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髮帶着我從前樓的左側一直走到了最右側的一個辦公室。坐在門口的一位書吏遠遠地看見殷發過來了,便趕緊起身進去通報,然後又急急忙忙跑出來迎接殷發,臉上堆着尷尬而又慌張的笑容。
這邊就是另外一位副城主冷元魁的辦公室。他的風格又是另一個極端:簡約的暗黑系!
上城因爲不允許鬼進入,所以大部分地方都是使用明火照明的,但冷元魁的辦公室裡卻依然使用鬼火。這也使得裡面十分地昏暗,我只能看見一張大桌子和一把椅子,牆角則擺着幾個厚重的大書架,僅此而已。
冷元魁穿着一件特別厚重的斗篷,就如同最怕冷的人在最寒冷的冬天纔會穿的那種斗篷。尤其在昏暗的光線下,我根本看不請他的真面目,甚至連他的五官都看不見一處,彷彿斗篷下面是空空的一團漆黑。
由於辦公室裡只有一張椅子,而且就在冷元魁的屁股底下,所以連殷發也沒地方坐,就只能站着說話。
“冷副城主,護城衛隊向我報告了一起鬼殺人的案件。雖然兇手沒能夠被當場抓獲,但目擊證人已經找到,你看看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啊?”殷發冷冷道。
冷元魁默然了半晌。估計他也料不到殷發會突然來訪,還直接丟給他一個大難題。
“護城衛隊目前不是由殷副城主暫時掌管嗎?這種案子爲什麼要親自上門來問我?”他也冷冷地反問道。他的聲音猶如幽冥一般,簡直冷到了極點,真是不虧了他就叫這個姓氏!
“哼!兇手已經被指認出來了,就是巨斧幫的熊老大!”殷發繼續咄咄逼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巨斧幫每年可都在鬼務司那兒買走了不少犯事的鬼奴吧?”
“你怎麼確定兇手就是熊老大?”冷元魁似乎打算繼續推脫。
“當晚的目擊證人我現在就帶來了,你自己聽聽吧!”殷發轉身對我打了個手勢。
我也不笨,立馬就仔仔細細地又將那一晚的事發經過敘述了一遍,最後很肯定地指認出了熊老大,並且描述了它的長相和所使用的兵器。
“不單單是我,當時現場還有兩名城衛和很多街坊也看見了,他們都可以做目擊證人。而且當時還沒有到宵禁期!”
“當時是什麼時辰了?”冷元魁追問道。
“開始動手的時候還差一刻鐘到子時!”我很篤定地回答,“熊老大逃走之後,頂上的時鐘才響的,這一點所有人也都可以確定!”
冷元魁找不到任何藉口了,又只好沉默起來。
殷發冷笑一聲,語氣更加不善:“不管是不是在宵禁期內,鬼殺人就一定要受到懲罰!這是左丘城立城之初就立下的規矩!現在有多名人證,也確定了兇手的身份,難道鬼務司不應該負起責任來嗎?”
“......”
“難道巨斧幫和鬼務司之間有什麼了不得的生意,竟連冷副城主也要爲這個兇手開脫?如果是這樣,我倒是也可以讓護城衛隊銷掉此案,既往不咎算了......”
殷發的一番冷嘲熱諷終於讓冷元魁聽不下去了,擡手道:“殷副城主不必再說了,既然證據確鑿,鬼務司肯定會鼎力支持,幫護城衛隊查辦此案!”
殷發爲了田老爐的死,居然親自出馬直闖冷元魁的辦公室,這不僅讓我感到吃驚,就連滕伯禮也始料未及。
事後我才從曹哲那裡側面瞭解到了一些內情:原本殷發和冷元魁的關係不算好也不算壞,而且他們倆一人管陰務司,一人管鬼務司,職權並不衝突。倒是夾在中間負責城防事務的鄔芳總是與這二人發生矛盾,左右不討好。
現在鄔芳叛逃了,兩個人失去了一致對外的目標,關係便漸漸變得緊張,都想爭奪更多的話語權。尤其是殷發暫領了護城衛隊的管理權,更是野心勃勃,想強壓冷元魁一頭。但是管理城防事務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或許冷元魁也同樣在想着法子去給殷發弄出點麻煩來。
卻不想殷發比他下手快,竟是抓住田老爐之死大做文章,硬生生地迫使冷元魁不得不低頭,只好承諾責成鬼務司去調查。在這場權力爭奪的序幕之爭中,殷發也成功奪取了氣勢上的優勢。
當然,他們怎麼爭權奪利是他們的事,田老爐的死總算是受到了高層的重視,這對於我和長壽飯店的全體員工來說就是一件振奮人心的好事!
可振奮過後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一件麻煩事:如何才能將熊老大繩之以法?
