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戰。
一場苦戰。
龐大的戰場裡,已經是死傷枕籍,屍橫遍野。
還能揮刀的人,互相扶持着聚集在一起繼續苦戰。
雙方都盼望着出現奇蹟,不過,沒有奇蹟,只有死亡,以及折磨人意志的戰鬥;奇蹟沒有,但戰鬥還必須進行下去,雙方都已近沒有了退路。
……
袁崇煥的光輝形象,已經成了激起大明官兵戰鬥下去的柱石,每當有大明官軍看到一身是箭的撫臺大人,疲憊的身軀,就被再次注入力量,灌鉛一般的手臂,似乎又能多揮動一下。
普通的士卒,他們的要求其實很低,不說拿多少餉銀,不說受傷了怎麼辦,也不說自己死了家裡人怎麼辦,只要當官的在打仗的時候和他們並肩作戰,那麼,他們也就沒有什麼要多說的,當官的在戰鬥,他們也就能戰鬥。
隨着時間的推移,戰場上,越來越對明朝有利。
……
濟爾哈朗滿臉是汗,眼睛裡帶着一些驚慌和不可思議,明朝的戰力,超出了他的預期,袁蠻子的隊伍,比他想象中的堅韌得多,事情不是他想象中的可以輕易打敗袁蠻子,反過來,到如今,大金的頹像已經逐漸的顯露出來,使刀的手,揮起來的刀子,已經沒有什麼力氣。
濟爾哈朗眼中的那個袁蠻子,此時,也正在戰場上,像個英雄一般,帶着一大羣的人左衝右突,有着將這個膠着的戰場撕破的態勢,他那一身的箭,成了他最好的炫耀資本,每到一處,總能掀起波瀾。
濟爾哈朗看着一地的屍首,心在隱隱的痛,這一仗,他大金輸了,至少也輸在他大金人口稀少上,和明朝拼消耗拼得如此之慘,即便贏了,也是輸。
要不要讓大營裡那最後的力量上場?或許可以挽回失敗,濟爾哈朗猶豫了。
……
和正面戰場的膠着、相持不一樣的。
在錦州和松山堡之間,這個小戰場上的戰鬥,卻是一邊倒。
四千的步卒擋不住騎兵一個衝鋒,陣形就立刻崩潰。這個還在聚攏的“圓盤”,立刻向四周散發,變成了潰兵,不過好在,大部分都在向松山堡的方向跑,因爲當官的說過,離松山堡只有七八里,到錦州,還有二十幾裡。
……
“主子,明朝從錦州派了援兵,現在正在向松山堡過來……”一個奴才衝到濟爾哈朗身邊,報告道。
“多少人?騎兵還是步卒?”濟爾哈朗冷冷的問道,他沒有接到消息說明朝派了援兵,按袁蠻子手上的騎兵,此刻,應該全部上場了,莫非,自己被騙了?
