解決一下出府令牌的事就好了。
爲此妙兮還特意打扮了一番,不帶釵環的公主頭,任由長髮披肩,絲質的紅色寬袖外衫,配上紅色的直裾拖地裙,沒有扎腰帶,只在側擺的衣帶上打了個結,鬆鬆垮垮的,頗有些絲滑靈動的模樣。
這套是妙兮今天剛剛拿到的睡衣,她早前讓琉璃按照圖樣子改了兩次才做好。
王妃出行的正裝繁瑣,即便是在府中的常服也左一層又一層,板着腰身很累人,做幾身合適的睡衣比較實用。
王爺進來的時候眼前一亮,看到妙兮穿的這套衣衫裝束,還以爲是特意準備的。
“今天這身衣服是新做的?倒是適合你這慵懶隨意的性子,也好看,給本王也做個一樣的,可好?”
廳裡的燭火映照着滄瀾熙冷肅的眉眼,剛毅的線條不知爲何竟會顯得溫柔,寵溺的笑容中流露着親密。
看的妙兮一身惡寒。怎麼好像換了個人,一個時辰前不是還趕她出書房麼?
妙兮沒反應過來,愣怔的答道:“王爺骨骼驚奇,只怕不適合如此隨意的風格。”
滄瀾熙也不着惱,彎起脣角,擡手掐了下妙兮的臉頰:“調皮,本王跟王妃一樣吃五穀雜糧,怎麼就穿不得,更何況你我夫妻,本就一體。”
說道此處他突然深沉的盯着妙兮,眼眸中似有着未盡之意。
這話鋒如此詭異,連平日裡霸氣張揚的五官都柔緩出淡淡暖意。
妙兮嚇得吞了口口水,不知道下句要怎麼答。
若沒記錯剛剛兩人因爲通房的事情可是不歡而散,王爺當時一臉怒氣,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了?
我的霸道王爺呢?藏哪去了?這麼能屈能伸麼?
咳咳,不是,問題是突然開啓的懷柔模式,改走溫情路線,這是憋着什麼大招要放啊?
正在此時琉璃端來兩份餐食,清粥擺在滄瀾熙面前,自己則是三菜一湯。
妙兮竟然有些窘迫,他若是過來發難的,再大的排場她也接得住,可是他卻一改常態,打的人措手不及。
“這白粥是給本王的?”滄瀾熙擡眸看過來,一臉戲謔,聲音卻更加溫柔。
“呵呵,呵呵呵,那個,我想着您今天下午火氣那麼大,降降火,降降火”。
妙兮低着頭,迴避他望着自己的視線,端起飯就往嘴裡扒,可沒吃兩口就被人搶了過去。
“王妃吃的很香啊,本王也想嚐嚐。”說着就着妙兮的碗,夾起她剛吃過的飯,繼續吃了起來,動作十分優雅。
妙兮探過身子去搶,滄瀾熙也不攔,反而張開手臂一把將人箍在懷裡,夾起一筷子菜喂到她嘴邊,
“想吃?本王餵你。”
這是……是……是幾個意思?
妙兮看着眼前沾了他口水的筷子,滿臉糾結的道:“呵呵,我最近也有點上火,還是吃白粥吧,王爺您慢用。”
說着矮身鑽出了他的懷抱,端起旁邊的白粥,低頭擋住臉,趕緊往嘴裡送。
斜眼看見一旁吃的特別津津有味的王爺大人,困惑中參着怨念。
完全搞不清楚這是什麼等級的戰術。
漱了口,滄瀾熙看着妙兮問:“想出府?”
妙兮點點頭,心想:有門!
“給本王繡個香囊吧,繡好了就給你令牌。”
“什麼?換一個,不行這個真的不行,我有刺繡恐懼症!”妙兮搖頭,直接回絕。
“恐懼症?何意?”
