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洪洞縣大槐樹村的王有田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老伴王張氏長得雖不是天仙下凡一樣的容貌,也沒有窈窕玲瓏的身姿,但是王張氏自打嫁到了王家,一心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洗衣做飯養牛餵豬樣樣在行,又做得一手精緻的針線活,爲人親切善良,處事大方得體,深得王家人和左鄰右里的喜愛。由於王張氏的父親做過私塾先生,家裡有許多書籍竹簡,王張氏自小耳濡目染,識得文,寫得字,懂得禮義廉恥三從四德,也比一般人更多了一些邏輯見地,說話辦事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所以王家有什麼大小事,她一個女人家的倒也能說得上話,要知道古時候可都是父系社會,女人的地位微乎其微,王張氏能做到這一步,那可真是羨煞了其他女人。
王有田老實巴交,忠厚本分,兩人成親後日子過得恩愛有加,白日裡王有田種田勞作,農閒時便上山砍柴背去城裡換些小錢。王張氏則在家收拾家務,照料公婆,家裡還買來兩隻豬仔和兩頭耕地老黃牛,都被王張氏餵養得體肥膘壯。兩口子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到了結婚後的第八年,王張氏已經爲王家生下了兩男一女共三個孩子,大兒子已經七歲了,二女兒五歲,小兒子三歲。現如今,王家已經是七口之家,而那個時候,王有田的父母都已經七十多歲的高齡了。
當官府下達了搬遷告示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慌了,有的人沉不住氣就想着投奔親戚,也好避避風頭,等事情過去了再回家過活,哪知官府發現後,出動衙門衙役,把人抓了回來,毒打一頓發去邊關充軍不說,充軍臨走之前還要遊街示衆,以儆效尤。古時候的人們都把名節看得比命都重,那些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只是不想和家人分開纔出此下策,哪知就被抓了去定了罪充了軍,受罪不說,還要發配邊關充軍,最要的是,以後他們的子孫後代都要背上罪人的惡名,所以那些逃跑的人一個個後悔的腸子都清了,再也沒人敢往外逃了。人們看躲不過去,也就只能乖乖的按着官府指示照做,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整個村子原本上千人口,只剩了孤零零的一兩百人。
王有田家裡一共七口人,按照官府的說法,是要搬走五個人,留下兩個人,一切都是強制性的,沒得商量,走的多了不行,留下的少了也不行。王有田的老母親自從王張氏嫁入王家以來,一直樂享清福,對三個孫子孫女也是疼愛有加,每天看着孫子孫女活蹦亂跳,聽着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別提多幸福了,可是突然來了這麼一個政策,使得一家人不得不分開,老人家實在是想不通,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安排,一家人,不管是和誰分開,那都是骨肉分離一樣的痛苦,沒幾天,原本身體還算硬朗的老太太就倒下了,病倒後的老太太滴水不進,嘴裡卻時不時的唸叨:“不能分開,不能分開啊。。。。。。”終於,老太太在牀上躺了三兩天就含恨離世了。
由於家裡死了人,死者爲大,官府倒也沒有太難爲王家人,准許王有田一家先料理了王老太太的後事之後,給老太太做了七七(死後的第七七四十九天需要給過世的人做一場祭祀)再說搬遷的事。
老伴突然離去,一家人即將分開,這一件兩件的愁心事悲心事壓得王有田的老父親也出了毛病,時常一個人對着沒人的地方嘀嘀咕咕唸唸有詞,平時王老爺子最喜歡抱孫子陪孫女們玩,現在也變得目光呆滯少言寡語。王有田把一切看在眼裡,也只能在心裡暗暗着急,本就生性老實巴交的他,沒有任何辦法改變這一切,彷彿就在一剎那間,原本幸福美滿歡聲笑語的一家子頃刻間變得冷冷清清愁容滿面。
婆婆死了,公公也病了,自己的相公每天愁容滿面,三個孩子尚小,幫不了家裡什麼忙,王張氏就自己在心裡打起了算盤。
終於這一天,王張氏忍不住了,有一個想法她已經計劃了很久,一直沒敢和家人明說,但是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了。到了晚上,王張氏早早地把三個孩子哄睡下,叫來王有田和癡癡呆呆的老公公,其實王老大爺只是對於老伴的突然去世傷心過度,對於即將的分離不能接受,他並沒有傻,也沒有瘋。
王張氏先搬來家裡的太師椅安排王老爺子坐下,然後施了一禮,叫聲:“老爺”。接着端來茶水分給老爺子和王有田,這才正式開了口。
“老爺,當家的,村上人該搬走的都搬了,我們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再有個十幾天,給老夫人做了七七之後我們也要搬走了。”聽到兒媳婦說起這個事,王老爺子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眼放出了神采,整個人也來了精神。王有田也看着妻子,等着她說下去。
“這好好的一家子要分開的話肯定是誰也不願意的,但是不分開也不行,這可是朝廷下達的旨意,官府也只是照章辦事,我們這些老百姓也只能聽命行事的。”王張氏嘆了一口氣,看了看門窗,早已被她關上了,這才接着小聲說:“搬遷肯定是要搬的,不過孩子們都還小,官府雖然說給搬遷的人家發放銀兩,但也少得可憐,連路上的吃住都不夠的,我們如果按照官府告示,搬出去四個人,留下來兩個人,這也太難辦了,老爺年歲已邁,自然是經不起長途奔波,三個孩子都還小,不管是帶着哪個,這一路上萬一碰上個病啊災啊,人生地不熟的治病都難,況且我們家底也並不殷厚,還要留下來一部分給守家的人,實在是經不起折騰的。但是奴家近幾日想來個辦法。。。。。。”
聽到這裡王有田和王老大爺立馬擡起頭來了眼巴巴的盯着王張氏,王老大爺顫顫巍巍的問道:“什麼辦法?要知道抗旨不遵可是要定罪的啊,我們王家世代本分,可不能到頭來弄個充軍吃牢飯的下場啊,大不了咱們就商量一下,搬了吧,就是分開了,那最起碼也還是一家人啊,萬一被官府拿了去,現在外面那麼亂,到處還在打仗,充軍倒是小事,就怕一家人再也不能團聚了啊。”說到這裡,王老爺子忍不住身子微微顫抖。
“不不。老爺,聽奴家說完。”王張氏安慰一下王老爺子,接着說:“官府只說四口人以上的要搬遷,咱們家現在是六口人,按說應該搬去四口人留下兩個人,官府的告示不能變,我們也沒辦法”王張氏看了看王有田,下定決心:“但是我們可以讓家裡人口再少一些!”
