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天未明時酒醒,快步來到將軍府,請見皇帝視疾。過了半個時辰,出來傳令道:“陛下有旨,病體沉重難以乘馬,可即備下大轎,兼程趕回京師長安!”
大散關守將及禁軍將校知道韓旭是皇太子心腹,且一路上皇帝也極爲倚重他,自是凜然遵從。
於是皇帝棄馬乘轎,用了將近十日纔到長安。一路上皇帝不要任何人近前,只有韓旭常伴左右,照顧起居飲食。
回到長安見過太子面授機宜,忽然病勢轉重,崩逝於寢宮之內。
遺命太子姚興登基,即皇帝位。並令太尉姚旻,尚書左僕射尹緯、右僕射姚晃,將軍姚大目,尚書狄伯支受遺詔輔政。
當然這是半月之後的事情。且說陸英等人奔過灞水,又經驪山行宮,本想遠遠繞開,避免橫生枝節。
誰知是非自來找人,避也避不開。
四人過了河才行出幾十裡,前方忽遇一對男女對面奔來。這兩人皆是十八九歲年紀,座下共乘一馬,眼見那馬疲態盡顯,再奔一陣就將力盡而亡。
少年仍是不住揚鞭,彷彿恨不得讓馬兒插上翅膀飛翔。女子驚惶滿面,也不知受了什麼恫嚇。
兩人馳過面前,陸英暗暗嘆息一聲,如今自己也是逃亡之身,哪還有功夫理會旁人愛不愛惜坐騎。
再行一刻,前方又奔來十餘騎,這些人皆是青壯男子,人人持刀舞劍,一看就不是良善百姓。
爲首一人皮膚糙黑,衣袖捲起露着兩臂腱子肉,將手中長刀一指,大叫道:“加把勁,那倆小畜生就在前頭,他們跑不動了!給我殺呀!”
陸英心頭火起,這什麼人如此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仗勢欺人,還喊打喊殺的,不是土匪就是強盜。對兩個手無寸鐵之人如此催逼。
陸英勒停白雲烏,對沮渠蒙遜等人道:“你們等我一會兒,此事定須管上一管。謀財害命竟然這般囂張!”說着就要打馬跟回去。
沮渠蒙遜道:“陸兄,我與你同去!”
禿髮延孤與毛秋晴也異口同聲道:“我也去!”陸英搖頭笑笑,一夾馬腹當先馳回。
他們四人綴在這夥強盜後面,對方仗着人多,也沒有太當回事,還是一味追向那對青年男女。
果然,先前看着不堪重負的馬匹已經倒地不起,男女二人手拉着手跌跌撞撞往前跑着,哭喊聲遠遠傳入衆人耳中。
爲首強盜揮着刀,興奮地衝向二人,準備一刀砍下,便將兩人留在此地。
誰知刀還未碰着少年身體,腦後驟然破空聲起,接着眼前一黑,就從馬上栽了下去。
他身後十餘人個個揚刀催馬,得意洋洋笑罵着。忽見領頭大哥墜馬,一時也顧不得下馬查看,隨後兩人又揮刀斬向少男少女。
陸英再發彈指力,將路上撿來應變制敵的小石子激射而出。
那兩人再次墜馬,衆人才看清是身後有人使壞。這夥強盜目眥欲裂,發聲喊一起調轉馬頭向陸英等人衝來。
陸英此刻心中惱怒,也不與他們廢話,只用了五七顆石子,就將他們打得零落無幾。
陣後兩三名幸運兒還以爲遇到了妖怪,顧不得同伴與那雙男女,早驚叫着往北逃去。
陸英不爲已甚,並未追趕逃跑的那些人。只一路馳過無人駕馭的幾匹瘦馬,以及躺在地上傷得或輕或重的強盜,來到少年與女子面前。
女子嚇得癱坐在地,面色煞白不住抽泣,打眼掃過倒也有幾分姿色。
少年望着那幾名強盜,又看看陸英四人,眼中盡是難以置信。
等他驚魂稍定,陸英問道:“這位兄弟,你們因何遭了強盜,家住何方?現在趕快回家去吧,這夥惡棍不會難爲你們了。”
那少年一躬到地,哽咽答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何以爲報!”
