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完全黑下來,天空濃雲遮蔽,今夜一顆星都沒有。
年輕的國師大人緩步走過長廊,沿途燈籠朦朧的光亮照在他輪廓深刻的臉上,黑眸深深,一絲表情都無。
一路走到鑄星小院,他在院門口頓了頓腳步,擡頭想要望一望星空,卻只望到了一片濃烈詭譎的暗黑。
大夜國命定的守護者,心頭浮起了從未有過的一絲感覺,竟似惆悵莫名。
他伸手推開門,裡頭的人並未發覺他來了,倒是廊下那隻被喂的肥胖如雞的戰鴿,在籠子裡撲騰着翅膀“嘰嘰咕咕”的。
紀小離跑了出來,手裡攥着一把鴿食,拖長了聲音:“小白你又餓啦?”
跳過門檻乍一眼見她家師父站在院中,小少女嚇了一跳,蹬蹬倒退兩步,警惕的看着他,滿臉的敢怒不敢言。
陳遇白心中瞭然,忍不住一哂:“不過一道小口子而已,大驚小怪。”
被他劃了小口子的小少女聞言怒了:“修仙之人不能受傷!流血會損傷元神的!師父不是神仙嗎!難道連這不知道嗎?!”
陳遇白眉眼微擡,“這樣說來,難道你從來沒有受傷流血過?”
“唔……小時候有過,後來秦桑姐姐給了我仙丹,流血了立刻吃一顆,元氣就會大增!”
“胡說。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仙丹。”陳遇白淡淡的激她。
“誰說沒有?!”小少女果然急了,急切的爲秦桑正名:“秦桑姐姐每個月都給我吃仙丹!吃了延年益壽身輕如燕!”
陳遇白“哦?”了一聲,“何以見得?”
紀小離用力想了想,大聲說:“有兩次她來晚了,沒有及時給我吃仙丹,我就生病了!躺在牀上,很熱很難受……後來她來了給我吃了仙丹,我立刻就好了!所以一定要吃仙丹纔不會生病!”
她很篤定,並且極力想要他相信。陳遇白靜靜望着她急切的神色,不知怎的竟問不下去了,轉目避開了她的目光。
屋裡的燈從小離身後照亮他,小少女看着光亮裡的男人,忽然雙目一亮,神色高興起來:“你換上啦?嗯!真好看啊!”
陳遇白心中正是滋味難明,被她喜的一愣,轉念纔想起來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她裁製的衣。
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微微垂了目算作回答。
紀小離卻以爲他是特意穿着這身來道歉的——畢竟她家師父的性子是那樣的羞澀。
她立刻原諒了他,欣慰的說:“師父穿這花色果然好看……我看秦桑姐姐袖子上就繡着這樣的花,她穿的那樣好看,我就給師父也繡了這個!”
陳遇白嘴角一抽,眼前略過千密使那張傾國傾城的豔麗臉蛋,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身上這身震碎。
“閉嘴!”他低喝打斷她滔滔不絕的讚美之詞,“紀小離,我問你幾句話,你老實答我。若有半句假話,”他頓了頓,擡起眼睛,看到她身後屋裡正冒着煙的丹爐,指間輕彈,那丹爐裡頓時“轟”一聲,冒出的白煙竟成了紫色!
“我隨便往你丹藥裡摻點東西就能毒死你,沒有人會察覺。”國師大人冷聲說。
紀小離驚恐的看着自己的丹爐,轉過頭來拼命的點。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從哪裡來?”陳遇白問她。
“從……山上撿來的。”紀小離戰戰兢兢的答,“母親說……我是觀音娘娘抱來給她的,但是我知道那是哄我高興的,我是母親在路邊撿的!”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公主娘娘院裡的嬤嬤說的!她們說我生下來就是……傻的……生我的爹孃不要我才丟了我。”她說着漸漸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又擡起目光來,有些無奈又困惑的問:“可是我見過剛剛生下來的小孩子,小小的一直在睡,根本看不出來是不是傻的啊!”
門裡的燈光泄了一片在門口地上,她站在那片燈光裡面朝着他,五官看不清楚,只有那雙眼睛明亮如星辰,“是吧師父?”
陳遇白抿了抿脣,緩緩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小少女高興非常,從臺階上蹦躂下來站到他面前,仰着臉開心的笑着說:“所以我爹孃不是因爲我傻纔不要我的!秦桑姐姐說他們沒有辦法照顧我,他們要去天上了,把我交給王妃娘娘照顧,他們知道王妃娘娘是好人才會把我放在路邊給她撿!”
“……嗯。”她笑的太開心,離得這樣近,笑容彷彿耀眼,陳遇白不禁眯起了眸,“她說得對。”
秦桑細緻縝密,這丫頭又……陳遇白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有結果,該問的也都問了,他擡了擡手:“好了,我問完了,你去休息吧。”
紀小離回頭看了看還在冒紫煙的丹爐,小心翼翼的問:“我沒說假話,不會毒死我了吧?”
