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午飯,鍾離不再停留,隻身前往泰州白駒場尋找張士誠。
由於事發突然,也來不及和張士誠通信告知具體行程,鍾離只好扎頭硬闖,希望張士誠不會外出運鹽。
好在揚州距離泰州不遠,連了趕幾天路,這一天到了白駒場鹽場。
在鹽場的高處是一片低矮破爛的茅草屋,鍾離牽着馬想找人詢問一下張士誠具體的地址,走了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影。在一處開着門的草屋旁叫了幾聲,才見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幹瘦的老人慢吞吞的走出屋門,兩眼迷濛的扶着門檻說道:“誰啊?!”
鍾離連忙說道:“老人家,我從揚州來,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叫張士誠,不知道您老是不是認識此人呢?”
乾瘦的老人答道:“噢!你是什麼人吶?”
鍾離答道:“我叫鍾離,是張士誠大哥的結拜兄弟,我從揚州過來看望一下張大哥!”
乾瘦老人答道:“哦,找小四的呀!現在的時辰人們大都在鹽場,只有我們這些幹不了的在家呆着。嗯,這樣吧,勞您貴足,跟着我到前面問問看。”
鍾離連忙說道:“老人家折煞我了,您指給我一下方向,我自己去找就行。”
乾瘦老人也不答鍾離的話,從門後摸出一個柺杖,顫巍巍的走出屋門,對鍾離說道:“跟我走吧!”
鍾離想用手攙扶老人的右臂,老人輕輕擺脫了鍾離的手,說道:“不用扶,俺們鹽丁別的本事沒有,兩把子力氣還是有的;等到要人扶的時候,那就是進棺材的時候了;走吧!”
老人雖然眼神不濟,但一點不妨礙走路,泥濘的小路就是鍾離不看都會踩到泥中,老人卻一點問題都沒有。
鍾離一邊走一遍看着腳下的路,鹹腥的空氣不斷的從海邊吹過來,鍾離感覺自己像被鹽醃着一樣。
走了大概一里路,老人來到一個稍微好點的草屋旁,對着屋門叫道:“小五,小五!”
叫了幾聲,從屋內走出一個黑黝黝的漢子,髒亂的頭髮,身穿一件灰布衫,看樣子在睡覺,揉着眼睛一臉倦容的出現在門口,答道:“誰啊這是,叫什麼叫?叫魂呢!”
老人舉起柺杖輪起來照着這個叫小五的漢子腦袋敲去,只聽哎呀一聲,小五捂着腦袋嘴裡一直吸溜不停。
老人也不拄着柺杖也不言語,看着在屋邊蹦躂的小五。
小五跳騰了幾下,腦袋的疼痛感輕些了,嘴裡罵罵咧咧的揮起拳頭就要朝老人打去。
鍾離身影一錯,就要當身在老人面前,老人把手一擺,硬制住了鍾離的動作。
正在鍾離疑惑間,小五的拳頭眼看就要到老人的面前時突然停住了,人普通一聲跪在老人面前。
鍾離看的迷惑,老人舉起柺杖沒頭沒臉的朝下午身上打去,打了四五下,嘴裡喘氣急促起來,把柺杖拄在地上,氣急敗壞的說道:“你個小王八蛋,反了你了,喝了二兩貓尿,活都不幹了,還想打我!我抽死你個小王八蛋!”說完,揮起柺杖就要又打。
跪在地上的小五,連忙站起來扶住老人那柺杖的右手,說道:“三叔,我哪裡知道是您來嘛,不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罵您呀!您老消消氣,消消氣,都是我沒看清。”
三叔說道:“你個小王八蛋,沒看清就能隨便罵人了?”
小五這纔看到老人身後的鐘離,問道:“這位兄弟是?我怎麼看着你有點眼熟呢?”
三叔這才反應過來,是帶着人來找張士誠的,光顧着說小五了,把正事給忘了。
三叔連忙說道;“這位小哥是從揚州過來找小四的,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就帶着他過來找你了;你知道小四去哪兒了嗎?”
鍾離抱拳說道:“五哥,我叫鍾離,我們去年曾見過面,在一個小鎮借你們的船到揚州去的。不知道你還有印象沒有?”
小五正是張士誠的弟弟張士德,張士德撓撓髒亂的頭髮,說道:“看着眼熟,卻是不記得了。咳,這個不大要緊的,鍾兄弟是來找我哥的嗎?”