陸英笑道:“路見不平而已,何必客氣!”
那少年又道:“在下本是馮翊郡人氏,去往華陰探親,這位是我表妹,也是……我未婚之妻。不想路過此間東北方一處堡壁,竟招來堡中強盜追殺,興許是圖財害命,興許是見色起意。
在下也難以猜度。只知道後有追兵,我們就拼命逃亡。幸虧遇到了恩公,才脫離虎口……”
陸英聽他口齒清楚,條說分明,不由多了幾分好感。
跳下馬背將水壺遞給他,言道:“這裡應該是太平地界纔對,興許是誰家堡壁中無賴子一時生了歹念,做下如此惡行。此去往西過了灞河,便是長安城下,料也沒有土匪強盜了。你們伉儷二人好自爲之!”
那少年連忙道謝,口稱不敢,陸英執意要送他水壺,他才雙手接過。
陸英正要離去,那少年又道:“恩公,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日後也好尋機報答!”
陸英道:“些許小事,何須報答?在下陸英,江東人氏。”
那少年道:“小弟姓郭名珣,表妹姓邵。不知陸恩公從江東來此,是求學還是出仕?”
陸英自嘲一笑道:“既非求學,也非做官。萍水相逢,我也不瞞你:本來是尋找娘子,卻並未尋到蹤跡。”
那少年躬身致歉,一副惶恐不安模樣。陸英拍拍他肩膀,並不十分在意。
郭珣卻忽道:“陸恩公,小弟忽然記起,今日早間曾見一年長道士,脅迫着兩名美麗女子往南入山裡去了。只是當時後有追兵,也顧不得主持正義,與他理論理論。”
陸英心思一動,不由問道:“老道士?可是倒虎山的道士?”
郭珣搖頭道:“小弟不知。只是當時看到滿頭白髮的道士,竟然將兩名妙齡女子綁於馬車之上,旁若無人的向南直行,確實相當震驚。
“啊,小弟並非是說尊夫人被道士擄走,只是聽恩公說起尋人之事,忽然想到,或許……也跟那道士有關。”
陸英點點頭,又道:“多謝郭公子告知。今日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郭珣躬身施禮,拉着他表妹連連道謝。陸英辭別他們二人,見地上那些強盜相互扶攜着正要上馬,而剛纔爲首壯漢此刻仍不省人事。
不由喝令道:“留下兩匹馬,給這位公子乘坐。你們不可在此逗留,趕緊滾得越遠越好!”
那幫強盜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牽來兩匹馬,扶着受傷較重的同伴,低眉順眼往東返回。
陸英轉身上了白雲烏,正要監視着他們前行,一人忽然壯着膽子走過來,拱手問道:“請問好漢尊姓大名!我們好上覆主人知曉。”
陸英輕蔑一笑,也不怕他們尋仇報復,答道:“我姓陸,名英,有種的上洛陽找我。”
那人鄭重施禮,一言不發轉身,帶着幾匹馬,十來人快步離去。
一路前行,陸英心事重重。毛秋晴忍不住言道:“琳琳非一般女子,不是輕易能被擄走的。”
陸英點頭稱是。毛秋晴又道:“如果你懷疑倒虎山王老道士,一者他年高德劭,二者也不近女子……”
陸英道:“不會是玄英道長。”頓了一下又道:“但有一人功夫極高,且脾氣古怪,你應該沒聽過他名號。”
毛秋晴道:“就算倒虎山有這樣的惡徒,那也不能說所有失蹤的人都被帶去了倒虎山。況且方纔那個郭珣,我看着就不像好人!”