冷元魁果然不是個任人拿捏的傢伙。他居然玩了一出棄車保帥的手段,推說巨斧幫已經解散了,而幫主熊老大獨自去投奔了餓鬼坑的吞淵鬼,現在是吞淵鬼手下的一隻鬼頭目!
果然真如曹哲所猜測的那樣,巨斧幫實際上就是冷元魁手下控制的一個鬼幫,專門用來轉手販賣鬼務司抓來的那些犯事鬼奴以達到以權謀私的目的。現在冷元魁寧可放棄熊老大這一隻鬼,也要保全巨斧幫這個組織。只要躲過了這一波風頭,換一個幫派的名號又開始繼續販賣從官方渠道買來的鬼奴了。
根據兩位心懷鬼胎的副城主之間達成的協議,爲了將熊老大抓捕歸案,殷發同意從護城衛隊派出一名修爲比較高的城衛,冷元魁也會從鬼務司派出一個比較熟悉餓鬼坑的官吏一起前去協同抓捕。而我作爲“指證者”和“辨認人”,居然也要求一同前去!
到餓鬼坑裡面去抓一隻鬼出來?這簡直就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好不好!
但高層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下面的人也無從更改,只能執行。更何況,我自己可是發了誓要替田老爐報仇的,不可能就此放棄。
於是,我斷然謝絕了長壽飯店和滕家商隊裡所有來勸說我的人的好意,穿戴上全副的護甲、頭盔,備齊了全部的符籙、道具,帶上短刀、盾鑊和如意筷,慨然應約而去。
餓鬼坑位於下城的右下角,原本是一個石礦。初建左丘城時,使用的石料絕大多數就從那裡就近採集而來。地下城建好了,這個廢棄石礦也變成了一個螺旋形的巨型石坑。
而當時的採礦鬼奴由於工作特別賣力,獲得了左丘城主的赦免,全部解除了奴籍。它們在吞淵鬼的帶領下,乾脆就佔據了這個廢棄石礦當做它們的大本營,並逐漸壯大成爲左丘城內的第一大鬼幫。
我站在大石坑邊上,心驚膽跳地向下張望。坑底不斷吹出的陣陣陰風在螺旋形的坑壁作用下,形成了一個接一個的小型“龍捲風”,將坑底的一些雜物和各種詭異聲音帶上地面。我也實在分不清楚那些尖利而悽慘的叫聲到底是風聲還是真的鬼叫?
入坑的通道有兩條,我按照約定提前到了靠近下門的那一條,可隨即就被幾隻面色尤其不善的看門大鬼給團團圍住了。
“嘿嘿!小子,你人小膽子倒不小嘛!竟敢一個人來這裡?”
“哈哈!我已經好久沒有吃人肉了,難得有自動送上門來的傻蛋。喂,先講好,他的右大腿是我的了!”
“那我就預定他的左大腿!”
“我喜歡啃人頭!把他的腦袋留給我!”
還沒下坑呢,我就不得不提前把短刀拔了出來,配合盾鑊擺出了迎戰的姿勢。其實我心裡還是有底的,現在正是午時,而且鬼務司和護城衛隊的人馬上就到了,這幫討厭的看門鬼也就是來做做樣子,想嚇唬嚇唬我而已。
果不其然,一個極不耐煩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你們想幹什麼?鬼務司奉冷副城主的命令前來查案,你們速速散開!”
哎,這個聲音我居然還有些印象!我轉身去看,果然是位“熟人”!
兩年前因爲追查一隻從富貴樓逃跑的鬼奴,鬼務司曾派出一名捕曹到長壽飯店來搜查,還親自搜了我的身。這可不就是那位給裘富貴撐腰的符捕曹麼?這次鬼務司居然派了他這麼個軟骨頭過來!
符捕曹手裡高高舉着一塊腰牌,大大咧咧地走過來,手裡照例還是牽着一隻長鼻犬。他是鬼務司的捕曹,雖然本事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對付對付這些色厲內荏的看門鬼還是很有底氣的。
幾隻看門鬼也就只能欺負欺負我這樣的新人,見了鬼務司的腰牌,便點頭哈腰地退下了。符捕曹這才捨得用正眼瞧了瞧我,問道:“你就是那個滕家的目擊證人?”
“是!”
“你......是鏢師?”
“是!”
“那就好!起碼我不用帶着一個累贅下餓鬼坑去!”
符捕曹有些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滿臉的傲慢,與他不到一米六的個頭極不相符。我懶得搭理他,但爲了能順利抓到熊老大,也只能耐住性子聽他的安排。
“護城衛隊的人還沒到?”符捕曹又自顧自地嘀咕着,擡頭看了看洞頂的時鐘。恰在此時,午時的鐘聲響了,這是三方約定好的見面時間。
一陣輕微而急促的窸窣聲幾乎就是伴隨着鐘聲冒出來的。我和符捕曹轉頭去看,一名全副武裝的城衛騎着一隻大蜘蛛雄赳赳地過來了。而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繫着的那條紅絲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