滄瀾熙笑了,笑的更好看了。
妙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長得俊朗,棱角分明,看着你笑時讓人有種俠骨柔情的錯覺,彷彿坐擁江山萬里,卻不及一個你。
妙兮垂眸不敢再看這妖孽。
清了清嗓子解釋道:“就是害怕,不喜歡,不開心,拒絕,換一個。”
妙兮雙手交叉在胸前比了個叉叉。
滄瀾熙也不多說,就那麼笑眯眯的盯着人看了好一會,一點不覺得他的笑容給對方造成了多大壓力。
當然更不會顧忌滿院大氣都不敢出的下人,王爺多久沒這般和顏悅色了?王妃怎麼還不高興啊!
直到妙兮繃不住擡眸看他,他才附脣咳了一聲,掩飾又被撩起的情緒。
“王爺,要不這樣,現在櫻花盛開,我給您釀幾壇櫻花酒,算是交換,不過您得先將令牌給我,有些東西我要親自置辦,您看可好?”
“好!”
啥?就這麼簡單的答應了,幸福來的太突然,好像還沒做好準備吶?
沒等妙兮腹誹完心中想法,他便從衣袖中掏出一塊黑色的令牌,攤開在掌心。
妙兮看着滄瀾熙手中的令牌,總感覺不太真實。
大魔王究竟是來幹嘛的?
送上門來把令牌給她?
一臉和顏悅色的?
這不科學啊,會不會有什麼坑,可是她現在哪有值得被坑的地方呢?
看出妙兮的猶豫,滄瀾熙又笑着補充一句:“不可太貪玩了。”
哎呦,這寵溺的口氣,姐那千錘百煉的小心臟啊,竟也跟着有些害羞?
會不會是陸妙兮那六魄在作祟,怎麼感覺這麼容易被撩到呢……
妙兮伸手小心的去拿那塊令牌,可是手剛接觸到滄瀾熙的掌心,就被他順勢握住,一個翻轉將人從背後摟住,坐到自己腿上。
緊接着他的脣貼上妙兮的耳根,輕聲說道:“怕本王?恩?那本王以後與你行房的時候可怎麼辦啊?”
妙兮的臉騰地一下燒起來,就知道他憋着壞呢,這是明晃晃的調戲啊!
“王爺這是何意,我以爲我們說好了的……”妙兮扭着身子,躲開他呼出的熱氣,奈何抱得太緊,完全被掌控。
滄瀾熙不接話,轉而說道:“恩,香囊還是要秀,櫻花釀也不能少,彩雲,你看着處置就好。還有什麼?恩?”
說話間呼吸又噴灑到妙兮的頸項,一股灼熱迅速緋紅了臉頰,妙兮掙扎着更用力了。
滄瀾熙鬆了力道,順勢放開她:“怎麼?前幾日還主動投懷送抱,今日就變了個人?還是本就不是一個人?”
剛掙脫束縛的妙兮心裡一驚,這話是無心之言,還是知道了什麼?
她瞬間回神,原本有些煩躁的臉上,立時綻放出得體微笑:“王爺,怎麼會呢,我這不是受寵若驚嗎,既然事情都交代好了,我照做就是,您看您政務繁忙,妙兮就不送了?”
滄瀾熙眯了眯眼睛,知道不能太過心急。
這小丫頭鬼精着呢,好不容易露出點真性情,若是被自己嚇跑,只怕再難抓到了……
想到這裡,他岔開話題:“剛剛王妃送過來的糕點甚好,明日再給本王送一份。”說罷,起身離開,再無停留。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滄瀾熙可以確定,眼前的這個女子絕非整天糾纏他的那個人。
輕捻着被她觸碰過的手心,本來只想握住她的手,看她窘迫的樣子。
可是指尖觸碰的那一刻……就那麼遵從了自己的心。
她總是很容易就撩撥到他的情緒,既是如此,何必再思考究竟因何緣由。
是她嫁給了自己,成爲他的妻,既然進了他的門,想要離開就絕無可能了。
想通了這一層,他一身暢快,甚是歡喜。
妙兮,時日慢慢,本王會好好寵着你,寵到你再也離不開爲止,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提休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