陸英笑道:“即便琳琳沒有被擄去倒虎山,我也早想去會會元象宗的人了。我總感覺有許多事情迷霧重重,或許去一趟能看到點什麼東西。”
毛秋晴道:“我幼時就聽人說,元象宗門下高手如雲,憑我們這幾人去了,恐怕是羊入虎口。”
陸英道:“不!我一個人去。你與蒙遜、延孤先返回洛陽,替我守住城池。”
沮渠蒙遜與禿髮延孤聞言,皆驚道:“不可!”
毛秋晴也道:“你救我出來,此生我已不願再上疆場。如果還是要去洛陽打仗,那我不如死在關中一了百了。”
陸英道:“毛小姐,二位賢弟,我並非逞強冒險,而是深思熟慮纔有此議。第一,洛陽剛經歷連番大戰,我們又離開日久,心中着實放不下。若是被別人趁虛而入,你我將何處安身?
“第二,倒虎山縱然是龍潭虎穴,我此去只爲窺探消息,並不是要鬥個輸贏。第三,你們雖然個個武藝精熟,但與元象宗道士內家功法相比,並不能穩佔上風。
“而我自幼修道,對他們所爲很是熟悉,一人前往反而更加容易脫身。是以,懇請兩位賢弟帶着毛小姐回返洛陽,陸某隨後便到,多則三五日,少則一兩天。拜託了!”
蒙遜與延孤聞言,皆不知如何言語,唯有默默點頭。毛秋晴一鞭打在馬屁股上,寒着臉獨自往前馳去。
倒虎山在渭水之南百五十里,羣山之中水流環抱。一路往東南,經過秦朝嬴氏所建步高宮、步壽宮,沿着酋水即至山下。
此山又名元象山,如同巨象臥在地上,亙斷關中平原。平日裡遠望雲生山腰,煙霧繚繞。
待夏秋兩季,有云即雨,晴日甚少。雨後天初放晴,光照滿山蒼碧,草木花樹青綠嫣紅,此景稱爲象山雨霽。
陸英來時已是黃昏,落日反照象山峰頂,金光耀目,而山腰白雲仙霧籠罩,山下木葉稀疏,寒泉潺潺,果然如神仙世界。
陸英將白雲烏解了繮繩,放在山下水邊,令它自由行動。自己趁着星月微光,悄然往山上行去。
山路小徑蜿蜒崎嶇,好在並未有什麼人跡,暫時不虞被阻攔。
等到好不容易穿透雲霧,到了半山時,遠遠就見燈火點點,廬舍星羅,可見元象宗人丁興盛之貌。
他見各處廬舍中皆靜悄悄的,料知沒有什麼查看必要,於是一路繞過燈火處,撿偏僻路徑繼續登攀。
東面山頂有一座殿宇,影影綽綽不少人在其中,陸英屏息凝神,望那殿宇躡去。
待他還未靠近三百步內,殿內諸人卻早魚貫而出,好似剛做完一場功課。陸英看着那些或老或少的身影,個個身穿道袍,手持拂塵,面上一副出塵容貌。
他不禁暗暗腹誹,元象宗熱衷名利,三代弟子皆踏足紅塵,在這裡裝什麼得道高人。
忽然陸英瞳孔一張,果然見到了酋陽子與其師九靈真人。他師徒二人最後走出,酋陽子在師父耳邊悄聲嘀咕,不知又商議何等齷齪之事。
酋陽子辭別師父,獨自跟着衆師叔伯、師兄弟往山下走來。九靈真人卻施施然轉身,向着另一面山腰而去。
陸英等到避過衆道士,深吸一口氣提步追去。他本就懷疑是九靈擄掠女子,今又看他“鬼鬼祟祟”,心內更是料定其有骯髒事情。
陸英轉過山頭,幸而還能看見前面高大的身影,於是專心跟着他前行。轉過兩處山坳,就見九靈在絕壁前立定,身後是茫茫深淵,面前有處仙洞。
洞口有一塊巨石爲門,洞旁刻着三個殷紅鬥字“大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