“回主子,估摸有四千上下,是步卒,正在向松山堡狂奔,薩哈連貝勒已經派人去攔截了。”這個奴才立刻說道。
“……”濟爾哈朗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實在是大意了,也實在是太過於自信,袁蠻子確實沒有其他援兵,但,沒想到,袁蠻子會這樣大膽,敢派步卒出城,濟爾哈朗纔想起來,不是袁蠻子有多大膽,而是,如今他的手腳都被綁在了這裡,已經沒有力氣對付出城的步卒了,如果薩哈連把最後的人馬派去對付明朝的步卒,那這裡呢?怎麼辦?濟爾哈朗頭一次感覺到,事情不妙。
袁崇煥爲什麼要派步卒過來救援?步卒即便跑到松山堡,就一定能贏?濟爾哈朗忽然想起來什麼,臉色更加的白,眼神中,帶着驚慌,參雜這一絲絕望。
“告訴薩哈連,讓他千萬守好大營,千萬不可讓明朝步卒靠近松山堡……”濟爾哈朗臉色慘白的說道,自己或許真的太大意,太自負了,忽略了許多原本不需要擔心的事,可如今袁蠻子死命的和自己死戰,原本很多不需要在意,也不需要注意的東西,如今,成了大金的催命符。
“喳!”傳令的奴才有些吃驚這個命令,大營那麼大,這要怎麼守?兩三千人要守住圍困松山堡的大營,這可能嗎?不過,這不是他考慮的事,應了一聲,立刻打馬便走。
濟爾哈朗臉色慘白的看着眼前的戰場,這個戰場上,大金已經越來越呈頹勢,而援兵似乎不可能來了,而且還有大營被燒的危險,這一戰……,或許,該把多爾袞他們叫來了……
……
錦州和松山堡之間,被打散的這四千人馬,大部分依這那個爲首的將領的話,向着只有“七八里”的松山堡跑,而不是往有“二十幾裡”的錦州跑。
如果以戰鬥的勝負來判斷,衝陣的那五六百韃子,是完勝這四千明朝步卒,此刻,正在後面窮追猛砍,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往往有時候並不是說誰打贏了誰就能笑到最後。儘管五六百韃子可以縱情的追着前面的人砍,可以盡情的殺死明朝的步卒,但,失敗,卻正在向他們逼近,因爲松山堡就在眼前。
……
松山堡。
祖大壽正焦急的等待錦州的來人,如果錦州的人來了,他就可以去進攻韃子大營了,如果錦州的人沒能到,那麼他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去了,該怎麼去,該怎麼燒,這些,還得好好的想一想,生死存亡,可就在這一搏了。
“報!……”一個傳令兵飛奔過來,高聲喊道。
“什麼事?可是錦州來人了?”正在南面觀望戰場韃子大營的祖大壽立刻問道。
“回大人,來是來了,不過,好似後面正在被韃子追殺,似乎是一窩蜂的跑了來了……”這個傳令兵有些爲難的說道。
“什麼?”祖大壽不敢相信的問道,援兵是被韃子趕到松山堡來的?
“……有多少韃子?”祖大壽又追問道。
“回大人,看場面,應該不多,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跑過來了……”這個傳令的也無法獲得準確的情報,只能說個大概。
“走!”祖大壽立刻向西北方向跑去,他要親自看個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援兵是這個德行?被韃子追着趕到松山堡來了?援兵還得他來救?祖大壽的心是拔涼拔涼,只希望可千萬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
望着從遠處跑來的援兵,祖大壽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大人,怎麼辦?”一個部將喊道。
“大人,要不要咱們出去接一下?”另外一個部將也問道。他們早就接到袁崇煥的命令,已經準備好了一批去攻打韃子大營的人馬,隨時準備出城,就等着錦州來的人馬了,可如今錦州的人馬是到了,卻是被趕過來的,援兵不是援兵,反而成了累贅。
祖大壽也是打仗的老手,袁崇煥給他的將令裡,已經把態勢說得非常清楚了,之所以讓他步卒出城攻打韃子大營,那就是因爲這松山堡的四周到處是壕溝,到處是坑道,是一個天然的適合步卒作戰的環境,騎兵在這裡只能下馬作戰,下了馬的騎兵,可就不算什麼了,還不如步卒厲害。
“傳令,立刻出城接應……”祖大壽沒有太多的猶豫,就下了命令,平地裡,千把騎兵可以衝得動五六千的步卒的軍陣,可到了這松山堡,他祖大壽自信起碼能對付兩千下了馬的騎兵,韃子還有兩千騎兵嗎?顯然是沒有的,既然沒有,那還怕他個什麼?
