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似水流年，你在燈火闌珊處 4
第二天，蘇七七起了個大早，溫浮生讓人送了新衣服過來，她自己的衣服一身味兒，索性換上，直奔公司。
曼生上完課過來，在化妝室裡就笑開來了，說小寶哥進醫院了。
她一驚，以爲葉小寶又跟人起了糾紛。懶
曼生見她的表情，心知她在想什麼，笑着直搖頭，抱着肚子，說，“這回不是，他耳朵不知道被哪個女孩子給咬傷了。”
曼生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清亮的聲音說道，“這事兒也太逗了，也就小寶哥能遇上。”
蘇七七也不禁莞爾，這事說起來，是挺逗的，中午，她買了花籃便直接去了醫院，剛找着病房，就碰見了席敏如，還站在門口，不知剛出來，還是才準備進去。
一見她來了，席敏如脣角微翹，說，“你來啦。”
葉小寶聽見動靜，扯着嗓子叫道，“誰啊，偷偷摸摸站門外幹嘛呢。”
門打開，是溫浮生。
蘇七七一怔，莫名想起來他說要補償的事情，耳根子一熱，移開了視線。
“不進來？”
蘇七七回過神來，席敏如已經先一步進去了，她見溫浮生那黑曜石一樣的眸子望着她，對着她笑，一口潔白漂亮的牙齒露出來，卻是半個身子擋在門口。她抿了一下脣，側身要進去。
溫浮生攔了她一下，手伸出去，攏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從她手裡接過花籃。蘇七七掙扎了一下，他卻摟的更緊了，眼裡的笑意更深。蟲
“小寶是知道的，怕什麼。”他輕聲笑道。
蘇七七就這麼被他攏着肩膀走進病房裡，有那麼一會兒，周遭是安靜的，溫浮生把花籃放在牀頭櫃上，笑笑，說，“你這得在這兒待多久啊。”
葉小寶少有的安靜，他的耳朵包紮了起來，樣子看上去着實有些滑稽。
他覺得嗓子有點兒幹，乾咳了一下，端起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笑，“也沒幾天。”
“你這事兒……”溫浮生攏着蘇七七在沙發上坐下來，“誰下的這麼狠……口啊。”他突出了“口”字，笑意濃郁。
“你丫少在這兒一臉得瑟相，招人煩！”葉小寶笑罵。
蘇七七轉頭，看到溫浮生開懷的模樣，關心、戲謔，摻在一起，那笑容恰到好處，叫人心中喜歡，也叫她跟着受到感染，於是，她也微微一笑。
溫浮生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笑着，看得到她的側臉，另一隻手便順勢的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裡。
他不等蘇七七掙扎，轉頭又對席敏如說，“你今天倒安靜。”
蘇七七一怔，溫浮生猛地來了這麼一出，讓她如坐鍼氈，壓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席敏如也是一時語塞，她與溫浮生素來不對盤，最起碼，表面上是誰也看誰不順眼，忽然間，他這麼自然的，彷彿不能再自然的問話，反倒讓她不知如何對答。
她忽然想起，那日大伯說，兩個孩子站一塊兒真夠養眼的，這知根知底兒的，不如就結個親家……大伯欲言又止，話裡半真半假的。她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大伯大笑，說，少卿你看看這孩子，這性子，還曉得怕羞哩。
“席伯伯，您這說笑了，您這麼把我跟她湊到一塊兒，我皮厚實沒所謂，我媽素日裡都說我混賬呢。像敏如這麼優秀的女孩子，就該去找個優秀的男人，哪裡能看得上我這樣俗不可耐的呢。”他笑着說。
她勉強的跟着笑了笑，無數次的告訴自己，這是長輩們的意思，她平日裡再大大咧咧，這種情景，也是提着一顆心。她知道他不願意，可她……不想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她唯一能站在他身邊的機會，不是惡言相向，不是劍拔弩張，就只是這麼平和的在一塊兒。
“喂！”葉小寶叫她，“你今兒裝什麼淑女呢，我告你，就你，裝了也不像。”
“滾！”席敏如回過神來，惡狠狠的猝了一口。
“哎，你要改了你這臭毛病，只要你不張口，勉勉強強還算是個美女……”
席敏如不等他說完，上前一步，掄起枕頭往他身上砸。