鍾離答道:“正是,自從和張大哥去年在大都見過一面後再也沒見過,這才我到揚州辦事,揚州距離咱們這邊不遠,就想着張大哥給我留的信息說在白駒場這邊,就想着過來看望一下。”
揚州到泰州白駒場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就是騎馬着急趕路也要四五天的時間。聽鍾離說特意從揚州過來看望張士誠的,心中頗爲感動;自己這些低賤的鹽丁,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能讓朋友遠隔幾百裡來探望,這份情誼着實硬實。
張士德急忙把三叔和鍾離讓到屋裡,草房看似比三叔的好點,但內部也很寒酸,屋內也就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地面還是硬土砸平的,牆是用黃土抹平的,饒是這樣的,在這片地區也是不錯的了。
張士誠讓三叔和鍾離分賓主落座,自己站在屋裡,說道;“我哥去丁溪找劉子仁了。估摸着得下午才能回來,鍾兄弟要是事不急就稍等一下。”
鍾離點頭答應,閒暇無事就和三叔和張士德攀談起來。
聽張士德說,這裡的白駒鹽場是泰州附近十三個大鹽場之一,原本叫白駒場鹽場,人們嫌說的繞口就自然說成白駒鹽場了;這邊所有的鹽場主官是兩淮鹽運使,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也不會在這裡,大多時候辦公在泰州,長時間居住在揚州,南京等地。
鍾離提到在大都的時候張士誠陪着江蘇鹽運使到大都辦事,張士德說道;“去年是去大都來着,只不過回來以後江蘇鹽運使就調到大都了,重新來的一個人對我們更狠了,現在鹽引一引都到了二百貫了。他孃的!”
三叔接過話說道:“我年輕的時候我記得只有十來貫一引,現在四十年漲到了二百貫。哎,沒法活下去了,守着鹽場缺吃不起鹽,哪有這樣的道理。前些年有個讀書人過來,看到我們這裡的景象,還給我們寫過一首詩,叫什麼來着,哦,是這樣的,嗯,斥鹵茫茫草盡枯,竈底無柴空積滷,借貸無門生計疏,十家村落逃之五。我不識字,也不知道讀書人說的是什麼意思,要說最後這句十家村落逃之五我還是知道的。周圍的村子早就沒什麼人了,剩下的大都是生活無望圍着鹽場苦命掙扎的。”
鍾離點點頭說道:“前些日子朝廷攻打徐州,我見到過一些從泰州逃難的難民。”
三叔點點蒼白的頭顱說道:“到處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吶!”
氣氛有些沉重,一來不知道說什麼,二來也只能圍着自己知道的找話題聊天,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的邊說話邊等着張士誠。
中午張士德出去了一半天,張羅了一點吃食回來,還帶着一罈子黃酒,三人邊吃聊,等三人快吃完的時候,門口一響,從門外進來一個粗壯的漢子,身上佔滿了血跡,鍾離定睛仔細觀看,原來是張士誠回來了。
鍾離連忙起身抱拳施禮說道;“張大哥!您回來了!”
張士誠剛進門從門外光線好的地方突然進到顯得黑暗屋內,身子又正好擋住屋門,對鍾離一時間沒有認出來。
張士德在旁說道:“大哥,這位小兄弟叫鍾離,特意從揚州過來看望你的。”
張士誠聞聽是鍾離,立刻張開雙手走向鍾離,一把握住鍾離的手臂哈哈笑道:“原來是鍾兄弟,莫怪哥哥眼拙,剛纔一時間竟然沒有認出來。實在失禮的很!”
鍾離說道:“張大哥哪裡話!是我來的唐突,不告而來還請大哥見諒!”
張士誠大手一揮,說道:“這是說的什麼話,你能來看望哥哥,高興還來不及呢!”
三叔在一旁皺眉說道:“你這做大哥的,一身血污迎接客人,這是什麼道理,還不去洗洗去!”
張士誠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還有很多血沒有清洗,乍見鍾離,歡喜之間竟然忘了這茬。
張士誠告罪一聲,出門在水缸邊舀水到盆裡洗漱,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重新在院子的繩子上摘下一件衣服船上,這才重新進到屋內。
鍾離問道:“大哥可曾用過飯食了嗎?如果沒有,趕快吃些!”
張士誠搖搖頭說道:“找到劉子仁,揍了他一頓就帶着人回來了,還沒來得及吃呢!”
鍾離連忙把飯食推給張士誠,示意他趕緊吃飯。
張士誠也不客氣,拿過桌上的飯食大口吃起來。
張士誠吃飯很快,三下五除二把桌上的東西吃了個乾淨,抹抹嘴又從外面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一打着飽嗝一邊回到屋內的飯桌上。
鍾離問道:“我聽五哥說您去丁溪了?怎麼是去打架了?”
張士誠點點頭說道:“是去打架了,我鹽場有個兄弟是丁溪的,家裡有個妹子被丁溪的惡霸劉子仁給糟蹋了,他妹子一氣之下就上吊自殺了,我那兄弟氣憤不過,要回去給他妹子報仇;他一個人回去怎麼能行,我知道後就帶着百十來號兄弟跟他一起去了。”
三叔在一旁問道;“可是出了人命了。”
張士誠搖搖頭說道:“那到沒有,只是把劉子仁的老二給廢了,逼着他出了二百兩銀子,把我兄弟的妹子給安葬了。”
三叔鬆了口氣說道:“沒出人命就好!”
張士誠哼了一聲說道;“要不是丁溪的縣老爺帶着人過去,劉子仁焉能活命!臨走之時劉子仁還叫囂這事兒沒完呢!哼哼,這事別說他劉子仁說沒完,我還沒完呢,他劉子仁等着就是!”
張士德在一旁說道:“他孃的,便宜這老小子了!”
張士誠轉過話題,朝鐘離問道:“兄弟特意從揚州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鍾離點頭說道:“是有點事情,也是想過來看看大哥。”
張士誠說道:“人你已經看了,說事情吧。”