“大人,是不是太危險了?萬一……”有部將覺得太冒險了。
“不,此乃天賜良機,錯過了這個機會,我等會後或莫及的,這次,就要讓韃子知道我錦寧爺們們的厲害……”祖大壽看着一大股越跑越近的那些援兵,神采飛揚的說道。
很快,松山堡上面垂下一根根繩索,不少人順着繩索往下溜,在出城了,松山堡的城門,早已被堵死,要出城,只能用繩子吊下去。
……
“呼哧……”
“呼哧……”
“兄弟們……快跑,松山堡的人……來接應咱們了!……”
“衝啊!……前面有咱們的人……”
“大夥……快跑啊!衝過了那個溝就能活命了……”
一羣潰兵,狂奔着衝向圍繞在松山堡外面的巨大壕溝,在壕溝的那頭,明顯的已經有明朝官軍在嚴正以待,在這羣潰兵的眼裡,只要衝過了壕溝,自然就安全了,所以,更加賣命的狂奔起來。
這羣潰兵身後,是一羣殺人殺到疲憊的韃子騎兵,如果按照平時,他們以五六百騎衝破了四千人的步卒軍陣,這無疑也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事,甚至可以自誇一段日子了,會被視爲英雄,可今天,他們卻笑不起來,更有些絕望,殺人殺到手軟的絕望。前面就是松山堡,圍繞松山堡那道巨大的壕溝是什麼東西,他們自然知道,裡面橫七豎八的各種坑道更是多如牛毛,這夥明朝步卒衝進了壕溝,他們就只能望溝興嘆了,而這樣多的步卒進入松山堡的後果,如今,已經很恩明顯了。
……
“預備,開火!”一聲令下。
“啪啪啪啪啪啪……”一陣密集的火槍射擊聲,鑽進了衝到壕溝附近的韃子隊伍裡。
“……開火……”又是一聲令下。
又是一陣密集的火槍射擊聲,狂奔着追趕過來的韃子騎兵隊伍,立刻應聲而倒,在如此密集的火槍陣營面前,隔着防馬坑的騎兵,顯然是對這些火槍射手毫無辦法,立刻遠遠的退去。
讓韃子騎兵最絕望的事果然發生了,原先挖出來的坑,爲了防備明朝救援的,如今,卻成了明朝防禦自己的利器。
……
“呼哧……”
“……呼哧……”
“……呼哧,呼哧……”
祖大壽只覺得,自己走進了一片“呼哧”聲中,這呼哧聲,幾乎就扯破了肺。
“下官見過祖大人,多謝祖大人的救命之恩,……捨命來援,總算沒誤撫臺的軍令……”一個虛胖的,氣剛昂喘勻均一些的將領立刻趕到祖大壽麪前,接交自己的任務。
“宋大人辛苦了,大人捨命趕到松山堡,此次和韃子大戰,大人居功至偉……”祖大壽說道。
“祖大人過謙了,下官不敢以錦寧的功臣自居,只是可憐了我的那些兄弟們,他們死得慘啊!……”這個有些虛胖的將領說着,也落下了些眼淚,這次“勝利大逃亡”雖然“勝利”了,但是也實在是贏的慘,被人追着屁股追殺了十幾裡,打散了近半的人馬,如果不是因爲這松山堡是附近唯一的安全的地方,這會,還能剩下多少人都難說了。
“宋大人忠勇,我等都是看在眼裡的,本官一定會向撫臺稟明的……”祖大壽說道,面對這些一直在呼哧的援兵,祖大壽只想快點去攻打韃子大營。
“……下官已到松山堡,按撫臺答人的軍令,此刻,當由祖大人調遣,發號施令,就還請大人下令吧……”這個有些虛胖的援兵將領終於發覺祖大壽眼睛裡的不耐煩了,趕緊說道,雖然爭功勞和證明苦勞自己很重要,可也別耽誤事。
“好!那本官就不客氣了,大人如今還有多少人?”祖大壽已經等的不耐煩了,立刻說了個好,如果不是看這些人跑得半死,被追得半死才跑到這裡,他早就直接接管了。
“回大人,半路上被韃子騎兵打散了,如今跑到這裡的,估摸也就兩千人,慚愧,慚愧……”這個有些虛胖的將領之稍稍的環顧了一下,就得出了自己有多少人馬。
“好!此刻不宜久留,城南那邊本官已經下令讓人卸下千斤佛郎機大炮,待我等上去,以大炮轟韃子大營,想必韃子一定會非常好看,大人在此遭的罪,在這裡死傷的兄弟們,到了那邊,都會給討回來……”祖大壽又好言說道。
“下官領命!”這個有些虛胖的將領也不含糊的說道,如今到了松山堡,就已經是勝利了,那麼剩下的就是把更大的勝利弄到手,把更大的功勞弄到手。