“啊！”葉小寶大叫，“你這個瘋婆子！”
溫浮生由着他們二人一來一去的口角相見，他把蘇七七的手拉過來，扣在自己腿上，一根一根的掰着她的手指。
他的手極熱，蘇七七咬着脣，縮了一下手，又被他拽了回來，另一手還有些用力的捏了捏她的肩頭。
溫浮生咂了一下嘴，瞪她，這眼神，是責怪的，卻又分明透着一股寵溺。這若有似無的曖昧，叫人看了羨慕。
溫浮生並沒有在醫院待太久，他擡起腕子看了一下時間，便拉着蘇七七站起來，說：“我們改天再過來看你。”
他說“我們”，席敏如看了他一眼，心裡突的一下。
“你丫少咒我，還過幾天，這P大點兒的地方，我分分鐘也呆不下去。”葉小寶橫眉一豎。
“行，你好了打電話給我，我們再聚。”溫浮生笑，又看向席敏如，“你呢，跟我們一起走嗎？”
“不了，我再待一會兒，不妨礙你們。”席敏如也笑，笑容有些僵硬。
溫浮生挑一挑眉，說，“那再聚，有空一起吃飯。”
席敏如勉強的一笑，點頭。他們也不是不能一起吃飯，只是從來也沒關係融洽到可以說這種客套話。
出了病房門，不等蘇七七掙扎，溫浮生已經鬆開她。
“你！”蘇七七看着他。
她的臉，漲的通紅，彷彿可以滴出血來，溫浮生無聲的笑。
蘇七七的呼吸急促起來，她不知該說什麼，彷彿有什麼直直的衝上腦門兒。
“走吧，別當着外人的面兒吵。”溫浮生重新攏住她的肩膀。
蘇七七也知道不是跟他計較的時候，她平復着呼吸，低聲問，“你做給她看？”
溫浮生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臉上平靜無波。
還沒出醫院，兩人就又碰上了熟人。蘇七七已經來不及閃躲，渾身都彷彿燒起來了一樣，不是別人，正是安生跟夏清舞。
溫浮生將她攏的更緊，笑着迎上去，道，“大哥，大嫂。”
蘇七七又羞又惱，她不想讓他的家人知道他們的事情，她承認她錯了，她不該招惹他，她該把所有的心思都埋在心底，從昨晚上他母親的舉動上，她就知道，瞞不住了。原本可以就此斷了這層關係的，今天卻又來了這麼一出。
她要跟他好好談談，不能繼續這樣了，她會將自己逼瘋，他原本不該也不必踏進她的世界的。
安生點點頭，又看了一眼蘇七七，眼裡的驚訝一閃而過，夏清舞倒是表現的平靜，只是靜靜的站着，一言不發。
“好了，有什麼事，找時間我們再說。”
安生看着弟弟，拍了拍他的手臂。
浮生的臉色算不得多好，蘇七七的眼圈紅着……生怕人家不曉得這是對兒鬧彆扭的小情侶。
難得見弟弟這樣，安生不禁莞爾。
跟安生夫妻道別，直至看不到他們的背影，蘇七七才伸手去掰溫浮生的手指，她壓低聲音，呼吸也跟着急促起來，“你放開我。”
溫浮生不去管她，牢牢扣着她的腰肢，自顧自的帶着她往外走。
“溫浮生……”她掙扎，“溫浮生！”
“浮生！”她站定了，不肯再往前走。
溫浮生胸中一滯，眉尖一挑，這是她第一次張口這樣喊他的名字。
“我們談談，談談。”蘇七七望着他。
她臉上的潮紅已經褪去了，臉色蒼白的厲害。
他擡起手來，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頰，她望着他的眼睛，捉住他的手，她的手附在他的手背上。
“浮生，我們談談。”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兩人上車，溫浮生是自己開車過來，也不用顧忌什麼，車廂內便是個不大不小的密閉空間。
起先，車廂裡，是死一樣的寂靜，過了一會兒，溫浮生先開口，他說，“我先回答你剛纔的問題。”
“七七。”他把她拉到懷裡，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我是故意的，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要做給席敏如一個人看。”他擡手，替她攏好頭髮，“七七，我想讓大家都知道，現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是我。”
“別人我管不着，但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還有滿心要替我亂點鴛鴦譜的人，我得告訴他們，我現在不是一個人。”
“七七，我沒那麼差勁，跟我在一起，這事不丟人，我不怕告訴所有人，甭提那些有的沒的，我現在就想跟你在一起，就是要你這個人。”