這一番話可把兩個大男人聽蒙了,呆呆的看着王張氏不說話,王張氏慢慢解釋下去:“奴家這幾日一直探聽着附近的情況,村上的趙青牛是個老光棍,四十好幾了沒有成親,家裡爹孃也早就不在了,一直都是他一個人過日子,他自己一個人當然不用搬遷,而且趙大哥人也不錯。”王張氏伸手抓住夫君王有田的手看着王有田的眼睛說:“奴家想了幾天,我們可以把孩子過繼給趙大哥一個,認個乾爹。”王有田和王老大爺聽進耳朵,在心裡思考起這事來,沒有搭話。
“還有鄰村周鐵匠家,周鐵匠中年喪妻,有一個兒子七歲了,老周家現在就他們兩個人也是不用搬遷的,老周家有着打鐵的手藝,周鐵匠那孩子也長得虎頭虎腦的惹人愛,現在到處都有人家認領童養媳”王張氏看看王老爺子和王有田,“老爺,當家的,不如我們就讓周鐵匠把小女兒領去給他兒子做了童養媳吧,也好過要跟着大人們跋涉千里的受那份罪啊。最重要的,這兩家人人都不錯,家境也不差,孩子跟了他們不會受苦的。這樣一來,我們家就只剩下四口人了,只要搬走三個人就夠了,我和當家的帶着小兒子搬了去河南,老爺您年歲已高,經不起勞頓,就留下來。”
王有田聽明白了妻子的話,也理解了她的一片苦心。附和着妻子對父親說:“是啊爹,娃他娘說的是個好辦法,您老人家就留在家裡,兩個孩子也能時常看見,這辦法我看可以啊,兩邊都輕鬆了許多。”於是,就這麼商量確定了下來。
再說村上的老光棍趙青牛,四十多了常年孤身一人,突然有人要送給他一個兒子,他自然是開心接受了,趙青牛也是個老實人,只因爲年輕時上山打獵摔斷了腿,走路一瘸一拐才導致沒能娶上媳婦,家裡有四畝耕地,一頭黃牛,兩間房屋,自己一個人過得倒也安穩,只是一個人有點孤獨,王有田夫婦把大兒子領去趙青牛家時,趙青牛高興的不得了,去鎮上打了好酒,買了肉菜,好好地招待夫妻倆和孩子吃喝了一頓。以後的日子裡,趙青牛把那孩子當做親兒子一樣的對待,王家的大兒子既然是認了趙青牛做爹爹,自然是要改名換姓,趙青牛給這孩子起名趙來喜,意思就是飛來的喜事啊。此是後話,暫且壓下不提。
而在大遷徙環境的影響下,周邊鄉村乃至整個山西省突然人口驟降,人丁減少一大半,留下來的大多都是壯年勞力或者不方便搬家的老弱病殘。周鐵匠也深知一個道理,如此影響下,兒子以後娶媳婦肯定不容易,所以,王有田夫妻倆帶着女兒來到家裡說明來意的時候,這可把周鐵匠高興壞了,當場答應了下來,並且讓兩個還不懂事的娃娃磕了頭,表示以後肯定會好好待她。
處理完家裡的事,王有田夫妻等到了日子,給逝去的王老太太做了七七,就分配了家當,告別了年邁的老父親,抱着最小的兒子上路了。
這三個孩子,老大本來名叫王豐年,跟了趙青牛被改名叫做王來喜。二女兒王春花就認養給周鐵匠家做了童養媳,最小的兒子王豐歲則被夫妻倆帶着去了河南。
這個歷史背景是真實存在的,史稱大槐樹遷徙事件。
章節心語:終是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親生的骨肉,離開了曾經熟悉的一切。終是踏上了那段茫茫不可預期的長途,幾多感傷,幾多留戀,幾多不捨,卻也只能默默地就着淚水吞嚥下去。前途幾何?無人可知。身後的家人又將如何?以後還能不能想見?兩個被狠心拋棄的孩子,會不會恨他們的父母?這許許多多的憂愁堆積在離鄉的人兒心頭,猶如那天上瀰漫的陰雲一般揮之不去。但是生活總要繼續的,路還是要走的,哪怕,天空就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