他方纔只是以指風彈斷了兩根她的頭髮入那丹爐,嚇唬她而已,哪來什麼毒。
心裡覺得好笑,陳遇白“嗯”了一聲,板住臉轉身欲走,忽又忍不住叫住她:“紀小離。”
“啊?”小少女剛跑上臺階,回過身站住。
“你究竟爲什麼那麼想學修仙?”
這樣執着的想要修成神仙到底是爲了什麼呢?他很早就想問。世人執着名利他見得多了,求長生不老的也有,那都是害怕失去的人。似她這樣小小年紀衣食不愁,到底是爲了什麼、連他那樣惡劣的對待她都忍受下來,固執的想要成爲神仙?
晚風裡的小少女站在臺階上笑的有些傻氣:“我想去見爹孃,我沒見過他們。秦桑姐姐說我娘很美,爹爹他武功很好……我想看看他們,還想讓他們看看我。”
沒有一顆星星的夜,暗夜中濃雲詭譎,亮着燈的小院裡,無邪的小少女說着她的願望,黑衣的國師站在黑暗裡遙遙望着她。
他忽然覺得還是應該教她一些東西,修仙當然是不成的,但來日用來防身也好。
他轉身往外走,嘴裡冷聲吩咐她:“把你那隻戰鴿的名字改掉。”
“爲什麼?”紀小離奇怪的問:“‘小白’不好聽嗎?”
“少羅嗦。你再敢這麼叫,我就毒死你。”
“……我改!改成什麼?”
“蠢貨。”
黑色冰綢的衣角在院門口一閃,人已走了出去,冷冷的聲音只留下這兩個字。
紀小離呆了好久,轉頭默默走到鴿籠旁邊,把手裡攥着的鴿食餵了他,面露同情的輕聲嘆息:“吃吧……蠢貨。”
肥胖如雞的戰鴿很有氣節的扭開了臉。
第二日,小天來鑄星小院告知紀小離:她的休沐以後改爲四十日一次。
紀小離大驚,跑去觀星樓找她家師父問爲什麼。
“你入了師門這麼久,學會了些什麼?整日只會嘴上嚷嚷修仙。”國師大人冷眉微蹙,“一無所成,有什麼臉面十日一休沐?”
紀小離覺得這話有道理,師父又說今日開始要鞭策教導她,她便鬥志昂揚的接受了。
可是紀家那邊卻炸了鍋。
紀北一聽國師府傳來的消息,舞着大刀騎着戰馬、殺氣騰騰的衝了出去,紀西叫不住他,沉着臉追在他後頭,紀南見勢不妙也追了上去,然後紀家三兄弟一道……被困在了十里陣中。
老管家來稟報這一消息的時候,陳遇白正在萬千堂後院教紀小離輕功。這丫頭跟着紀家滿門武夫耳濡目染,總算有點基礎,就是太笨了,他正教的惱火不已,聽說笨丫頭的哥哥膽敢擅闖十里陣,冷笑一聲。
老管家一聽就知道這是“困着唄”的意思,硬着頭皮勸:“紀南小將軍也被困在陣中呢,這要是……二皇子殿下來了,您又要不高興……”
果然,國師大人立刻厭惡的揮了揮袖。
老管家趕忙去爲紀家三兄弟解困,帶進了府。
紀小離見到他們三個來了,高興的從樹上蹦了下來,紀北笑嘻嘻的上前一步接住她,一旁紀西捏捏她臉蛋,寵溺的低聲了一句“淘氣”。
樹蔭裡背手站着的國師大人,目光在紀西那隻手上一凝,再一轉,見那被捏的人膽敢笑的歡天喜地,神色更冷了幾分。
老管家察言觀色,笑着上前打斷兄妹情深:“三位紀公子請去前廳坐坐,我家大人教完小離小姐這課,隨後就來。”
紀西與紀南守禮,被老管家請着便往前去了,紀北走了兩步悄悄回頭向小離扮鬼臉,紀小離被逗的“噗嗤”笑出聲來,一回頭卻被她家師父十分不悅的冷麪嚇了一跳。
“師父……我做錯什麼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男女有別,七歲不同席,你母親沒有教過你麼?你已行過簪發禮,怎麼還與他們授受不親?”國師大人板着臉給她上起了男女大防的課。
“母親好像是說過,”紀小離歪歪頭,“可那是哥哥啊,哥哥……不算男女有別吧?”
國師大人一挑眉,覺得這話……嗯,挺有道理的。
“就像師父一樣。”小少女歡歡喜喜的添了一句。
國師大人呼吸一滯,抿了抿脣,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往前廳去了。
等在前廳的紀家三兄弟正喝茶,忽見黑衣國師大人滿身冷意的走進來,那神情怎麼看起來比方纔更陰沉不悅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今晚的更新,欠的三更會盡快補上。
我回來了。
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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