“七七，你過去做過什麼，不要緊，可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我不怕讓你知道，這些，我都可以明明白白的跟你說。”
聽他這樣說，蘇七七心裡一疼。
溫浮生把玩着她的頭髮，輕柔的，忽然感到手背上溼溼熱熱，他低頭，看到她臉上急促滾落的淚珠子。
“七七……”他微怔。
“媽媽本來不該去世的。”她抽了一下鼻子，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
溫浮生呆了一呆。
這些事情，一次她也不願意去想，卻又時時刻刻的佔據着她的大腦，她的思維，她的整顆心。每一次閉上眼睛，那一刻的每個細節，都會放大無數倍，一次一次的在她腦海裡上演。每回想一次，都是將傷口血淋淋的撕開來。
家中自有擺着媽媽的牌位，所以，每年掃墓，都是韓陸一個人去，韓陸不讓她去，怕她傷心，怕她自責。
從東京回來那次，是她這麼多年第一次去媽媽的墓地……她終於肯去面對這一切，她是多不孝。
“媽媽爲了救我，是我害死她的。”
她閉上了眼睛，眼前是血紅的一片，望着躺在血泊裡的媽媽，她無能爲力，她的身子動彈不得，連眼睛都彷彿乾涸了一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的命，是媽媽給的，媽媽的命，是她害沒了的。她沒資格笑，沒資格享受，卻還要努力的活着，爲媽媽活着，爲韓陸活着，行屍走肉一樣活着。
她膽戰心驚又小心翼翼，如若不是她一意孤行的試圖去改變什麼，就不會釀出那麼一場大禍來。那如影
隨形的特殊能力如同命運對她的詛咒，叫她寢食難安。
讓她更內疚的是，自從遇上他，那段記憶卻彷彿在她腦海中漸漸淡卻，她快忘記了曾經有那麼一段傷疤，她忘記了答應了媽媽，再也不用這超出世俗的能力，她忘記了，自己的手上滿是血腥。
她一次一次的爲他，忘記自己的承諾，甚而不顧後果的放縱一次，哪怕只一刻，就爲了貪念從他身上傳遞給自己的快樂和享受。
不要這樣活着……因爲他，她發覺，生活興許也可以是另一番模樣。
她不允許自己沉溺，她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她再不能容許自己去犯任何一丁點的差錯。
她彷彿是一個溺水的人，這些事情像是無數海藻，長了無形的手似的，密密麻麻的纏繞住她，每每讓她覺得心中悶痛，麻木又害怕。
溫浮生抿着脣，抿緊了。
她說的不多，他卻已能猜出大概。他這會子才明白韓陸說的，她過得辛苦的緣故。只是，無論是什麼樣的錯，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卻揹負了這樣沉重的枷鎖。
難怪她總是會表現的異於同齡人的成熟，還有……死氣沉沉。
“七七……”他的聲音低啞。
“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我一個機會，我們以後好好兒的，連帶着她老人家的那份兒，一起好好兒的，好不好？”
蘇七七突然想大哭一場，她沒法原諒自己，也沒法放棄這樣的溫浮生。
他不懂，他不明白，不僅僅是這樣……
最重要的是，浮生，溫浮生，他的祖母，是那個奶奶……
這些，卻是都是她不敢說，也不能說的，只能讓它在心中徹底腐爛。
蘇七七覺得心裡發冷，她下意識的往他懷裡縮了縮，他便更用力的攏住她。
“佛語說，婆娑世界，因果相循。我們道家說，三世因果，六道輪迴。浮生，我做了很多很多錯事，如果有報應，我必是沒有好下場，如果有來生，來生也定要還債，如果有地獄，我以後一定會下地獄。”她輕輕的說。
她的掙扎他看在眼裡，他看着她，顯得一派波瀾不驚的模樣，只是心裡，彷彿剛剛捲過了一場沙塵暴，滿地瘡痍。
“沒關係，我不是說了嘛，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溫浮生對着她，微笑了一下，輕輕的在她頭髮上落下一記親吻，“我們一起。”
“浮生……”蘇七七淚眼模糊的，她伸出手臂，攥住他的衣襟，“我能跟你在一起嗎？”
能嗎？
還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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