……
“嗖……”
袁崇煥已經練就了聽音辯位,只聽見箭響,就立刻弓背,埋頭,護臉,這一套動作,袁崇煥已經練到了極熟。
“呲……”袁崇煥又呲牙了,一根箭射在了身上。
四周的侍衛已經沒人再提醒袁崇煥又中了一箭,因爲撫臺身上的箭,實在太多了點,已經可以開個賣箭的鋪子了。
“這是那個小崽子射的箭,這般狠毒,射得可真疼……”袁崇煥高興的罵道,在戰場上呆了如此之久,捱了如此之多的箭,袁崇煥是越打越興奮,越打勁頭越足。
“爺們!!”袁崇煥興奮的舉劍高喊道,又一道箭紮在了身上,有必要高喊一聲慶祝一下,也只有爺們才能抗如此之多的箭。
“爺們!!……”四周的侍衛們立刻舉刀呼應,高呼着爺們二字,這二字一喊出,也就代表着,自家的撫臺大人,又捱了一箭,然後依舊是完好無損。
這一聲響亮的呼號,讓戰場上明朝官軍士氣再次一振,紛紛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個“耀眼奪目”的撫臺大人,自然是萬衆矚目的。也跟着高呼“爺們!!……”,讓這個已經疲憊到極點的戰場,爆發出排山倒海一般的聲浪。
……
濟爾哈朗看着這戰場上越來越不利的局面,心萌怕意,這個袁蠻子和他的部下,實在是太瘋狂了。
滿臉的汗水不住的往下流,濟爾哈朗再次回頭看了看大營的方向,一股恐懼感籠罩在全身,明朝還有步卒前來救援,也就是說,他遺忘了的,他忽略了的那個東西,似乎是越來越近了,如今這戰場已經打成了這樣,也容不得他騰手。
……
話說,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是說如今這種情況。
圍困松山堡工事,實在是太龐大了,後金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四處守衛這些工事。
煙火,已經從這些工事上面升騰了起來,沒人守衛的營帳、工事,已經阻止不了明朝官軍在上面放火。
……
“開火……”大炮已經從松山堡推到了韃子大營的前面,一聲開火,大炮被點燃,炮彈呼嘯着衝向韃子的大營。
後面則是嚴正以待的步卒,隔着壕溝坑道,想衝擊這些步卒,無疑是妄想。
守營的後金無可奈何,只能任大炮轟擊大營,手裡的兵力及其有限,也只能看着明朝官軍四放火,要想和明朝比步卒攻防,這顯然不現實。
……
“大人,快看!”袁崇煥正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鼓舞士氣的事業當中,被一個侍衛提醒,才連忙看向那個侍衛指向的方向。
“好!”看到一股股黑煙升起,袁崇煥知道自己贏了。
……
“援兵到了!”
“援兵到了!!”
“援兵到了……”
“……韃子的大營着火了……”
戰場上,這些升起的黑煙,猶如一針強力的興奮劑,讓疲憊不堪的大明官軍立刻來了精神。
“轟……”又是幾聲炮響。
“……韃子的大營打起來了……”
“……韃子的大營打起來了……”戰場上,大明的官軍,臉上無不洋溢着高興。
……
“主子,大營打起來了,怎麼辦?”一個後金奴才驚恐的問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也驚恐的看着大營方向,那升起的一道道黑煙,正是大營方向,剛纔的放炮聲,不是松山堡上開炮,而是大營附近在開炮,大金是沒有大炮的,也就是說,這是明朝在攻打大營了,濟爾哈朗的臉色,瞬間變黑。不光是濟爾哈朗變色,濟爾哈朗周圍的人,也都變色,明朝的援兵到了,一瞬間,整個戰場都動搖了。
……
“爺們!!”袁崇煥聽見轟隆隆的大炮聲,立刻高舉手裡的劍,狂呼爺們,惡戰了這樣久,勝利終於要到來了。
“爺們!!……”整個戰場都在狂呼,勝利就在眼前。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